翘楚

　　程翘言是什么时候开始想给乔楚写一首歌呢？

　　回忆起来，要到一起参加比赛的时候了。看着乔楚一个人站在台上，唱着自己写的歌。很明显，歌曲不适合他。

　　程翘言心想：改天给他写首适合他唱的歌好了。

　　他完全没有意识到乔楚不是不适合这首歌，而是不适合唱歌。

　　或许，在程翘言的心里，唱歌是一件所有人都能做的事，不应该有什么门槛。

　　旋律写得很快，程翘言过年前就写好了。

　　歌词却改了一版又一版。

　　最初的版本，是站在乔楚的角度上，自嘲不会唱歌但想唱就唱要唱得响亮。

　　歌词写得有点俗气，励志不够励志，煽情不够煽情。

　　改！

　　于是，改成了乔楚程翘言他们作为高三生有压力有焦虑，要调整心态放松面对，才能收获最好的结果。

　　可这歌词和曲风不是很搭呀。

　　再改再改。

　　最后，在一个失眠的深夜里。

　　程翘言把歌词改成了主人公面对喜欢的少年，想靠近又怕对方疏远，想表白又怕对方拒绝，是喜欢上一个人而迷茫不安的心情。

　　等下，我在写什么？程翘言看着笔下的歌词，心想：这真的是我写出来的歌词吗？这是我真实的想法吗？

　　这是我要送给乔楚的歌吗？

　　我要怎么解释这份歌词给他？

　　我要怎么解释这份歌词给我？

　　这歌词到底写的是他还是我？

　　是我，吧？

　　程翘言鼓足了勇气，要把这首歌唱给乔楚听。

　　可是反应，却不如他所料。

　　讲真的，在宿舍里，没有麦克风，没有歌词字幕，乔楚压根没听清楚程翘言歌词在唱什么。

　　听完，他只是鼓掌，说：“好听好听。”

　　“歌词才是重点好吗？”

　　乔楚尴尬地笑了笑，不好意思跟他说自己其实没听太清楚。“歌词也不错，挺好挺好。”

　　既然唱得不行，那就用说的吧。“我有话想跟你说。”

　　“其实，我有话想说。”

　　二人几乎是同时开口：“我先说。”

　　“说什么？”时全毅破门而入，“我就猜你在这里，你那小学弟找你半天了，楼下等着呢。”

　　“好，我等会儿下去。”

　　程翘言看向乔楚，时全毅站在旁边一动不动的，什么话也不适合说了。

　　乔楚站起来，拎起自己的行李，说：“下去吧，有空再说。”

　　庞影舟告诉程翘言，暑假里可能会有一些唱歌比赛，要不要以乐队的形式参加？

　　程翘言拍拍初三生的肩膀，愉快表示：“行啊，问题是你先好好中考，有高中上一切都好说。”

　　另一边，乔楚和时全毅在旁边等着，时全毅问他：“暑假什么打算？出去玩吧。”

　　乔楚摇了摇头，“我有别的事。”

　　庞影舟反复交代程翘言，参加比赛一定要带上他，得到程翘言举着手指发誓后，才安心回去上课。

　　另外三个人并排走出学校，程翘言把车钥匙扔给时全毅。“骑走吧，明天还我。”

　　“得嘞。”时全毅一溜烟没了人影。

　　程翘言抢过乔楚的包，指了指前面的公交站牌，说：“我送你回去。”

　　在这时，二人才悟出一些伤感的味道来。

　　一周见七天的日子再也没有了。暑假，三个月。等上了大学，要是不同的城市，见一面更难。

　　去公交车站的路上，二人很默契地不说话，慢慢走着。要坐的那辆公交车从身后经过，二人也不追赶。

　　乔楚淡淡地说了句：“等下一辆吧。”

　　他知道，下一辆车是二十分钟之后。

　　烈日晒得人汗流浃背，头昏脑胀。程翘言起身买了两瓶冰可乐，回来递给乔楚一瓶。

　　乔楚没打开，压在额头上给脑袋降温。

　　程翘言问：“暑假怎么打算啊？”

　　“打工赚生活费。你呢，继续参加比赛吗？”

　　“对啊，我也得赚钱啊。”

　　程翘言往乔楚身边凑了凑，说：“我们乐队如果缺人，你还来吧，奖金说不定比你打工高。”

　　乔楚忍不住笑了出来。

　　奖金，指二百块吗？

　　他不可能参加了，因为，“程翘言，我们都满十八岁了。”

　　公交车按时到达，程翘言跟在乔楚后面上了车，车上只有他们两个。

　　程翘言问他：“过几天出去玩吧？”

　　乔楚反问：“去哪儿？”

　　“去哪儿都行，毕业旅行嘛，叫上玩得好的朋友们一起。”

　　“没那个时间，我不都说了我要打工吗。”

　　乔楚昨天回去，就去离孤儿院最近的一间大型超市面试暑期工。他以前干过，老板对他们知根知底，给的工资比去外面找工作还是要高一些的。

　　大学四年，学费还能靠资助、靠贷款，但生活费得自己挣啊。暑假这三个月，能挣多少挣多少吧，刚开学花销肯定大，手里不能一点钱都没有。

　　他和老板说好了，明天就可以上班。

　　程翘言还在劝，“总能抽出一两天的吧，我们不去远的地方，就在附近转转。”

　　乔楚托腮看着窗外，打工也有休息的时候，趁休息的时候出去也不是不行。但对于不确定的问题，他不想回答得太确定。

　　“再说吧，再说。”

　　直到公交车到站，程翘言都没能从乔楚嘴里得到一个肯定的答复。

　　分别前，乔楚安排道：“如果有事要联系我，还打上次那个电话吧。或者等过几天，我把我工作地方的电话告诉你。”

　　程翘言问：“我想见你的时候，就给你打电话吗？打得太多会不会烦到你那位院长啊？”

　　听起来欠欠的话，乔楚莫名觉得挺开心的。但他快速压下嘴角，说：“有需要我的时候再打。”

　　“那如果我想见你，可以直接来找你吗？”

　　“需要叫我的时候，可以来。但是你家离这里不近吧，一两次还行，多了就算了。”

　　不近，但也说不上特别远。

　　想见的人，相隔多远也会见到。

　　不想见的人，知道他在哪里，刻意避开，永远见不上。

　　程翘言挥了挥手：“下次见。”

　　一步几回头，在中暑之前乔楚终于回到了孤儿院。

　　二人都忘了说，在宿舍里没说完、被时全毅打断的话。

　　错过的勇气，错过的时机，很难再重来。

　　除非有爱，能战胜一切。

　　这个时候的他们，没有，也不懂。

　　第二天，乔楚全身心投入了工作。

　　超市工作要求早上六点半上班，下午四点半下班，偶尔要上晚班，一个月休息两天。不算忙，不算累，就是没有自己的时间。

　　客流量不算大的时候，没有工作在手的时候，乔楚会发呆。

　　他憧憬未来，向往大学生活，期待着新人生的开启。

　　外面有一个他完全没有见识过的世界。

　　那时候，还会有程翘言吗？

　　想到这里，乔楚叹了口气。几天了，说好的打电话呢，来见他呢？还打电话打得多院长会烦？这个人也就一张嘴了，指不定和他的朋友们玩得家都不知道在哪儿了呢。

　　乔楚还想，等再过几天，跟老板预支工资，买个手机。没手机，联系实在太不方便了，仿佛与世隔绝。

　　他好想给程翘言打个电话，问他你怎么说话不算话。甚至会暴躁上头时，在玩偶区抱着大公仔，把它当成程翘言给蹂躏。

　　吸引力法则会在合适的时间发挥作用。

　　这天早上六点半，乔楚换好工作服，进入工作区域，照常完成自己的工作。

　　程翘言踮着脚走路，没声儿，像鬼魂似的飘到乔楚眼前，问他：“要不要我帮你？”

　　乔楚揉了揉眼睛，自己不是在做梦吧。他看了一眼窗外，又急忙收回目光看着程翘言。

　　天亮了啊，不是做梦吧。

　　哎，这人怎么穿着和自己一样的衣服啊？

　　“你是程翘言？”

　　“你什么人啊，放假才几天就把我忘了！”

　　“不是，你这是在干嘛？”

　　乔楚环顾四周，大家怎么都那么淡定，老板怎么不出来制止一下程翘言如此怪异的行为。

　　“我上班啊。”

　　“上班？在这里？”

　　“对啊，我们从同学变同事了。”

　　“别胡闹。”乔楚完全没想到程翘言会来，还整这么一出。他把手里的货品胡乱摆放，上下颠倒，眼神乱飘不知道该看哪里。

　　“谁胡闹了，但说真的，我不太熟，你作为前辈，得带带我啊。”

　　一天下来，程翘言态度还算认真。看得出来，不是来捣乱的。

　　他们两个主要负责补货，货架上不能有空位。程翘言跟着乔楚，从这头转到那头。记下来这个那个，要拿多少多少份。

　　再跑到仓库，推车出来，摆放整齐。

　　五点钟下班，出了超市，乔楚才敢问：“你到底来干嘛的？”

　　“打工啊。”

　　“那你那些比赛不参加啦？”

　　“就等初三生中考完呢。”

　　行吧，也不能限制人家人身自由，不让人家来吧。

　　乔楚指了指旁边不远处的一家面馆，“请你吃饭吧？”

　　“正好饿了，中午那盒饭根本吃不饱。”

　　“你如果不想吃盒饭可以出去吃的。”

　　“不早说？那明天就出去吃。”

　　程翘言搭上乔楚的肩，小跑着奔向面馆。阳光洒在两人背上，那是他们多年后回想起，最闪闪发光的一段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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