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鸢白

　　她想要一个师傅，对方想要一个徒弟，正好凑了一对？一时间她竟不知该如何开口，难道她看起来很好骗吗？最终只能说：“我仙力微薄，恐怕不能帮到您。”

　　她衷心期望这家伙能放弃利用她的事，不管是去做什么。

　　那声音似乎也发现解释无用，于是不再尝试说服，换了个语气，命令道：“把你刚刚练的招式再练一遍。”

　　赭桐不愿，忽然惊觉自己的手脚像是提线木偶般被拎了起来，那声音不说话了，仿佛在问赭桐：你动不动？

　　赭桐没脾气了，顺服地将剑招练了一遍。然后，那声音就从第一式开始提意见了。

　　从气息虚浮说到动作迟钝，又批评了一遍这整套剑术设计上的不足，赭桐逐渐认真地听了起来，觉得好像说得有点道理。

　　天微亮，那声音才离开。之后一个月，赭桐都在深夜被指导。

　　她逐渐意识到，或许对方真的是来做她师傅的。

　　某日练完剑，她觉得两人已经很熟了，于是问：“您为何不露面呢，是有何困难吗？”

　　她的意思是，干坏事恐怕不行，但她可以帮点微不足道的忙。谁知“师傅”毫不客气地说：“不想直面你的剑术。”

　　“……”

　　赭桐擦汗，心虚，原来还在为她今夜的表现生气。

　　天又要亮了，赭桐知道对方要走了，匆忙道：“之后半个月我都不在岛上，您不必前来。”

　　那不知名存在确实是要走了，声音显得有点远：“为何？”

　　“我接了个在溶月门里的任务……”

　　赭桐把任务描述完，那人冷道：“毫无自知之明。”

　　“……”赭桐无言以对，微弱解释道，“最近灵力消耗太快，我需要更多灵果……”

　　仙界的修炼资源有很多，赭桐能接触到的只有灵果，这也是墙任务最常见的酬劳。她当然没有打算去送死，她打探过了，这任务的地点只在幻界边缘，并不凶险。

　　那人沉默了好久：“……你不会修炼？”

　　赭桐也沉默。

　　……原来她和他搞错了最重要的一件事。

　　那天之后，赭桐进了秘境，惊险地完成了任务，带着伤狼狈地回到浮空屋，这些天，那人并没有联系过她，她怀疑对方放弃了她这个利用不到的“徒弟”。

　　她看到有一个身影站在殿门前。

　　那人背影颇为高深莫测，转过头，却是一张平平无奇的面孔。那人的眼睛深黑，莫名带着凉薄，赭桐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惊讶道：“师傅？”

　　那人“嗯”了一声。

　　赭桐理了理自己不甚体面的衣服：“您……您来做什么？”

　　那人道：“跟我走。”

　　“去哪？”

　　“云海。”

　　赭桐被拎着后领提起来，尚未来得及就这个姿势提出意见，就被带着穿越了不知多远。

　　停下时，太阳竟然已经升起。她意识到这不是时间的问题，是地区发生了变化。

　　那人召来一片云，把她放下。

　　这里也是云海，只不过和岛上的不一样，赭桐细细端详，竟然有种错觉，觉得这里翻涌的云海是活的。

　　“你知道云海的本质是什么吗？”

　　“灵气。”赭桐道，这点常识她还是有的。

　　“嗯。”那人点头，随后，赭桐就被他推入了云海之中。

　　“唔！救——”

　　赭桐瞬间被热情的云海吞没，几乎窒息。

　　那人的声音远远地从上方传来：“于此地修习四十九天，方可归去。”

　　赭桐奋力从云海中挣扎出来，冒出一个头，在那一瞬间瞥见那人竟然、竟然就这样走了！

　　她不知道那人的意图，就为了让她死貌似不需要这么麻烦。

　　不一会，她逐渐失力，沉入云海深层，就像溺水一样，周身被过于充沛的灵力填满，无法呼吸。

　　此地的云海和岛上的质感不可相提并论，从岛上上云海连阻塞感都无，这里的每一分云却都像是活泼过了头拼命要将她吞没。

　　她在云海中晕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恍惚间发现自己没死，又醒来，之后又被云淹没，昏迷，醒来。重复了不知多少次，赭桐再一次从云海中清醒，茫然地意识到这里的云不足以杀死她——她的仙身在她昏迷后会自行运转灵气。

　　这是什么道理？醒时会溺晕，晕了却能呼吸。似是命运在嘲讽她的愚蠢，似是上天开的一个不好笑的玩笑。

　　赭桐好似倔强又不甘地抓住了什么，就像是一段看不见尽头的旅程终于向她展开了一点五光十色的轮廓，而她埋头什么都没想，一步迈了上去——这是她来到仙界后第一次相信自己能做到一件事。

　　她用劲力气，清醒地呼吸了第一次。

　　灵力自发地流过她浑身经脉，和吃灵果时不同，她能清楚地感受到那股灵气的运动，她看见它运转完一周，奔向了最深处。那是她在飞升时凭空在体内结成的仙丹，直到今时今日，那颗仙丹才真正收到来自主人的馈赠，生涩却充满生机地运转起来。

　　四十九天之后，她从云海中走出，仙丹饱满，真正地学会了修炼。

　　有时，她还回到云海之上，却再也没有遇到过那天那样仿佛活着的云雾，也再没有遇到过那个人。

　　……

　　她去溶月门外的那些天，某位神君踌躇不决，久违地征集起友人的意见。

　　“什么？你问我是怎么教人修炼的？”灼君一脸莫名奇妙。鉴于她教出了史上最优秀的徒弟如少，风神杰出，卓荦不群，鸢乐出于尊重，最先咨询了她。

　　“这谁记得，也太久远了吧？”灼君不解，“就该怎么教怎么教啊，难道还能不会么？”

　　“......”他也是这样想的，但现实显然与想象天差地别，所以才会问她。

　　“如少厉害跟灼君有半毛钱关系啊哈哈哈哈......等等，鸢乐，你难道要收徒？”星君听闻，兴奋地来出谋划策，“你这脾气，啧，谁想不开要拜你为师，要不别误人子弟......喂听我说完啊，我说真的，你修炼的方法太见鬼了，谁能学得会啊，而且跟着你修行真的不会被打击到生无可恋吗？你肯定跟人家说这样那样就好了，谁能听得懂啊......”

　　星君主观忽略鸢乐说的那句，“不是要收徒”。

　　“莫要以，真身，示之。”已经蜗居百年的低树君也忽然写信，怕鸢乐给他们丢脸。

　　他：“……”

　　没能从友人们处得到任何像样的建议的山神，选择参考自己的经历，把她带到了鸢乐山巅。

　　与之前见过她的那片云海不同，这里的比起活泼，更应该说是凶猛，离他平常修炼的地方太近。

　　他没有过多停留，但他知道，她被云海吞噬，昏迷，又醒来。

　　当时的鸢乐神其实没考虑过是不是有人会死在里面，谁都很难把对自己来说相当于呼吸被呛死的事纳入考量。

　　总之……他大概没有意识到自己教得不好。

　　而赭桐显然也不是一个会把抱怨说出来的徒弟。

　　这次，某位山神也没有在教人一事上有任何进步。

　　但好在赭桐的忍耐力更上一层楼，这次也没有把心里话说出口。

　　对鸢乐来说，几年只是一睁一闭的事，他还担心过被她认出来，追问身份，可对赭桐来说，几年很长，她才活过几个几年呢？更别说是突遭变故，不太好过的这几年。把他和几年前的人联想起来很难。

　　“所以……”赭桐靠着衣柜，从回忆里出来，“教我咒术的是你……不会当初，那个一言不合把我丢下去自由落体的也是……”

　　“……”鸢白低下身，不太熟练地、在她颈边蹭了蹭。

　　……好、好吧。赭桐望着天花板，正直地想，她会忘记这段尴尬的事。

　　同时，被两人遗忘了过久的客厅传来一丝响动，赭桐后知后觉她还没有问过：“谁来了？”

　　鸢白望着她，说：“你家亲戚。”

　　赭桐看着他：“…？”

　　鸢白垂下眼：“说我不应该在这里，要给你相亲。”

　　赭桐：“……”

　　几秒后，尽量忽视背后传来的隐约的幽怨气息，呆呆做出了“我一定会搞定的”的承诺的赭桐，迈步出了卧室。

　　客厅里坐着的是她还算熟悉的两个赭家人，按照她如今的身份，她应该叫他们……叔叔婶婶？

　　“……小桐啊，不是我们说你，现在这样可不是个事……你看你爸你妈这么多年也没回家看过，我们也很心寒的啊，但你的事我们还是帮你的操心的，你看啊，就这个周末，给你约好了，去吃个饭见一面的事……”

　　赭桐听了半天没找到机会插话，直到现在，因为她愈发觉得奇怪，这两人不会是接到了什么任务要把她卖了吧？

　　“小桐，你有什么困难，也要跟我们说啊，现在外面都说……唉，不提了，我们虽然修为不高，但现在是讲理的年代，你和他……”

　　赭桐：“我……”

　　“你也老大不小了，这点道理总该懂的，不要再乱来了，把心收一收……我们给你挑的虽然不是修者，但都是很优秀的年轻人，你去见一见，回来告诉我们喜欢哪个，找个好日子结婚，你这个年龄也该生个小孩了……”

　　不是修者。这做法不陌生，家族里打压哪一脉，就让非修者加入哪一脉，赭家甚至连装都不愿意装，只希望赭桐自己识趣，自己沉寂，离开六合。

　　“你们的小孩今年工作了吧？”赭桐打断他们。

　　“这……是啊？”两人面面相觑，“不过他不如你啊，修炼半吊子，也是我们都是普通人，帮不到他什么……”

　　“我帮他在六合找个活，你们帮我回复一下长老那边。”赭桐说。

　　“……这，行吗？”两人没思考多久，接受了赭桐的提议。

　　送走两位亲戚后，赭桐松了口气，结果一转头，鸢白靠在她房门边，不知看了多久。

　　“……”赭桐想起来了，自己好像是在上司面前开口帮人走后门。

　　没办法，对这事太熟了。往常都是这么搞定赭家派来的不属于修者那边的亲戚的。毕竟就算抛开“仙都”这一代名词，六合也是个很有前途的公司了。

　　“之前也干过？”鸢白看出她心虚的眼神。

　　“……嗯。”赭桐低头，左右手不知道摆哪。她虽然只是个盲龟成员，但好歹是直属部门，也认识不少人，推荐些边缘岗位还是挺容易的。

　　“你自己处理好就行。”鸢白没再说别的。

　　赭桐一愣，放以前，鸢白可能又会说她违反纪律？

　　他好像更相信了自己一点。

　　“我不会让他们多呆的，基本就是一两个月……”让人知难而退有很多种方法，在这事上，赭桐很少从亲戚那里收到“差评”。她难得地多解释了一句，好像比从前更多言了一些。

　　鸢白点头，他好像想回房睡一会，赭桐不知道该干什么就也跟过去，他发现了，在床边转头看她。

　　“……”赭桐心想，她还真不是那个意思。

　　“小孩的事……”鸢白忽然开口。

　　话题突然跳跃到这，赭桐没反应过来。然后意识到，原来他也不是完全不在意刚刚的事。

　　“你要是想……”鸢白说，“我也可以……”

　　赭桐心想他们只是在一起就这么多麻烦了，要是多个孩子岂不是外面要闹翻了？

　　而且……她也不想到时候当个抛夫弃子的人。

　　鸢白扭过头，没有再看她，声音轻下去，继续说：“像叶青野那样……”

　　“……”

　　“？？？”

　　赭桐人有点不好了，哪样？？

　　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

　　叶青野没有性别，兽身可孕育后代。

　　但、但是……鸢白又不是什么兽，他、他不是山神么……山神还有这种功能……？

　　“仅限二十三岁之前。”鸢白背对着她，似乎也有点不知从何说起，“我现在的情况比较特殊。”

　　“你要是想……就告诉我。”

　　赭桐呆呆地摇头，下意识说了真心话：“不，我不喜欢小孩。”

　　鸢白看她一眼：“好。”然后去睡午觉了。

　　赭桐依旧没能缓过来，在客厅坐了很久。
　　然后缓缓捂住了眼睛：“……我都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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