[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槿姨
便利店的白炽灯管接触不良,在雨夜里明明灭灭地闪烁。蔚然推开玻璃门时,风铃撞出零乱的声响。
“欢迎光临——”收银台后传来拖长的招呼,尾音带着困倦的哈欠。穿紫色围裙的阿姨正踮脚整理货架,头发挽成松垮的髻,几缕碎发垂在颈侧。
蔚然径直走向冷柜,手指刚碰到冰镇乌龙茶,就听见身后夸张的惊呼:
“哇!蔚学霸也来这种凡人的地方?”
许祈浑身湿漉漉地冲进来,校服紧贴在身上,头发还在滴水。他像只落水狗似的甩了甩头,水珠溅到便当盒上。
“小祈!”收银台后的阿姨探出身,“又把伞忘网吧了?”
“槿姨懂我!”许祈笑嘻嘻地蹭过去,“要关东煮,萝卜加倍!”
被叫作槿姨的女人熟练地夹起食材:“辣椒酱多些?”
“必须的!”
蔚然默默把乌龙茶放在柜台。槿姨眼睛一亮:“哟,小然今天怎么肯喝冰的了?”
许祈凑过来看生产日期:“哇哦,蔚学霸破戒了?”
玻璃门又响,几个女生嬉笑着进来买奶茶。槿姨一边夹关东煮一边招呼:“珍珠要刚煮的,等等啊。”
雨声被隔绝在门外,店里只剩下关东煮咕嘟冒泡的声音。许祈趴在柜台看槿姨操作,突然压低声音:“你知道槿姨以前是干嘛的吗?”
蔚然拧开瓶盖:“不知道。”
“听说混过摇滚乐队!”许祈比划着,“弹电吉他的!”
槿姨突然敲了敲锅沿:“小祈又造什么谣呢?”
“哪有!”许祈指向墙上的照片框,“那不是您年轻时候吗?”
黑白照片里,短发的女孩抱着吉他,锁骨处纹着小小的蝴蝶。与现在这个系着围裙煮关东煮的阿姨判若两人。
蔚然多看了两眼照片。槿姨笑着摇头:“陈年旧事喽。”
许祈的关东煮装了满满两杯。他硬是把其中一杯塞给蔚然:“养生人士也需要补充热量!”
辣椒油的香气弥漫开来。蔚然看着纸杯里浮动的红油,突然说:“微辣就行。”
槿姨的手顿了顿,眼角笑出细纹:“记得呢。小然还是这么挑嘴。”
雨势转大,敲打着便利店的门窗。三个学生挤在窗前的高脚凳上吃关东煮,热气熏白了玻璃。
“所以您真玩过摇滚?”许祈咬着竹轮问。
槿姨擦着咖啡机:“玩过几年。”
“为什么不开乐队了?”
“嗓子坏了呀。”她指指自己的喉咙,“医生说要再唱就只能改行卖唱了。”
许祈夸张地叹气:“那您现在给我们唱一个?”
回应他的是敲过来的锅勺。
蔚然小口喝着汤。辣椒放得恰到好处,是他很多年前随口提过的程度。原来有人会记得。
“其实小然小时候可乖了,”槿姨突然说,“每次来都只要原味饭团。”
许祈呛得咳嗽:“他?乖?”
“是啊,坐在那个角落,”槿姨指指靠窗的位置,“安安静静吃完就走。”
玻璃窗映出此刻的景象:蔚然捏着纸杯的指节微微发白,许祈笑得东倒西歪,槿姨靠着收银台,围裙带子松垮地垂着。
“现在也乖,”许祈伸手要揉蔚然头发,“就是偶尔凶巴巴——”
手腕被啪地打开。
便利店的门铃又响。穿西装的上班族带着一身水汽冲进来:“老板娘,老规矩!”
槿姨应声去热便当。许祈趁机凑到蔚然耳边:“其实槿姨知道我所有黑历史。”
“比如?”
“比如初中有次逃课,躲这儿吃泡面被她告状了。”
蔚然嘴角微弯:“活该。”
雨声渐密,在屋檐汇成水帘。上班族匆匆离去,店里重归安静。槿姨整理着货架突然说:“小祈是不是又考砸了?”
许祈差点摔下高脚凳:“您怎么知道?!”
“你考好了会买巧克力,”槿姨指指货架,“今天只买了关东煮。”
蔚然看向货架。果然,考好时许祈常买的那种巧克力还满满当当摆着。
“哇!槿姨您改行算命算了!”
“是你太好懂。”槿姨笑着摇头,“下次物理不会的来问我,阿姨当年理科可不差。”
许祈瞪大眼睛:“您还懂物理?”
“不然怎么修得好音响?”槿姨敲敲老旧的收音机,“这玩意儿比受力分析难多了。”
蔚然突然开口:“您认识我母亲?”
空气静了一瞬。槿姨擦杯子的动作顿了顿:“颜女士啊......常来买咖啡。”
许祈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识相地闭嘴。
收音机突然播放起老歌。槿姨跟着哼了几句,确实是练过的嗓子。雨声打着拍子,像自然的和声。
“您俩怎么认识的?”许祈忍不住问。
“小然妈妈总加班,”槿姨看向窗外,“那时候便利店24小时开着,就成了临时办公室。”
蔚然捏紧纸杯。记忆里母亲总是匆忙,原来那些加班的夜晚,有这样一个温暖的落脚处。
“后来小然长大了,自己来买饭团。”槿姨笑起来,“总是坐在同一个位置,用同样的零钱。”
许祈碰碰蔚然肩膀:“哇,原来你是便利店常客?”
“不像某人,”蔚然瞥他一眼,“只会来蹭关东煮。”
门铃再次响起,穿校服的女生来买卫生棉。槿姨自然地从柜台下拿出她常用的牌子:“这两天别吃冰的。”
许祈小声嘀咕:“槿姨简直像这片区的守护神......”
雨渐渐小了。蔚然起身添热水,槿姨突然说:“你妈妈前阵子寄了明信片来。”
动作顿住。热水险些洒出来。
“在抽屉里,”槿姨指指收银台,“说要给你但总忘了。”
明信片是悉尼歌剧院的夜景。背面是母亲潦草的字迹:“下次带你来。”
许祈凑过来看:“哇!阿姨旅游都不带你?”
蔚然把明信片收进口袋,没说话。
槿姨打圆场:“小祈要不要试试新到的布丁?”
“要要要!”
布丁杯推过来,焦糖色晃动着暖光。三人安静地吃甜品,收音机里放着轻柔的爵士乐。
“其实,”槿姨突然说,“我见过你爸爸。”
许祈呛得直捶胸口。
“去年冬天,”槿姨擦着柜台,“来买烟,但没带打火机。”
蔚然盯着布丁杯上的纹路。父亲戒烟很多年了。
“聊了两句,”槿姨声音很轻,“他说你长得像妈妈。”
雨完全停了。路灯在水洼里投下破碎的光影。许祈跳下高脚凳:“走啦槿姨!下次再来听您讲故事!”
玻璃门合上前,蔚然回头看了眼。槿姨正在整理货架,背影在荧光灯下显得格外瘦小。
走出去很远,许祈突然说:“原来你早就认识槿姨。”
“嗯。”
“那你不早说!”
“你没问。”
月光从云缝漏出来,把路面照得发亮。许祈蹦跳着踩水洼:“不过槿姨真的好像什么都知道哦?”
蔚然看着口袋里明信片的轮廓:“嗯。”
也许每个便利店都有个槿姨。记得你爱吃的口味,知道你考试的成绩,藏着你家人来不及递送的消息。
像深夜里永不熄灭的灯,等着每个被雨淋湿的人。
许祈还在哼便利店放的歌,跑调得离谱。蔚然看着那个欢快的背影,突然希望这条路再长一点。
长到足够他们慢慢走过所有潮湿的夜,吃完所有口味的关东煮,听完所有没讲完的故事。
就像槿姨说的,日子还长着呢。
插入书签
我其实是比较喜欢写救赎文的,觉得看起来心里暖暖的,算是躲避人间糟糕事或某种心情,救赎文对我来说是有意义的。槿姨在便利店上班,本来我想的是在馄饨店,上周去馄饨店吃馄饨,那里的服务员阿姨待人和善、和蔼可亲,吃馄饨的时候给我多添了几个(虽然是件小事)。或许生活的杂乱不堪都会因为某件不起眼的小事被治愈吧,每个地方都会有一个“槿姨”,她们做着最平凡的小事,却照顾好了每一个“被生活泼了盆冷水”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