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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送子观音(三)
胡商名叫巴杨,此行乃是从盉国来使惠国,如今任务结束,再从惠国回盉国。平安听时,吃惊不小:“也就是说,你其实并不是个胡商,而是盉国的使者?”
巴杨边点头边做了个嘘声的手势:“不想惹麻烦,胡商身份更便宜行事。”平安点头表示理解,而后说起自己因为不想惹麻烦女扮男装行路的经历,也就着话茬,缓缓述说起聚河庄,许如竹,以及自己的过往。
巴杨听了,脸上的神色有些微妙,顿了一会才道:“你的这位老师,和我们盉国的可敦,也就是王后,或许可以聊得来!”
平安满脸疑惑,不理解巴杨是如何得出这个结论的。巴杨于是说起,原来盉国如今的可敦,乃是惠国的和蕴公主。这位公主远嫁盉国成为可敦以后,便推行女子治学为官之风,大力兴办女子学堂,引得盉国上下一片哗然。
开始自然遭受了各方反对,但阻力并未让可敦退却,坚持奔走游说了整整一年,终于让可汗和王公大臣意念松动,认为可以试行女子学堂。当然,仍有更多的人指责她这种做法是干扰内政。直到一日,可敦于朝堂之上和一位文官公然对质,两人唇枪舌战,辩论至太阳下山方止。
这场舌战并未争出个胜负,但随着可敦的事迹和言论传遍大街小巷,形势很快发生了变化。可敦没能在当堂说服这位文官,却于堂下打动了许多盉国读书人,以及为官治学无门只能认命的世家女子。
最后以顺应民意为由,可汗下达了兴办女子学堂的旨意。女子学堂兴办以来,盉国民风大变,原本“重武轻文”理念下几近覆灭的文坛也重新开始焕发生机。
可敦的故事听得平安热血沸腾,连连抚掌赞叹,激动后又不由有几分怅然若失:“可惜我老师没有这般大展拳脚的机会,不然,她肯定可以和你们这位可敦做得一样好!”
巴杨却道:“你的老师也很了不起!至少,她教出了你这样一个好学生。”
平安点头思量了一番,欢喜道:“说的在理,或许比起自己成为了不起的人,帮助更多的人去成为了不起的自己,还要更有意义!”
说完又目光灼灼地望着巴杨:“等到了盉国,你能带我见见这位和蕴公主吗?”
巴杨表示自己只是个使者,没有安排会面的权力,但可以试着帮她传个话,看可敦是否同意见她。
加入巴杨的大队伍以后,平安感觉行路的进度加快了许多,需要顾虑的地方也更少,于是得以更专注地欣赏沿途的风景,也更深入地体会到了不同地域的民情。
偶尔巴杨诗兴大发,两人会边饮酒边对诗,得了些佳句,巴杨便立马吩咐随从抄录在册,想着回到盉国后再润色一番。
如此走走停停,三个月后,巴杨和平安终于抵达了盉国境内。因巴杨需要先面见可汗,便嘱咐家仆将平安带回自己住处稍待,得到可敦同意后再安排她晋见。
传话的婢子进殿时,可敦正坐在榻前,对着窗边一盆昙花出神。听到巴杨已回到盉国正在面见可汗的消息,立时起身想去探探情况。婢子却道,巴杨使者已着人来传过话,说稍后会另行晋见可敦,请她稍安勿躁。
可敦只得再坐回原位,心神不宁地又盯了那昙花半晌,终于等来了可汗和巴杨。可敦迎出殿外,可汗同她贴面寒暄了几句,知道她急于了解惠国的新消息,便没有久待,留下巴杨和她谈话。
巴杨先是呈上了几封书信,这些书信可汗当然都已预先看过,出自可敦的父王和舅舅之手,不过闲话家常叙旧之语。可敦接过信,一字一句细细看了,又依依不舍地以指尖轻抚信纸,仿佛触碰的不是一张信纸,而是分离了几十载的家国故土。
简单复述了自己惠国之行的大致见闻后,巴杨又逐一答复了可敦提出的问题,最后可敦心满意足地长出一口气,示意巴杨可以告退了。
巴杨却没有像往常一样起身,而是伏地朝可敦行了个长礼,突然用汉话说起自己遇见平安的事,最后问可敦愿不愿意见见这位姑娘。
可敦听说平安是在了解她推行女子学堂之风后才萌生了想见自己的念头,又听巴杨话里话外满是对平安的赞赏,心中已十分欢喜,忙问道:“这位姑娘现在何处?”
巴杨大喜过望:“可敦愿意见她?平安姑娘此刻就在下官家中,下官即刻差人去请!”
平安刚参观完巴杨的住处,还没从新奇劲中缓过来,便立马又被带着来到可敦的寝殿,虽被叮嘱要小心行事,还是难以按捺住好奇之心,不时偷偷抬眼打量着周遭风景布置。
领路的婢子步伐极快,被四下张望拖慢速度的平安眼看跟不上,忙小跑了几步,也就在这时,那婢子终于在一处殿门前停下,用并不熟稔的汉话告诉平安:“到了!”
平安小心翼翼地进了门,抬眼先看见巴杨的笑脸,顿时放下心来回了个笑。巴杨又朝她使了个眼色,她立马会意,面向榻上之人恭敬地行了个礼:“小女平安,见过和蕴公主。”
榻上的可敦却突然一愣。自嫁到盉国成为可敦以后,已经很久没有听人这么称呼自己了,久到自己都几乎忘却,她曾经是惠国的和蕴公主这个事实。
按下翻涌的思绪,和蕴幽幽叹了口气:“起来吧……”平安于是起身,抬眼直勾勾地望着和蕴,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打量与好奇。
巴杨担心她此举冒犯道可敦,在一旁不停轻咳以作提醒,平安却一点没察觉,反而惹得和蕴先掩嘴笑了。
“巴杨大人不必担心,我瞧这位姑娘与我甚是投缘,不如大人且先告退,留我二人闲话些家常,可好?”巴杨一听,果然放了心,领命告退。
“公主跟我想象中似乎不大相同。”巴杨告退后,平安望着和蕴的脸,有些鲁莽地脱口而出。
和蕴只温柔一笑:“哦,你想象中的我是什么模样?”
平安偏着脑袋道:“我从巴杨那里听说了公主的事迹,以为能行如此大事者,定是异常果断豪放的性格。可平安今日所见之公主,却看起来温良谦让,不像是能与文官当堂舌战到日落的……”
和蕴忆及当年,也不由叹道:“彼时我刚远嫁盉国,不过才十五岁,年少轻狂。若是如今的我,只怕断不会如此行事了……”
见平安面带疑惑,又笑起来,边伸手示意她上榻坐下,边轻声道:“没有后悔的意思,只是庆幸,还好当时年少气盛,争了这口气!”
“当然了,”平安在身侧坐下后,和蕴又道:“也要感激可汗能够宽容我年少不知分寸,否则这异国他乡,哪里能有我的活路。”
平安一知半解,默了一阵,突然有些伤感起来,叹道:“孤身一人远嫁至此,公主当时一定是鼓起了莫大的勇气!”
和蕴却并未放任自己沉湎回忆,只不动声色地笑笑,而后问平安:“你呢,又是为何孤身一人行至此地?”
平安于是说起自己的经历——少时被遗弃后遇恩师收养教化,为见世面而孤身上路走四方,半道囊中羞涩不得已赛诗而结交巴杨,又因听说可敦事迹而心生仰慕,最后随巴杨来到盉国。
和蕴默默听着,等她说完,笑道:“今日你已如愿见到我了,接下来可还有什么别的打算?”
平安抿嘴想了半晌,老实摇头:“还没想好呢……或许,会先在盉国待上一阵,再继续上路罢!”
和蕴于是问平安在盉国的住处可有安排,若还没有,可以先留在宫中小住几日,自己也想细听听她这一路的见闻。平安自然一口应承下来。
和蕴也久违地开心起来。“听巴杨说,你在赛诗大会上表现很是出众,连胜他三局。回头找个时间我们也切磋一二,毕竟巴杨的本事,可都是我教的!”
平安回想起赛诗大会时巴杨作过的诗,不由恍然大悟:“难怪我觉得他诗句中隐约有女子风韵,让我立时想起了老师!原来他是公主教出来的学生,如此看来,公主和我的老师果然甚是投缘!若你二人能够相识,定可以成为挚友!”
和蕴被平安的描述激起了几分好奇,笑道:“你老师的学生赢过了我的学生,想来,你这位老师也该比我更厉害?”
“公主年纪轻轻便在异国他乡推行女子新政,已经很厉害了!”平安一脸诚恳,“但是老师真的是我见过最有才华,最明理的人了!”提起许如竹,平安亮晶晶的眸子更添神韵。
“平安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成为老师那样的人!”
从之前平安的讲述中,和蕴已经得知她的老师乃是观音庙的一位庙祝,以此有些疑惑:“这样厉害的一个人物,为何不入世,只甘于守在一座小小的观音庙呢?”
平安垂首叹道:“其实以前观音庙并不是观音庙,听说是个学堂,但后来没有学生,老师为了生存,才不得已将学堂改做了观音庙。
“我也曾问过老师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可老师总说我年纪尚小,日后再慢慢说与我听。想来,定是发生过一些让老师伤心的事,不愿提起罢!”
和蕴默默点了点头:“昨日之日不可留!你老师不愿提及,也情有可原。”
平安撇嘴,略带几分不满道:“可我现在年纪也不算小了,等这次回去,定要跟老师问个仔细!”
和蕴被平安的神色逗笑,抬手给她递了杯茶水,边无意问道:“对了,听你夸了这么久,还不知道你的这位老师究竟姓甚名谁?”
平安的确说了不少话,有些口干舌燥,于是接过茶盏一饮而尽,这才道:“我老师姓许,许如竹,当真是人如其名,不阿不折……”
听得“许如竹”三个字,手握杯盏正欲饮水的和蕴猛地顿住,一股寒意从指尖蔓延至全身,终于让她止不住颤抖。手里那杯茶,也到底连杯带茶滚落在了地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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