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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行
迟三与秦愿恩爱多年,又都崇尚道法,所以经常会带着长子到清无观与老道士一同交流探讨。
眼前的幻象应该就是十几年前的某一次问道。
迟奉澜看着熟悉的两个人,心中并没有多余的思念翻腾。虽然有改不了的血缘在,但他对父母的感情并不深,奉雪将他评价为亲缘凉薄、六亲不认,其实不算夸张。
秦愿接过老道士沏的茶,轻轻抿了一口:“还是道长您这里的茶叶清香,喝起来有一种超然于世外的洒脱感。”
老道士笑得合不拢嘴:“夫人谬赞,愧不敢当啊。您是喝惯了迟山眉茶的,我这不知名的小茶叶哪里能与之相比?”
迟三说:“道长您太谦虚了,道门的茶叶哪里有不好的?当然,如果您喜欢迟山眉茶,下次我一定多带些来赠给道长。”
“这怎么好意思?”老道士表面拒绝,内心期待得很。茶之一道上,他是个行家,对舍州四宝之一的迟山眉茶,自然狠不下心来拒绝。
迟三心照不宣,客气地说:“当然是要的,以前您为小儿做法避祸,那是大大的恩惠,我们夫妻俩本就无以为报。”
秦愿连连点头:“是啊,我女儿也靠着您给的符箓才能安眠,一点点眉茶算得了什么?都是我们的心意,您可不要再拒绝了!”
“如此甚好。”老道士抚了抚胡须,应了下来。
迟奉澜想起来了。
他刚出生时,清无观的某位道长曾经给他算过一道命签——
“春风引微澜,桃花苦等闲。”
那位道长看着签文,面色大变。他说这是一道下下签,预示着迟奉澜一生之中会经历一次悲苦至极的劫难。
如果应对不当,结局只有一个死字。
迟三和秦愿为了替迟奉澜消除劫难,在清无观求了一道非常灵验的辟邪符,与长命锁一起放在他的枕头底下。
一直到父母去世,迟奉澜离开迟家,那道符和那枚锁都还在他的卧房里。
当然,现在应该也还在。
之所以没将那枚符带出来,不是因为迟奉澜不相信,而是他早就已经经历过了命签中言明的劫难。
所谓趋吉避凶,不过是人们的美好愿望而已。
该发生的,都会发生,无论时间。
至于奉雪的失眠,这好像是十几年前发生的事情。那会儿她还年幼,最喜欢疯跑着玩,一不小心就跌到了水里面去。当时周围没有其他人在,要不是大姑姑恰好路过及时把她救起来,现在应该已经没有奉雪了。
受了惊吓之后,奉雪就开始失眠,父母在清无观给她求了一道贴身符,她才渐渐有所好转。但问她落水前后发生的事情,她却一点都记不得了。
迟奉澜要是没记错,奉雪的失眠被符箓治好之后,身子还需要将养,父母就带着健康的他来清无观致谢。
眼前的景象应该就是那一次。
按照事情发展,这时候的他正在山上的一条溪流边玩耍。
迟奉澜蹑手蹑脚地退走,从无上宫后院小门溜了出去。
他要去看看,这到底是不是自己遇到大鲵的那一次。
果不其然,没走多远,潺潺的溪流就映入眼帘,一个半大小孩儿正百无聊赖地坐在石头上,安安静静地观察着流水的方向。
正是小时候的他自己!
迟奉澜赶忙躲到溪边的一块岩石之后。
水里突然搁浅了一条黑色娃娃鱼,尾巴狂摆,溅起串串水花。
小迟奉澜有所察觉,小心翼翼地靠近它。
后者已经挣扎太久,奄奄一息。
“原来是离水快死了,我把你放回去吧。”他好心地抱起滑溜溜的娃娃鱼,将它放回水中。
怎知眼睛都快翻了白的鱼突然像打了鸡血一样,猛地摆了一下,直直跃起撞到了迟奉澜的额头。
这一击不算有力,但重新跌回水中的娃娃鱼却像受了很严重的伤一样,在水中晕开圈圈血迹。
“不是说万物有灵吗?我好心帮你,你却想碰瓷我。”小迟奉澜无奈摇头,不再管这条自己作死的娃娃鱼,转身离去。
迟奉澜赶紧隐藏好,避免他发现自己。
他记得小迟奉澜后来回了无上宫,刚好遇到已经见完老道士准备回迟家的父母,三人便一起下了山。
之后便是通阴阳的能力渐渐显现,以及几个月后再来无上宫时,老道士的殷勤招呼与耐心教习。
现在的迟奉澜已经知道,娃娃鱼这一击,使他拥有了大鲵之息。他暗下决心,十几年前没能看到大鲵的后续,这次一定要抓住机会,好好看一看。
毕竟幻境的画面虽然重复,但应该都是真实发生过的。
自从大鲵流血之后,它就隐入了深水之中,过了半晌,竟自己浮了起来。
刚刚它还只是一副将死的模样,这会儿已经眼珠子泛白,一动不动,仿佛彻底死透了。
这时,一阵脚步声逐渐靠近。迟奉澜小心地探身一看,来人竟是一位熟人——现任清无观观主!
只是从时间上来倒推,当时,前任观主应该还没有死。
现任观主走近大鲵,叹了口气:“你说说你,何必呢?非要以受伤为代价逃走,可引寻山上到处都是师兄留下来的阵法,你又能逃到哪里去?”
他抱起大鲵,仔细观察,突然眉头紧皱:“你怎么会修为尽散,濒临死亡?你的阴阳之眼怎么泛白了?”
大鲵自然无法回答他。
现任观主不再啰嗦,抱着大鲵快步离开了这里。
迟奉澜赶忙悄悄跟在后面。
眼前的路隐隐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迟奉澜突然意识到,现任观主竟是往西北角去的。
不一会儿,一处眼熟的地方出现在迟奉澜眼前,果然是天然洞。
这会儿的天然洞和十几年后不同,并没有修得整整齐齐的阶梯,甚至连屋檐都没有,更不用说红色绸带以及各式各样的心愿牌,它就只是个天然形成的大山洞而已。
现任观主迈上歪歪扭扭的石阶,着急忙慌地进了洞内。
迟奉澜藏在门口,无声偷看内里发生的一切。
从他的角度可以看到,洞内墙壁上的刻像生动无比,洞顶的经文清晰可见,最中心的八卦图和八角井,就像时光的注视者一样,与十几年后别无二致。
此刻,一位比现任观主还显老的矮胖老头,盘坐在八卦图侧面的空地上,闭着眼睛不知在念叨着什么。
现任观主抱着大鲵走到矮胖老头面前:“师兄,大鲵快死了。”
从他的称呼来看,矮胖老头应该就是前任观主本人无疑了。
“你说什么?”矮胖老头猛地睁开双眼。“怎么可能?大鲵身负阴阳五行之力,寻常阵法只能困住它,根本伤不了它,难道是因为天道?”
现任观主摇了摇头:“不应该,天道若要大鲵死,怎么会先伤它的阴阳之眼?”
“看来只有一个解释了。”矮胖老头说:“大鲵献祭自己,强行冲开时刻笼罩着它的阵法,将阴阳五行之力汇聚起来,送给了另外的生灵。”
“可恶,它竟然宁愿死,也不愿待在八角井里享受供奉!”现任观主恨恨道。
听到这里,迟奉澜好像明白了大鲵之息为什么称作大鲵之息。
将自身天赋能力献出,等待它的只有生命止息。
传说中,大鲵作为灵物,可窥视命理,看透迷惘。道门中的太极一图,便是某位得道之人以大鲵为原型所绘。
如今,清无观两任观主合谋以阵法困住大鲵,应该是想要利用它通阴阳五行的能力。只是不知道,更深层次的目的是为了什么?
更令迟奉澜想不通的是,大鲵拼尽全力在他眼中种下大鲵之息,又是出于何种缘由?
矮胖老头又说:“师弟,大鲵虽死,但它的肉身并不寻常,先放进八角井里吧。日后我好好查阅古籍,看看有没有什么补救的方法。”
“好。”现任观主照做。
“山下的风水怎么样了?”矮胖老头问道。
“禀告师兄,说到这个,确实很奇怪,我们明明用了符箓来逆转风水,按理说会有五行之物出现,可这么久了一点动静都没有,死的人反而越来越多,太奇怪了。”
矮胖老头从地上站起,走到了八角井沿坐下。“本来以为有大鲵在手,只要驯服了它,寻找五行之物一事就能万无一失。如今大鲵没了,逆转风水又迟迟不见效果,这事儿恐怕得另想办法了。”
“师兄的意思是?”
“大鲵有送子之效,不是老有人在清无观求子吗?正好,赏他们一壶八角井水吧。”矮胖老头语气平淡,完全听不出任何的情绪波动。
现任观主似乎被震惊到,忙问:“大鲵已经断气了,怎么还会有送子的功能?”
“这个你就别管了。”
矮胖老头顿了顿,开口叮嘱道:“山下的风水逆转不能被任何人看出端倪,你去引寻镇上,把壁画铲了。我会布下阵法,凡是有可能会识破此局的能人异士出现,就让他有来无回。”
“师兄怎么能保证万无一失?”闻言,现任观主睁大了双眼。
矮胖老头笑笑:“在这世间,能有窥视之力的灵物不多,大鲵是最突出的一类,我以它的血作引,看透来人不是问题。我会将触发阵法的符咒分作两处,一处埋在壁画前,一处埋在引寻山山门。只要他在壁画前经过,就会被阵法捕捉标记,再经过山门时,两道符的标记重合,便是他的死期。”
“果然高明。”
迟奉澜彻底明白了。
原来前任观主带领众人刻壁画最初的作用是逆转风水,只是不知道哪里出了差错,没能成功引出天材地宝的诞生。
至于因壁画而死的道人、民众,应该并不全是因为风水逆转而死,他们个个都被吸干了精气,风水逆转再厉害,也不可能做到这种程度。
现在看来,更像是两位观主无意之间为他人作嫁衣裳。
这里应该有个更神秘的存在,吸走了因风水逆转而汇聚到一起的气运,以及所有死去的人的精气。
一直到壁画被掩盖,风水逆转的构造被破坏,这种现象才渐渐消失。
前任观主为了掩盖罪行,布下两道引阵,一道位于山下,一道位于天然洞中。
他和涔厘去看过两次壁画,所以被引阵锁定了两次,那处宾馆离引寻山门太近,属于第二道符的作用范围,二者一前一后,彼此重合,引阵才会立刻触发。
迟奉澜不禁感叹,藏得好深。
若是仅仅在壁画处设下明晃晃的引阵,他又怎么会看不出来?
两位观主为了杀人真是煞费苦心,一处引阵分两段,难怪谨慎如他也什么都没感觉到了。
“好奇心害死猫啊,去看两次壁画就触发了两次引阵,下次千万不能这样坐不住了。”迟奉澜在心里默默吐槽。
清无观的引阵触发应该也是同样的原理,不管第一道符埋在无上宫还是祖师殿偏殿,第二道符一定在天然洞之下。
但还有一点迟奉澜很费解。
既然风水逆转已经停了那么多年,小墨的死又是因为什么?
难道和前任观主口中所说的八角井水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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