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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7 章
立春那日,寒月山的积雪终于开始消融,遥川峰的竹林渗出嫩青色的新叶,练剑场的青石地上蒸腾着湿润的水汽。
楚寒玉站在晨光里,手中折扇轻摇,扇骨上的青穗早已取下——药峰弟子昨日来诊脉时,笑着说他脉象平和,郁结尽散,往后不必再喝药了。
“都打起精神来!”
他的声音清越如玉石相击,扫过场中弟子时带着惯有的锐利,却又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快:
“春日练剑最忌慵懒,灵力需如溪流奔涌,既要灵动又要沉稳。谁要是敢偷懒,三十担柴的规矩可还没废!”
沈毅正练着新学的“穿林式”,剑光在竹影间穿梭,却总在转折处卡顿。
楚寒玉走过去时,他下意识地绷紧了脊背,却见师尊没有挥扇,只是站在一旁看了两息,开口道:“转腕时灵力收得太急,像被冻住的溪流,怎么能流畅?”
他伸手握住沈毅的手腕,轻轻一带,“你看,这样顺势而为,是不是更省力?”
沈毅的剑忽然变得轻盈如蝶,惊得他瞪圆了眼睛。
楚寒玉松开手时,他连忙躬身:“多谢师尊指点!”
“嗯。”楚寒玉微微颔首,转身时瞥见晓镜吟正在练“逐月式”。
晨光透过竹叶落在他身上,将月白劲装染成淡金,剑光起落间竟带着几分霁月光风的气度。
只是收势时,左肩微微一沉,像是牵动了旧伤。
楚寒玉的脚步顿了顿,走到他面前时,晓镜吟刚好收剑。
“左肩还酸?”他抬手搭在晓镜吟肩上,指尖轻轻按了按,眉头微蹙,“药峰的药膏没好好涂?”
“涂了的。”晓镜吟的耳根泛起薄红,“只是昨日练剑久了些,不碍事。”
“不碍事?”楚寒玉的折扇敲在他背上,力道却轻得像春风拂过,“等真碍事了就晚了。今日午时去药峰再拿些药膏,顺便让他们给你扎几针,把经脉通开。”
“可是弟子想跟着学新剑招……”
“新剑招跑不了。”楚寒玉打断他,眼底闪过一丝笑意,“你要是想一辈子左肩抬不起来,尽管不去。”
晓镜吟看着他转身的背影,忽然发现师尊今日的长袍下摆绣着几枝暗纹竹叶,是他从未见过的样式。
风拂过竹林时,那竹叶仿佛活了过来,在晨光里轻轻摇曳。
高台上的竹棚里,奚落槿正用团扇挡着阳光打哈欠。
“你看楚峰主,”她撞了撞夜清薇的胳膊,“停药后跟换了个人似的,连衣袍都换了新样式。
方才他教沈毅那一下,温柔得能掐出水来,要是搁三年前,沈毅早被他罚去剑冢跪着了。”
夜清薇望着场中那个月白身影,指尖摩挲着玉笛:
“他本就不是刻薄之人,只是前几年心结太重,又被药物滞涩了性情。你看他如今,严厉还在,却多了几分从容,像初春的湖水,冰融之后自见澄澈。”
正说着,路行舟和萧奕凡踏春而来,手里还提着个食盒。
“楚峰主,尝尝我德昌峰新酿的青梅酒?”路行舟笑着打开食盒,里面的陶瓶装着琥珀色的酒液,“刚出窖的,最是清冽解腻。”
楚寒玉走过去时,萧奕凡已斟了杯酒递给他。
“多谢。”他接过酒杯时,指尖与萧奕凡的扇子轻轻一碰,两人都笑了——搁在从前,他多半会说“练剑时喝什么酒”,然后转身就走。
酒液入喉时带着微酸的清甜,楚寒玉的目光落在场中,忽然道:“萧峰主上次说的‘流风式’改良之法,我回去想了想,或许可以试试让弟子们先练三个月基础桩功……”
四位峰主坐在竹棚里谈剑论道时,晓镜吟正在场中练剑。
他看着师尊偶尔侧头轻笑的模样,只觉得那笑容比春光更暖,连带着剑招都流畅了几分。
沈毅凑过来时,他还没回过神,被拍了下肩膀才惊道:“怎么了?”
“晓师兄,你看师尊是不是变了?”沈毅挠着头,“刚才他教我剑招时,我差点以为自己在做梦。还有啊,他居然跟路峰主他们喝酒了!”
晓镜吟望着竹棚方向,嘴角忍不住上扬:“嗯,是变了些。”
“变得更好了,对吧?”沈毅笑得一脸灿烂,“以前总觉得师尊像冰山,现在倒像……像初春的太阳,看着冷,其实暖得很。”
晓镜吟没说话,只是握紧了“尘缚”剑。
他知道,师尊不是变了,而是终于卸下了千斤重担,露出了本就藏在心底的温润。
就像寒月山的积雪,消融之后,自会露出下面青翠的草木。
午时的药峰暖阁里,药峰弟子正给晓镜吟施针。
银针刺入肩井穴时,他忍不住闷哼一声,却听门外传来楚寒玉的声音:“忍不了就喊出来,没人笑话你。”
晓镜吟转头望去,见楚寒玉手里拿着个食盒站在门口,晨光落在他发梢,镀上一层金边。“师尊怎么来了?”
“路过。”楚寒玉把食盒放在桌上,“药峰弟子说你今日没吃早饭,特意给你带了些。”
药峰弟子取针时,楚寒玉忽然开口:“等等,他左肩的经脉还没完全舒展开,再扎两针曲池穴。”
药峰弟子愣了愣,连忙应道:“是。”
他施针多年,还是头一次见楚峰主对经脉穴位如此熟悉,尤其那两针的角度,竟比他平日施针更精准几分。
晓镜吟看着师尊站在窗边的背影,忽然明白——那些年他受伤时,师尊嘴上说着“活该”,转头却连夜去药峰问遍了医书。
那些看似严苛的责罚,其实都藏着恰到好处的分寸。
就像此刻,他明明可以不来,却偏要借着“路过”的名义,亲自盯着他把伤养好。
食盒里是桂花糕和莲子羹,还是他爱吃的甜味。晓镜吟拿起一块桂花糕时,楚寒玉刚好转过身:“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他走到桌前,拿起药膏,“待会儿我给你涂药,药峰弟子手法太轻,没力道。”
晓镜吟的脸颊瞬间烧了起来。
药峰弟子识趣地收拾好针具:“那弟子先出去了,楚峰主有事再叫我。”
暖阁里只剩他们两人时,楚寒玉解开晓镜吟的衣袍,露出左肩的瘀青。
他蘸了些药膏,掌心搓热后轻轻按上去,力道由轻及重,刚好能化解经脉的滞涩,又不会让人觉得疼。
“师尊怎么懂这些?”晓镜吟忍不住问。
“以前看药峰弟子给人治伤,看会了。”楚寒玉的声音有些含糊,指尖却没停,“你这经脉太脆,跟你小时候一样,稍微用力就容易受伤。”
晓镜吟的心猛地一颤。
他小时候练剑拉伤过经脉,当时师尊气得用折扇敲了他的头,骂他“蠢笨如猪”,却连夜背着他去药峰,守了他整整一夜。
原来那些他以为早已被遗忘的细节,师尊都记得清清楚楚。
涂完药,楚寒玉帮他系好衣袍,忽然道:“下午不用去练剑了,把《寒月剑法》的最后三式默写一遍,我晚上检查。”
“弟子遵命。”晓镜吟看着他拿起食盒,忽然开口,“师尊,谢谢您。”
楚寒玉的脚步顿了顿,却没回头:“谢什么,我是你师尊,难道看着你落下病根不成?”
他走出暖阁时,阳光刚好穿过云层,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晓镜吟忽然发现,那影子里藏着的温柔,其实从未变过。
下午的练剑场,楚寒玉正教弟子们新的剑招“听风式”。
他站在场中央,折扇轻点地面,灵力化作无形的风,吹动了弟子们的衣袍:
“‘听风式’的要诀,是借风之力,悟剑之灵。你们听,这风穿过竹林的声音,就是最好的剑谱。”
弟子们凝神细听,果然从风声里听出了几分剑招的韵律。
沈毅练得最认真,剑光在风中舒展,竟有了几分灵动之气。
楚寒玉看着,忽然笑道:“沈毅这招有进步,晚上加个鸡腿。”
全场弟子都惊呆了。
遥川峰的规矩里,只有拔得头筹才能得赏,如今竟只因“有进步”就加鸡腿?
沈毅更是激动得差点握不住剑,红着脸道:“谢师尊!”
楚寒玉没再说什么,只是目光扫过全场时,带着几分欣慰。
他忽然想起多年前,自己刚接任峰主时,也曾想过要像师父那样,做个春风化雨的师尊。
只是后来人心叵测,世事艰难,才不得不戴上冷硬的面具。
如今冰雪消融,他终于可以做回最初的自己。
傍晚的竹林小径上,楚寒玉和晓镜吟并肩走着。
夕阳把竹叶染成金红色,落在地上像铺了层碎金。“明日开始教你御剑。”
楚寒玉忽然开口,“你的‘逐月式’已练得差不多,是时候学些新东西了。”
晓镜吟惊喜地抬头:“真的吗?”
“我何时骗过你?”楚寒玉的折扇敲在他头上,“不过丑话说在前头,御剑之术比剑法难十倍,若是学不好,该罚的还是要罚。”
“弟子不怕。”晓镜吟挺直脊背,眼中闪着星光,“有师尊教,弟子一定能学好。”
楚寒玉看着他意气风发的样子,欣慰的笑了。
他忽然从袖中取出个玉佩,递到晓镜吟手里:“这个你拿着。”
玉佩是暖白色的羊脂玉,雕着朵盛放的梅花,触手温润。
晓镜吟摩挲着玉佩,忽然想起去年宗门大比时,他看到师尊腰间挂着块一模一样的,只是当时雕的是含苞待放的梅骨。
“这是……”
“遥川峰的弟子玉佩,”楚寒玉别过脸,耳根微微泛红,“你入门时年纪太小,一直没给你刻。如今你剑术已成,该有块像样的玉佩了。”
他顿了顿,补充道,“梅花要历经寒冬才会绽放,你要学它,既要有傲骨,也要有韧性。”
晓镜吟握紧玉佩,掌心传来的暖意顺着血脉蔓延到心底。
他知道,这块玉佩不仅是认可,更是期许。
就像师尊的教导,严厉是真,温柔也是真,所有的苛责与关怀,最终都化作了滋养他成长的养分。
回到住处时,晓镜吟发现窗台上放着个新的食盒。
打开一看,里面是热气腾腾的莲子羹,旁边压着张纸条,是楚寒玉的字迹:“明日卯时练剑场见,迟到一刻钟,罚扎马步一个时辰。”
晓镜吟笑着拿起勺子,莲子羹的甜意漫过舌尖时,他忽然明白,最好的传承从来都不是冰冷的规矩,而是藏在细节里的用心。
就像师尊,他或许不会说温柔的话,却会在每个需要的时刻,恰到好处地递上一份温暖。
幽篁舍内,楚寒玉正坐在桌前翻看晓镜吟默写的剑谱。
字迹工整,注解详尽,连他前日随口提过的几个要点都记了下来。
他拿起朱砂笔,在“逐月式”的注解旁画了个小小的梅花,嘴角带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笑意。
窗外的月光穿过竹林,落在桌案上的《寒月剑法》上。
书页间夹着片干枯的竹叶,是多年前他刚收晓镜吟为徒时,那孩子偷偷夹进去的。
当时他嘴上说着“胡闹”,却一直没舍得取出来。
楚寒玉合上剑谱,望着窗外的月色。
寒月山的春天真的来了,积雪消融,草木新生,连空气里都带着清甜的气息。
他知道,那些深埋心底的温柔,那些曾经被冰封的善意,终于可以像这春日的草木般,自由地生长。
第二日卯时,练剑场上已站满了弟子。楚寒玉取出两把剑,扔给晓镜吟一把:“今日先学御剑的基础心法,凝神静气,感受剑身与灵力的共鸣……”
晨光中,他的声音清越如钟,穿过竹林,传到每个弟子耳中。
沈毅看着场中耐心指导的师尊,忽然对身边的师弟说:“你看,师尊笑了。”
众人望去,只见楚寒玉看着晓镜吟御剑起飞的身影,嘴角扬起一抹极浅的笑意,像春风拂过湖面,漾起圈圈涟漪。
那笑容里没有了往日的冰霜,只有如霁月光风般的澄澈与温柔。
遥川峰的春天,真的来了。
竹林深处的积雪还在消融,汇成潺潺的溪流。
练剑场的青石地上,新的剑痕正覆盖旧的印记。
而那个曾经如冰山般冷峻的峰主,终于卸下了所有重担,露出了本就藏在心底的温润。
就像寒月山的岁月,历经寒冬,终会迎来暖春。
而那些藏在剑影里的情意,那些融在岁月中的守护,终将如这漫山的桃李,在春风里绽放出最绚烂的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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