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岭南荔枝
“长姐真是手伸惯了,什么都敢要?”
屋内二人一愣,齐齐转过身来。
只见端坐在轮椅上的齐颂眸光幽幽,鸦青色的绸缎襕衫衬得他唇红齿白,通身无饰却又难掩那副清贵之气。
齐泓雅讪讪一笑:“岱泽,你来了。”
齐颂微微抬起下巴与她对视,语气却十分冷淡:“这库房里的东西,长姐喜欢哪个拿去便是,若再图人,那可就过分了。”
齐泓雅感受到弟弟那股压迫的气势,急忙解释起来:“岱泽,你别误会,我、我方才只是顺口一说,并非有心夺人所好、从前种种都怨我糊涂,还望你不计前嫌······”
说到一半她突然哽咽起来。
可齐颂并似往日那般慷慨豁达,海纳百川。
他冷着脸不说话。
库房内的气氛一时凝成了冰。
小芝麻夹在这对姐弟之间进退两难。
良久后,齐颂才开口:“长姐与其在我这里委屈,不如想想如何改变困局。”
齐泓雅自觉失态了,急忙擦着眼角的泪珠,语气自嘲道:“困局?岱泽你有所不知,褚兴又升官了,婆母给他纳了美妾,眼下无论是齐家人还是褚家人都对他眉开眼笑,我除了咽下委屈,又能如何?”
“早知女子婚后如此艰难,我当初就该誓死不嫁。”
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齐颂对这位苦水连连的长姐已然失去了耐心:“这世上并无后悔药,长姐既不肯做出改变,那就认命吧,好歹姐夫有官职在身,长姐委曲求全做个官夫人理应知足了。”
齐泓雅一愣,从前的弟弟绝对不会说出这种风凉话的,他一直都是全家最支持自己,最庇护自己的人啊!
果然,还是怪自己一时鬼迷心窍,伤了他的心!
眼泪混合着羞愧齐齐落下,齐泓雅只觉得无地自容。
小芝麻似乎也没料到二公子会这样,略有些吃惊地望着他。
只有齐颂目不斜视:“随我回去。”
短短四个字,带着不容商榷的气势。
齐泓雅见这主仆二人要走,急忙开口唤住:“岱泽,其实我今日来是有件事要告诉你的。”
齐颂漠然一瞥,静坐不语。
“沁州府有位洛老爷,从前与你有过几面之缘,他得知你苏醒了,有意托褚兴为你做媒。”
齐颂不由得蹙眉,做媒?洛老爷?
齐泓雅见弟弟目光迟疑,急忙将自己所知道的和盘托出:“洛小姐年芳十六,是家中独女,洛老爷一心想要你做他的女婿,他与褚兴从前并不相熟,也是今年初才熟稔起来的。”
一旁的小芝麻也俯身在齐颂耳畔小声提醒:“二公子,洛家的布庄就开在利元号对面。”
齐颂紧蹙的眉头缓缓松开,脑海中依稀有了印象。
齐泓雅看了看弟弟的脸色,小心翼翼继续:“褚兴他对此事颇为上心。”
小芝麻抿唇暗惊,忍不住悄悄打量二公子神情。
只可惜,那张白玉无暇的脸上看不见一丝波澜:“我暂无娶妻的打算,烦劳姐夫帮我回绝了便是。”
齐泓雅十分为难道:“今日他休沐,与我一同归家。”
长姐唯唯诺诺的样子令齐颂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那他人在哪?”
齐泓雅无奈指了指花厅的方向:“他正在花厅与祖父叙话······”
齐颂忽而面含薄怒:“哼,褚大人如今真是了不得了,说亲做媒这种事,难道不应该先来问过我的意思再禀祖父吗?”
齐泓雅亦不赞同丈夫的做法,齐颂已非少年,他在商界摸爬滚打多年,万事皆有自己的主张,像褚兴这样先斩后奏显然不妥,更何况还是婚姻大事。
可褚兴根本不听她的,执意请齐瀚做主婚事。
齐泓雅只能从中缓和:“他也是出于好意,想着洛老爷万贯家财膝下只有一女,无论门第还是相貌都与你十分相配,”
“呵,褚大人的意思是要我效仿先父入赘为婿?”他定定地看向齐泓雅,清朗的笑容却比腊月的凝霜还骇人。
齐泓雅大惊失色,多年前姑父谭明入赘齐家那可是顶着巨大的压力,奈何世人的嘴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深渊。纵然谭明与齐青蓉夫妻恩爱,可风言风语依然压断了文人的脊梁,后来谭明郁郁而终,这成了齐颂心里的一根刺。
她百口莫辩:“不,不,不,岱泽你误会了,褚兴他不是这个意思。”
可齐颂却已经失去了耐心,他吩咐仓实推着轮椅离开库房。
齐泓雅美目含泪,还想向身旁的小芝麻解释几句,可不远处的齐颂身形一顿:
“小芝麻。”
他语调清冷,却带着一种不怒自威之感。
小芝麻为难地看了一眼齐泓雅,她今日这番话恐怕已触及二公子的逆鳞了,唉!
小丫头不敢耽搁,动作麻利地锁好门,环抱着账册一路小跑到齐颂身旁。
主仆三人扬长而去,独留齐泓雅尴尬站在原地。
*
回到主屋内,王大夫已经告辞离去,小芝麻推开嵌着琉璃的牡丹纹窗扇,冰鉴消融了室内的燥热,唯有凉爽扑面而来。
“我不是交代过休养期间一律谢客,怎么还让她进来了?”齐颂屏退了仓实,独自推着轮椅停在白玉翡翠六折屏风旁。
看这架势好似秋后算账,小芝麻一愣急忙行礼告罪:“二公子莫怪,小奴不知大小姐她,”
“罢了,往后不管是谁,没有我的允许,不准踏入畅岚院一步。”
齐颂方才真是被齐泓雅气到了,可他并不是想责备小芝麻,于是缓了缓语气,挑眉朝八宝桌那边看去。
“岭南新采的荔枝。”
见这小丫头没领悟自己的意思,他索性又指了指桌面。
只见桌上摆着一尊宽口的青花瓷盘,里头用碎冰镇着翠叶打底的鲜红圆果子。
荔枝?
她只听过却从未见过。
齐颂挺喜欢她这这副没见过世面的憨态,懒洋洋道:“先剥了皮再吃。”
“什么?”小芝麻只顾看那红彤彤的稀奇果子,一时没听清二公子说了什么。
齐颂只好耐下性子,推着轮椅来到八宝桌前。
小芝麻看着二公子慢条斯理地用巾子净了手,而后拿起一枚鸡蛋大小的红果子,他的指尖轻轻一捏,那鲜红的果壳便赫然裂开一条缝,透出内里白莹莹的果肉,鲜嫩的汁水也顺着缝隙一直往外冒,沾染在他那只骨节分明的手上,一切都显得那般晶莹剔透!
“喏,像这样,剥了皮再吃。”
他将褪去红壳的白色果肉搁在一旁的空碟子里,转而拿起巾子默默擦拭指尖的甜腻。
小芝麻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追问:“您不吃吗?”
齐颂推着轮椅回到冰鉴旁,语气轻快的解释道:“我不喜甜食。”
言下之意,他不爱吃荔枝?
小芝麻才不管他爱不爱,总之她咬了一口就立即爱上这甜蜜水润的滋味了!
香气四溢的果肉在她口齿间炸裂开来,极致的甜蜜却又冰爽怡人。
天呐,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好吃的果子啊!!!
她吃完一颗又偷偷瞄齐颂,见他背影笔挺宛若青松,手里还拿着一本账册。
小丫头心头一喜,放心地拿起盘中荔枝,学着他方才的样子剥开红色硬壳,没想到内里柔软饱满的果肉如此诱人,一口气连吃七八颗,越吃越喜欢,简直停不下来了。
齐颂翻看着齐瀚派人送来的新账册,身后那悉悉索索的响动无一不落入他的耳内。
小老鼠果然在偷食。
嘴角扬起的笑意久久不落,他虽不喜荔枝的甜腻,但若有人喜欢,他不介意日日派人采买来。
“二公子?”
身后的小丫头忽然开口唤他。
齐颂忙掩去嘴角的笑意,转动轮椅回身来:“何事?”
只见小丫头一脸满足地冲他憨笑着,双眸弯弯好似夜空新月:
“这荔枝真是人间美味呐。”
她十分回味地抿了抿唇瓣残留的汁水。
齐颂忍住笑意,指了指盘子:“既然喜欢,那全都归你了。”
小芝麻受宠若惊:“全都给小奴?”
齐颂点点头,不疑有他。
只见她小小的雀跃了一下,随即又露出忐忑之色:“这果子如此珍贵,小奴怎能独享?巧莲她素日待我极好,小奴想留几个给她,行吗?”
她歪着头小心翼翼地打量着齐颂的脸色。
后者轻笑着点点头:“你乐意就行。”
齐颂还记得自己昏迷时,这两个小丫头躲在他窗户底下吃零嘴、说闲话;叽叽喳喳实在聒噪,可正是那份聒噪,成了他灰暗生活中为数不多的快乐。
小芝麻抱起宽口磁盘,可又不好意思立即就走,于是没话找话地闲聊起来:
“您手里拿的是新账册?”
齐颂语气淡淡地“恩”了一声。
只见她脸上喜色全消,反而显出明显的不悦:
“那利元号的账本您昨夜好不容易才看完,怎么又···”
她撅着嘴打抱不平:“就算是田里的老牛也得歇一歇啊!”
对面的齐颂原本还有几分沉重,可小丫头此话一出,他忍不住轻笑起来:
“在你眼里,我是田里的老牛啊?”
小芝麻义愤填膺的点点头:“谁说不是呢,您为了齐家鞠躬尽瘁,险些一命呜呼。如今好不容易才脱险,理应不问庶务好生休养才是,咱们府上不是还有几位老爷吗?既是一家人,就应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啊!”
齐颂满脸含笑,口中缓缓咂摸她那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从前他也是这般以为的,可直到自己出事之后,齐家众人的所作所为才令他幡然醒悟。
若说不寒心也是假的。
二人一时无言,齐颂的神情有些没落。
她后知后觉自己僭越了,多嘴多舌说这些,岂不是凭白叫他伤心?
于是为了缓和气氛,小丫头顺口就车道了别的:“二公子,您年轻有为又仪表堂堂,为何不想成婚啊?”
齐颂挑眉睨她一眼。
小芝麻见他不生气,索性直抒胸臆:“小奴觉得齐家待您不公,倘若那洛家真如大小姐所言,家门清净,人情简单,您为何不考虑与洛小姐成婚,凭您的本事即使离开了齐家,也自有一番作为。”
其实齐泓雅也是这样想的,她不是想讽刺挖苦谁,而是发自内心的认为,齐颂独撑齐家这艘大船实在太累,不如换一艘小船,轻松自由。
况且,洛老爷看起来诚意十足。
小芝麻说完,半天不见齐颂开口,她不禁担忧是不是自己说错话了?
可她是发自内心的希望二公子过得如意,不要再背负旁人的压力瑀瑀独行。
齐颂兀自颔首,默了半晌之后才施施然一笑:
“你觉得,祖父会同意这门婚事吗?”
小芝麻眨眨眼反问:“齐家与洛家门当户对,老太爷为何不同意?”
比起高攀贺氏、郑氏这样的官宦门第,与同为富商的洛家结亲亦是不错的选择。
可齐颂并未为她答疑解惑,反而用手中的账本敲她的脑袋:
“赶紧吃你的荔枝吧!”
“呀!疼!”小丫头一边端着荔枝,一边龇牙咧嘴地捂着自己的脑门。
朗朗日光,亭台花木。
齐颂的心情霎时变得愉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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