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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27.
“她说,你骗了她两次,还没跟你算账呢。”
陈兰生想了很久最近的咖啡馆在哪里,好不容易找到路,刚坐下就听许垣来了这么一句。
“你在香港过得很辛苦吧,小愿说你到后面越来越愁容满面,怎么样都不满意,她听说我真被调来苏南,让我给你带话。”
“她说见不到就不见了,不想见也不见了,这是你的权利,但是谁都不能要求自己在字也没认全的年纪写什么绝世之作。”
“你够年轻了,天大的错,补得还不够吗。”
现在是冬天,陈兰生面不改色,只是这种熟悉又陌生的,冷到鼻尖通红的,过往总是蜷缩在家里的小沙发上,披着大衣在羊毛衫上安安稳稳地等着手里接过一个小红包的日子,她再也过不上了。
某天,她打回家里的钱突然被原路退回,才终于有人告诉她,外婆去世了,死前嘴里念着她的名字,其实年纪也没有特别大,可总是念着她,把自己的命给哭没了,这是劝不住也收不住的。
乔怜慧不再给她打电话或者时不时发信息,只是告诉陈兰生,她哥搬出去一个人租房子了,乔怜慧也是一个人,外公也是一个人,过年是都不一定会聚着。
许垣跟她说再见,保证不会再来打扰她,调到中心地区,大家都公事公办,还不如当初在江西和几个关系好的凑在一起吃盒饭。
他听不懂这里的口音,吃不惯少油少盐的甜口菜,找不到一个喜欢自己的女朋友。
“小愿喜欢你吧。”
制服外套整整齐齐叠在小臂上,许垣低着头“嗯”了一声,微微沉下眼:“她想去前线,我不一样,我只是想在这种风花雪月的好地方求个安稳,胸无大志,也怕死。”
这是陈兰生17岁以后第一次感到迷茫,她的年纪太虚妄,什么都有,什么都没有,沉重又轻飘,荣耀又讽刺。
她坐着,敲下手指,灵魂轻飘飘地脱离躯壳痛哭,想寻找一个人的拥抱,想要一夜还没出现的欲求不满的亲吻,想要安宁,想能继续若无其事。
木桌是一条跨不过的护城河,不论它温暖、冰冷、脆弱、坚硬。热了就泼冷水,冷了就用滚烫的碳烧到人心皮开肉绽,一敲就是深渊,地基打得完美无缺就往上叠板砖。
这就是现在的陈兰生。
她想问乔怜慧,我还有家吗,你究竟爱我多一点还是恨我多一点,外公呢。
所有人都在是因为我,所有人都笑是因为我,那其中有人因我而死了呢?是我罪孽深重吗。
可是你们都不能指望我没有负担地原谅那些苦,妈妈,你能不能不要指责我。
她看向店里年久的小电视,财经频道,是周伽又谈了什么不得了的大合作,她开始成为大家目光紧随的风云人物了。
看着看着,雪花屏闪过一瞬,切成什么大学的合作访谈,五官熟悉又陌生。
皮肤白了,脸小了,瘦了,高了,会捯饬了。
她说:“我叫唐毓止,欢迎来到复旦,很荣幸和大家一起见证更加广阔的世界。”
她笑意盈盈,自信又明媚。
当然,又不是陈兰生的功劳,人家应得的。
坏了一半的吊灯阴影里,陈兰生在耳机里不小心碰下接通一道久违的电话。
“陈兰生。”
陈兰生,陈兰生,陈兰生。
你很讨厌,我们扯平了,你的坚持犹在吗,当一个天之骄子,也仍旧不会寂寞吗,我很想问,可是开不了口,我太久没喝水了,太久没有吃一顿随心所欲的饭,我贫瘠又匮乏。
你是个骗子,陈兰生,我没有力气去爱了,我不相信你还有。
她像是很久没说话,真心,假意,其实没有多重要,一个人,长久地束缚在阴影里,希望早就破灭了,该有的,能有的,想有的,渣都不剩,何况本来就无所谓到底活不活。
她只是想给陈兰生打个电话。
“我出狱了,大律师。”
整整两年半,你只顾着写你心里最重要的那个破案子破论文,也不管究竟能不能用,也不管你写的究竟有多少人能看懂,从来从来没有想要看过我一眼。
现在怎么沉默了?
陈兰生,你不是意气风发吗。
你不是打遍天下无敌手吗。
怎么沉默了。
怎么不说话?
陈青云身处一处破旧的巷子口,无力地瘫坐着,手肘靠在撑起的膝盖上,垂着眼睫叼住一根烟,随手把粮食扔在地上,沉默地看焦糖小心翼翼凑过去吃饭。
陈兰生说过,她遇到的所有小猫都叫焦糖,谁能和她重逢,谁就是真正的焦糖,可惜到现在一只都没有重逢过。
可怜的姑娘,小猫的喜欢都讨不到,脸得冷成什么样。
“陳生,你幸福吗。”
陈兰生想起齐柏和医生说的,还不戒就得提前退休回家养,暴躁地抓了把头发,呼吸急促,只感觉一阵天旋地转。
陈青云瞳孔紧缩。
“陈兰生,你说话。”
留下唇印的吸管和半杯苦咖啡被一拳打进垃圾桶,陈兰生着急忙慌裹紧衣服就跑出去,蹲在地上喘气。
手机摔了,她点了静音,小腹绞痛,全身都在发痒。
这是陈兰生第一次去现场留的后遗症,血腥味太浓,画面太恶心,后来一紧张就会惊恐发作,总感觉身上有千万只蚁虫,又爬又咬。
她很久没吃饭,什么病都没有好全。
“姐姐,你怎么啦。”
陈兰生抹去重叠的影子抬起头,看见一个扎着丸子头还穿着丑衣服的小女孩。
她被小女孩扶着坐起来,坐在台阶上,女孩站着,跟她面对面,这样的姿势才差不多高。
“姐姐,给你糖吃,我好不容易从妈妈手里要来的。”
“你多大啦?”
“九岁喔。”
“你妈妈呢?”
“在楼上呀,我语文考了80分,她让我下来玩儿。”
“卷子很难吗?怎么不是90呀。”
女孩奇怪地看了陈兰生一眼,问她:“考那么高干什么啊?我们班第一名满分,听说周末都不可以下来买辣条,第二名就差几分,每次考完试都抱着卷子哭,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还不如考得普通一点呢。”
“而且八十分很好了,不管试卷难不难,妈妈说80分很好,太优秀就会变得很贪心,一次没有100分就会掉眼泪,而且会一直因为这次差一点不高兴呀。”
陈兰生看着遮起来一大半的月亮仰起头,忘记了手边没挂断的电话,她叫小女孩囡囡,若有所思地点头,问她你幸福吗。
“回家就有喜欢的红烧肉吃,明天还可以跟我同桌一起玩,妈妈每天都夸我很漂亮,除了这件衣服太丑了——”女孩撇着嘴跺脚,大声质问陈兰生,“姐姐你说哪里丑嘛?”
陈兰生看着图案上的迪士尼公主,表示不敢苟同。
“听你妈妈的比较好一点儿,你就当为了她高兴呗,她都这么爱你了。”
小女孩非常认真地思索几番,笑盈盈地说好呀,那我勉强答应她吧,反正我也很爱她。
“那你幸福吗?为什么愁眉苦脸的,当大人很烦吗?”
“你想当大人吗?”
她说想,可以自己赚钱,给自己买好吃的,不用老是被妈妈催回家,还可以买漂亮衣服,头发不用每天都扎成马尾辫,妈妈扎得很痛的,我觉得不好看。
陈兰生笑了,声音像水:“那你夸姐姐好看,这样我就幸福了,我今天化妆可是化了一个小时呢。”
“你很好看呀,虽然比我妈妈差点儿吧,第二好看!”
女孩子很有礼貌地问陈兰生可不可以抱一下,两个人一句谢谢一句不客气地结束了这场对话,陈兰生看着她一步三回头地往家走,整个人又被扯回这块实实在在的地上,拿起手机也往家走。
如果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护这样的孩子不走自己的老路,让她们不再害怕大晚上出门,每天睁眼看见镜子里都是笑着的,眼睛永远亮亮的,那大概是很幸福,她愿意坚持下去。
“你还有事?”
陈青云冷笑:“又和哪个小妹妹玩儿去了?”
“反正不是你,我下周去北京,想见面就到我给你的地址吧。”
陈兰生才没什么兴趣跟她玩儿余情未了,说完就冷着脸挂断了,继续插着手去当那个脚踩风火轮的大律师。
开学有新生研讨,暑假有小作业,她要提前去学校帮忙看些考卷,今天跟乔怜慧道个别就走了。
陈兰生的手指擦过屏幕,还是提前给乔怜慧打了电话。
“等下就回来呀?想吃什么,你爱吃的家里都有菜,做起来很快的。”
她说我要吃可乐鸡腿,番茄蛋汤,再煮个小火锅吧,我要饿死啦。
说到底,她只是个大学生,她还很年轻,甚至对于照顾她的大家来说有点太年轻了,其实饿了困了累了,也没什么吧,就像当时撕碎自己的计划书和别人当成宝的试卷或者真题那样。
三十四十的,跟高中老师一起吃饭的时候,不认识的领导笑着说活去吧你,早着呢。
主任问她是谁,她被搂着肩,一点雨都没淋到,听见一句这是我学生,跟几个人一起吐槽现在的小孩子真是太难带了。
“记得给我看看洋文学的什么数学题,不过我要是学不懂就没办法跟你装了呦。”
她笑嘻嘻地说老师再见,那是陈兰生最后一次穿高中校服,每次都能要被唠叨到家记得发消息,口袋揣不下一兜子零食,跟去进货一样。
没有人忘记她,没有人不惦记她,陈兰生想,哪里都可以是家,反正她总是有一个小房间可以躲着不说话,再也没有人会不礼貌地敲门了。
陈兰生只想睡一个没有负担的觉,不再自己收拾房子通水管修灯泡,抱着妈妈让她给自己买圣罗兰的口红和喜欢的香水。
不能让外婆到了天上还要看着她哭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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