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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磨
Chpater 27.
说了那么多,像是自顾自唱了一出独角戏。司韶光的手指摩挲了一下方向盘,声音停了下来,不说了。
熟悉的医院建筑浮现,他们又回到了最初的道路上。
已经过了高峰期,依旧人来人往,但不会再堵车。
两人一言不发,活像两个搭不上边的陌生人。
到了印家巷的巷口,司韶光一脚刹车,在大路边上停了下来。
夜风不吹了,他的心头火慢慢起了,焦躁感慢慢盈满心间。
副驾驶上的刘念什么都没问,见车停了,自发地低头解安全带。
司韶光手一伸,俯身越过刘念,啪地一下把车门锁拍上了。
刘念停了下来,仍然没说话,但眼睛望向他,像是无声地在问他要干什么。
司韶光开口就有点兜不住心里的烦躁,“你到底怎么回事?”
“我又怎么了?”刘念问他。
“怎么了?”司韶光气的笑了一声,“一路开了这么久,就算是个死人也该张口说话了,你这是故意给我摆脸色瞧呢?”
刘念看着他,睫毛动了动,又抛出一句客套似的话,“你从哪儿回来啊?今天很忙吗?”
“从哑巴屯回来的!”司韶光劈头盖脸地说,“有意思,这是跟我示威?打定主意摆脸色到底了?”
刘念说:“你嫌我不说话,我现在说了,你又觉得我是在摆脸色,那你非要我说话干什么?”
司韶光简直气的没话说,刘念即使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也没什么不同寻常的表情,甚至显得相当礼貌。
比起这幅尊容,司韶光没来头地怀念那个和他吵得有来有回,争锋相对的模样。
“你就非得这样?”他问刘念。
刘念抬眼了,平静地看了他一会儿,“我不明白你。”
“我也不明白你!”司韶光声音控制不住地提高,在车内炸开。
两边都开着窗户,声音传了出去,几个路过的路人忍不住回头看了眼,面面相觑。
刘念那双乌黑的眼睛转开,盯着空中虚无的一点安静地看一会儿,又转了回来,落在司韶光的脸上。
“你这又是在干什么?”刘念出声,静静地问他。
司韶光看着那张脸,第一次对别人有种冲动,想伸手掐住刘念的脸蛋,死命往两边扯,看看到底能不能扯出个别的表情。
刘念看起来依旧平静。
“不是不想听见我的名字,嫌我很烦吗?不是说听多了,晚上做噩梦都得看到我这张脸吗?”
司韶光倏地没声了,只剩胸膛在激烈地起伏。
过了一会儿,他开口,“我真是败了,我给你道歉行吗,你能不能别总记得那几句话了?我只是当时心里有事,有点上火,随口那么一说。我不知道你在外面,要是知道了——”
“要是知道了,就不会当面说了,等看不见我了再说,是吗?”刘念和他对视着。
司韶光平生第一次,觉得自己居然说不过某一个人。
心虚,愧疚,不解。遇见刘念起的画面一帧一帧落叶般翻过。
刘念站在漆黑的小花园里望着灯火明亮的玄关,刘念在饭桌上无措地像频频给他添菜的李婵娟道谢,刘念倚在窗口呛完嘴得意地冲他笑,刘念从楼道里跑出来递给他一块酒心巧克力,刘念披着一头半湿未干的头发提着月饼盒站在门外。
最终,画面定格在一个明亮的秋日午后,一道高挑挺拔的人影,手里提着行李,脚边立着行李箱,站在原地仰头望着印家巷上方的蓝天。
那天的初遇,相撞来得太猝不及防,司韶光发现他那时没能看清刘念望着南市天空的眼神是什么样。
司韶光慢慢稳着语气,“我那些话不是真心的,从来不是,你不在我也不会这么说你。”
“我知道。”刘念仍然和他对视着,“我知道你不是故意说的。”
司韶光的眉头拧了起来,“既然你明白,干嘛还要这样?”
刘念的眼神盯着他,不躲不闪,“你今天为什么要绕远路,带我兜那么多地方?”
司韶光没说话。
刘念的眼神收了回去,语气不疾不徐,礼貌又疏离,“我只是机缘巧合来了这儿,不知道会住多久,也说不好会不会哪一天再去别的地方。你不是故意的,但我也确实不想多掺和别人的事。”
他说完,看见司韶光的视线没动,琥珀色的瞳仁似乎深了一层。
“是吗,那你为什么要那么着急地送苗大爷去医院?”司韶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短暂的安静。
刘念开口,“刘爷开中医铺子,我是他的徒弟,治病救人,这都是我该做的。”
“所以你对苗大爷这么体贴关心,对我就一言不发,连个眼神都不多给一个?”司韶光问他,“我比苗大爷差很多吗?”
外面的灯光折进来,司韶光的瞳仁显得太过剔透,像一面镜子。
刘念转开双眼,抬手拨起门锁,推开车门。
“你不要误会,我没有在故意针对你,我只是单纯不喜欢别人太操心。”
微凉的空气涌了进来,冲散了车内的暖气。
刘念下了车,车门轻轻合拢,但声音仍然能从半开着的车窗传进来。
“谢谢你送我回来,以后不劳你多费心了。”
车门轻轻关上,司韶光后背倚着柔软的座椅,看着刘念静静离去的背影,没有再说一句话。
车内的音响还在慢慢唱着歌,循环往复的轮播,又到了当初那一首,周华健的声音忧郁又深沉。
[就请你给我多一点点时间,再多一点点问候,不要一切都带走。]
司韶光低头,扶手箱内摸出森绿色的烟盒,抽出一支咬在齿尖,嗤地一声点燃。
新一轮薄荷的香气弥漫开。
[就请你给我多一点点空间,再多一点点温柔,不要让我如此难受。]
司韶光听得不痛快,深吸一口气,吐出烟雾,右手啪地调了下频。
周华健闭了嘴,变成了黎明。
[人海里悄悄然离别我,可知道我为你难过。]
司韶光烦躁地使劲儿一拍,彻底把收音机关了。
外面的风有些凉,刘念裹了裹毛衣,埋头往巷子里走。
绕了一路,他们回来的时候已经算有些晚了。印家巷的路灯仍然亮着,但光亮到底连不成一条线,走过明亮的地方,必将踏入一段暗色中。
刘念走了几步,身前大亮,只有自己的影子在眼前无限拉长。
他回头一看,眼睛被强光晃得眯了一下。
身后的黑色轿车亮着灯。驶过时车窗内飘出一句话。
“下周一晚上来我家吃饭。”
刘念还没有开口回应,又是一句话接上,没给他说话的机会,“我妈说的。”
轿车开走了,明亮消失,路灯昏黄。
刘念慢慢地继续走,临到大花坛时拐了一下,往中药铺子走去,想去看看刘爷,跟刘爷打声招呼。
刘爷正在自娱自乐地抽扑克牌,见到他后抬头,看清楚刘念的模样皱了皱眉。
“去哪儿了?怎么就穿个毛衣,外套都没穿,着凉了怎么办?”
“走得急。”刘念双手捂在嘴前,呵了口气,揉了揉手,“苗爷爷发疱疹了,我送他去医院了。”
刘爷点点头,多问了几句,确定没什么大事后放下心来,伸手招呼他,“坐会儿烤烤暖气,暖和了再走,别感冒了。”
“嗯。”刘念在他旁边坐下了,刘爷把小太阳往他这儿挪了挪,明亮似火的光,有点像司韶光那辆车的车灯颜色。
刘念抬眼,看刘爷的收音机在一旁静静搁着,“师父,我能听会儿吗?”
刘爷直接推了过来,“听啊,有啥可问的。”
刘念拉出天线,鼓捣了一下,旋钮转了几圈,终于调到一个放歌的频道。
歌是放着,但不是在车上听到的那首。
刘念双臂交叠在柜面上,下巴搁在手臂上,默默地听里面的歌声。
[我好羡慕他,受伤后可以回家。]
[而我只能孤单的、孤单的寻找我的家。]
...
司韶光将车停在车库,下了车后走进小花园,看见赵婶搬着个板凳坐在花园里,正在鼓捣什么,挺费劲儿的模样。
“婶儿,干嘛呢?”司韶光开口问她。
赵婶抬头眯了眯眼,“韶光啊?刚我听说了,说苗大爷身体不利索,你跟小刘送他去医院了?”
“嗯。”司韶光简洁道。
赵婶看了他一眼,心里咯噔一声,“怎么了?苗大爷情况不太好?”
司韶光双手插兜,站在花园里,没反应过来,“什么不太好?”
赵婶听他这么说,心里知道是自己想左了,松了口气,“我看你脸色怪难看的,寻思是苗大爷不好了呢。”
“啊。”司韶光舌尖顶了顶,“他没事。您鼓捣什么呢?”
“磨药。”赵婶比划了一下,“上回你帮我带回来的药包,天麻没敲,我寻思看能不能砸开。”
司韶光上前一看,赵婶拿了个捣蒜的小盅,里面的天麻毫发未伤,就掉了点儿渣。
“我来吧。”他让赵婶回屋去,自己坐了下来,拿着杵子使了劲儿往下一砸。
虎口震得酸麻透了,一直麻到了心口。
是挺难磨,司韶光想。
就没见过这么难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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