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无垠

　　翌日，陆英尚在睡梦中，便被女监叫醒，告知即刻去衙门。

　　她迷迷糊糊地看向窗外，灰蒙蒙的，似乎还不到寅时。

　　衙门前多了不少衙役，站得笔直又安静，与门前的神兽也不遑多让。

　　人数倍增，整个衙门却是静悄悄的，只听得到陆英一行人的脚步声。

　　陆英被带进狱中，走向尽头的牢房。

　　狱中昏暗，只有尽头的衙役提着灯笼，灯光将那道颀长的身影映照在墙壁上。

　　他背对着陆英，身形似乎有些紧绷。

　　想起昨日阿姜所说，陆英不由地加快了脚步。

　　听得脚步声，他回过身看向陆英。

　　许陵游的脸色很差。绕是陆英见过他不悦的模样，如此阴沉肃然却也是第一次见。

　　虽那阴霾在见到陆英时有所收敛，却依然有迹可循。

　　然除此之外，陆英却还是有些在意别的，也直接问了出口。

　　“你的身子好些了吗？”

　　许陵游好似被定住了。

　　很快，他回过神，回以一个他力所能及的笑，“我没事。事出突然，打扰陆姑娘休息实在抱歉。”

　　他侧过身，露出了身后瘫成一团的人。

　　陆英走近一看，竟是郭如良。

　　他此刻面色灰白，唇色乌紫，双手揪着心口蜷缩着，且呼吸短促，时而抽搐，一眼便瞧得出来这并非是平常的病痛。

　　陆英道：“他是不是中了毒了？”

　　“你还好意思问，”李大志气道，“你们会用什么手段灭口，你难道不清楚吗？”

　　许陵游冷声道：“我不想再重复一遍，再敢妄言会有什么后果。”

　　李大志不服气地闭了嘴。

　　陆英道：“你是想我救他？”

　　许陵游点头，“城中医师擅医疾病，却不擅解奇毒，他们都束手无策，事出紧急，想请你一试。”

　　“我没有药箱，怕是要请郝掌柜送些东西来了。”

　　许陵游示意她看向牢房的角落，“他已知晓，需要的东西都在此处，陆姑娘尽管救。”

　　陆英瞧着郭如良身子起起伏伏，怕是呼吸已经极为困难，便也不多说，走上前去正伸出手，却还是被其他衙役制止了。

　　陆英的手指险些被衙役的刀划破，她皱眉道：“你做什么？”

　　衙役依然道：“知县，她万一灭口怎么办？请三思。”

　　陆英：“叫我来又不让我救，那我看着他死可好？”

　　李大志还是忍不住道：“当务之急，是尽快逼郭如良说出助他越狱的同党下落，陆英在此对我们多有不利啊！”

　　陆英终于理清了这诡异的局面。

　　原是郭如良越狱了，被捉回后便成了这副模样。

　　而许陵游想救活郭如良再审，其他人却认为应当趁他还活着时逼问。

　　陆英道：“若不救他，他说与不说，都是要死的，你们觉得他会怎么选？若救了他，还有转圜的余地。”

　　衙役似乎认为她此言在理，刀便缓缓放下了。

　　而无论陆英说什么，李大志此刻都是听不进的，他大声道：“别用你那胡言乱语试图蛊惑许知县！若你不尽快交代，不日也将问斩！”

　　“你没有这个权利。”许陵游淡声道，“你可以出去了。”

　　李大志怒目圆睁，杵在原地不肯挪动。

　　陆英道：“他若死了，我的罪名也很难洗清，我不会自寻死路的。我没什么功夫，一个衙役便能拿下我，你们大可看好我便罢。”

　　冷静下来后，李大志又看了看郭如良，冷哼一声便拂袖而去。

　　许陵游道：“陆姑娘请。”

　　陆英点了点头，手按上了郭如良的脉。

　　这毒侵袭心脏，再拖下去神仙也救不了。

　　可也不知好事还是坏事，她偷师的对象可是毒仙鸩鸟。

　　神仙救不了，毒仙却可以。

　　半个时辰过后，药剂下肚，虽面色依旧不好，郭如良的呼吸却顺畅了不少。

　　日光照进牢房，天已大亮。

　　须臾，郭如良缓缓睁开了眼。

　　陆英舒了口气，刚刚起身，许陵游便道：“陆姑娘辛苦了，去西厢房休息一下吧。”

　　如今陆英身有嫌疑，为免串供，是不可能让她与郭如良共处一室的。

　　而郭如良此刻又不确定是否完全好转，陆英也不能离开。

　　陆英自然理解，不过此时困乏得很，陆英也不想多走路，于是道：“我见第一间牢房空着，我在那休息一会儿就好。”

　　许陵游道：“不要在这里……”

　　陆英却已走了出去，径直走进最远的牢房内躺下便睡了。

　　牢房阴暗潮湿，即使有些日光，却只堪堪照亮她的双手，很不暖和。

　　陆英久违地回忆起了身为奴隶的时光，那时身下也是同样的冷硬。

　　她并非不能吃这些苦，只是从前于她来说如深渊，费力爬出来后便会无比恐惧再次跌入。

　　这种感觉很差，以至于她睡得并不踏实，合上眼便噩梦连连。

　　反复惊醒数次，睁眼却见窗外的光依然停在她的指尖，便知甚至还未过一柱香的时间。

　　还好此时女监送了两床被子来，她总算踏实些了。

　　云雾缭绕中，陆英隐隐梦见一穿着怪异的女子恭喜她救人一命，还塞给她一道卷轴。

　　她这一觉睡得很久，醒来后已是下午。无人叫她，说明郭如良已无大碍，事情还算顺利，便回了客栈。

　　几日后，陆英听得房门外官差离去，而后响起三声叩门声。

　　想来是自己的嫌疑洗清了，但陆英也不确定。

　　“请进。”

　　许陵游推开门，抬眸看着陆英。

　　陆英未曾想到会是他来，有些意外，“怎么了？”

　　许陵游道：“事情已查清，陆姑娘，你的禁足已解，这几日给你带来不少麻烦，实在抱歉。”

　　他一如往常，带着淡淡笑意，而紧绷的眉宇却将他的犹疑暴露无遗。

　　他在犹疑些什么，依然是陆英看不懂的情绪。

　　陆英道：“如此，郭如良一案可以告一段落了吧？”

　　许陵游点头，“是。”

　　“那你也可以稍稍放松些了吧，这几日你的脸色很不好。”

　　许陵游一愣，随即放开了紧蹙的眉，笑道：“抱歉，我不该对你……”

　　“我不是说你的神情凶，”陆英道，“我是说你很累，好好休息。”

　　他顿了顿，道：“……好。”

　　“我还有一事。”许陵游将一张文书递给陆英，“作为补偿，希望陆姑娘不嫌弃。”

　　打开文书，是一张租契，租的正是陆英想要的沙石巷街市那间铺子。

　　陆英眼神一亮：“送我的？”

　　许陵游难得视线躲闪了一瞬，点了点头。

　　她没有想到许陵游竟真的帮她租下了这间铺子。

　　这几日因郭如良贩毒一案，他几乎可以说是不眠不休，却还抽出时间帮她把铺子搞来了。

　　陆英喜不自胜，一时情不自禁地握上了他的手。

　　“谢谢，真的谢谢你，这对我来说真是最好的礼物了。”

　　激动褪去，陆英忽地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深秋寒凉，陆英的指尖有些冷，而他的却很温暖。

　　暖意顺着指尖流入心脏，热得有些发烫。

　　陆英抿了抿唇，尴尬地收回了手。

　　许陵游却不再躲闪，定定地看着她，似要勾魂夺魄一般。

　　“陆姑娘喜欢就好。”许陵游笑容渐深，“这便是陆姑娘心中最好的么？”

　　什么是陆英心中最好的？

　　这道模糊的记忆被他唤醒，那时陆英险些脱口而出的答案，此刻却无论如何都开不了口。

　　于是她只能避而不谈。

　　“郭如良会如何处置？”

　　许陵游盯了她一会儿，也没再继续追问，道：“衙门还有些事，若陆姑娘有兴趣，得空可以详谈。正巧，他与你也有些关系。”

　　陆英便道：“今晚可以吗？”

　　许陵游笑眼弯弯，“自然。那酉时三刻，我再来找你。”

　　陆英难得地在选衣服上纠结了很久。

　　而后，她又去了郝掌柜的药铺，拿了几包药方回来。

　　酉时三刻一到，许陵游便敲响了房门。

　　打开房门，陆英抬起头。

　　笑意盈盈的眉眼被几缕发丝遮住些许，发梢勾在他清晰漂亮的下颌上，散落的发丝一半在肩头，一半在后，俊秀之余，又凭添了几分柔美。

　　许陵游在衙门时，会将头发梳成整齐的发髻；公事外出时，会将头发束成高高的马尾，干净利落，也将他俊逸的外表尽收眼底。

　　所以他此刻半扎发的模样，陆英是第一次见。

　　……她有些移不开眼。

　　许陵游看着陆英，稍稍睁大了双眼，随即勾起唇角，“陆姑娘，久等了。”

　　听见他的声音，陆英回过神，后知后觉地有些害臊，移开了视线，“我们去楼下坐坐，还是叫伙计送些食物来房间？”

　　“一连几日都在客栈进食，不若换换口味？你有什么喜欢吃的？”

　　陆英道：“我都好。”

　　许陵游便问了些陆英的喜好与忌口，便带着她去了东明街，说是有家酒楼粤菜甚是美味。

　　陆英不知道路线，在许陵游后半个身位走着，时而能闻到淡淡清香。也许是他腰间香囊的味道，像茶香，又像木头香，很好闻。

　　他走几步便要回头看看她。

　　越靠近东明街越热闹，人也越多，他干脆放慢脚步，贴近陆英。

　　陆英此刻又有些不知所措，想说些什么，但是在集市上说郭如良的事，也不太妥当。

　　于是陆英指着路边的梨膏糖：“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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