谎婚

　　東華醫院和漆艿愚基金會的事務繁雜，三人群裏的消息，漆右彥只能抽空撇一眼。

　　得知片玉暈船的消息，他連早會都開的心不在焉的。

　　等同事們紛紛走出會議室后，他下意識想要聯係孟受玨，想請他一同去碼頭，但是一看到Whatsapp裏與孟受玨的對話頁面，他又記起來那件在地鐵休息室孟受玨給片玉穿上的毛衣。

　　但很快，只是一瞬，他就不允許自己再回憶下去。

　　他不知道自己無端端和這種小事過不去幹嘛。

　　於是，在片玉登陸上新原后，看到的是漆右彥和孟受玨兩個人。

　　但她不知道的是，漆右彥很後悔帶孟受玨過來見她。

　　因爲孟受玨第一時間接到他的消息，很快給出了回復，他拒絕了，原因是自己今天門診排滿了預約的患者。

　　但是當漆右彥說請她去看看片玉的情況後，他又說自己可以同去，很凑巧地，剛剛有位患者取消了今天的問診。

　　漆右彥覺得自己被孟受玨擺了一道。

　　看到孟受玨的片玉驚喜不已，遠遠地就揮手朝他打招呼。

　　“孟醫生，好久不見！怎麽您也有朋友今天在這艘郵輪上嗎？”

　　隔著來來往往的人群，漆右彥看著帶著大簷帽的片玉快步走向他們，港口的風吹起她的帽簷，她還是提著那個熟悉的尼龍包，笑盈盈的臉上不見一點疲憊的神情，好像和在紐約時沒什麽不同。

　　上次見她還是在十一月，她總是穿著針織衫或毛衣，但是如今她只穿了件單薄的無袖連衣裙。

　　整個人仿若身處夏天，漆右彥也有些恍然，懷疑他與片玉是否已然很久未見，久到已經度過了冬春，眼睛想一直看著她，生怕再一眨眼，片玉又不知道到哪個年節去了。

　　漆右彥覺得說“好久不見”的那個人應該是他。

　　等片玉走進了，孟受玨點點頭，回復她的話。

　　“我的朋友，叫片玉。”他回看了一眼身旁的漆右彥，“是漆生叫我爲你診斷身體情況的，他聽説你有些暈船。”

　　片玉心説漆右彥真是得意啊，對誰都是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好像生怕別人不知道他多大本事似的。

　　在費馬的眼皮子底下，片玉也不想與漆右彥鬧得太難看。

　　她不願意，但也禮貌地冲漆右彥問了句好。

　　漆右彥聽出她的不情願，也不怪她什麽，畢竟他們之間的確有太多齟齬和誤會。

　　檢查完片玉的身體，孟受玨説了句“沒事，記得按時孕檢”就瀟灑離開了，也不等片玉問他要不要留下來一起進餐。

　　片玉看著孟受玨離開的背影，有些捨不得。

　　在紐約的時候，孟醫生還給她遠程看診過呢，這事兒她還沒當面謝謝他呢。

　　費馬嘴巴不能説話，眼睛卻清明起來，她看得出康提一直盯著片玉，還有些提防這位醫生。

　　反正就是對片玉姐姐緊張得不行。

　　任誰看了，都覺得他是喜歡片玉的吧。

　　費馬很樂意看到這樣的場景。

　　“康提，我今天住在哪裏呢？還是和原來一樣，住在你們家嗎？片玉姐姐也是嗎？”

　　片玉看見三人群裏，費馬的發問，回答不上來，故作回復學院郵件的樣子，避開費馬追問的眼神。

　　淺水灣片玉是不想去的，況且她現在也沒有什麽由頭可以去。

　　離開紐約前，她和吉米去咨詢過離婚的事，就算想要最快離婚，婚姻的存續期也至少需要一年。

　　也就是説，她在明年十一月30號以前都不能離婚。

　　這一年裏，名義上她和吉米都是夫婦關係。

　　漆惟生會請自己這麽一個已婚女士到漆府上去嗎？

　　想想也知道不可能。

　　漆右彥對費馬笑了笑，“有個更好的地方。”

　　飯後，漆右彥把片玉和費馬帶到了摩星嶺的一處獨立洋房，面積比起淺水灣，要縮水很多，不過看起來大概也有五千呎左右。

　　在來的路上，片玉越看越覺得窗外的景色熟悉，於是在地圖上一查，發現果真自己來過。

　　這個地方就在新原大學附近。

　　當初她來應聘過。

　　這棟宅子有三層樓，臥室統一設計在了中層靠海的一側，一進門就能看到寬闊的海面和遠處的大小青洲。

　　臥室分主客臥，主臥包含茶室、書房、影映室和淋浴室，光是走完就得花好幾分鐘，愣是這麽大的空間，卻只有一張床。

　　見狀，費馬一臉了然地火速把行李放在了客臥。

　　於是，到了晚上，主臥就只剩片玉和漆右彥兩人面對面。

　　片玉不做科研的時候，喜歡把全屋的燈光都熄滅，讓自己沉默在黑暗裏，四周安靜了，心靈也得到片刻放鬆。

　　漆右彥沒有和片玉生活過，不知道片玉有這個習慣。

　　因此沐浴后看到黑漆漆的臥室，還以爲片玉去找費馬了。

　　他擰開了一盞細小的夜燈，橙色的燈光柔軟，在床頭燃起一個角。

　　片玉站在窗邊，透過白色的窗紗，模糊地看著落地窗外的夜景。

　　“地圖顯示，這裏距離東華醫院很近。”

　　片玉冷不丁地開口，引得漆右彥朝窗邊看去，發現片玉的確披著件長外套站在那兒。

　　不錯，片玉觀察得仔細。

　　漆右彥就是以療治費馬方便爲目的，才買下了東華醫院附近的這棟洋房。

　　“她至少要在這兒待到成年，然後被安排肺臟移植手術，繼續住在這裏恢復。”

　　漆右彥不懂片玉何出此言？

　　他并沒有聽説費馬要接受什麽移植手術。

　　“東華醫院擅長肺臟移植，這并不意味著費馬就會做這個手術。”

　　片玉在心裏笑出了聲，事到如今，漆右彥的企圖昭然若揭，再怎麽遮掩只會顯得自己狼狽。

　　“單肺能活多少日子？能夠得到一個健康的肺臟，何樂而不爲？”

　　漆右彥不知道爲何片玉這邊篤定費馬一定會做移植手術，他想可能是曲教授對她説過了些什麽。

　　“移植手術的風險很高，曲教授或許告訴了一些成功案例，但是術前的配型和預後的治療，不亞於一場場小手術，獲得新臟器的病人，他們的生活往往沒有聽起來那麽順利。”

　　片玉回過頭，在黑暗裏看著漆右彥，眼神鋒利，似乎能看破漆右彥的一切謊言。

　　“所以你盯上了幹細胞發育研究中心，那個名義上研究‘幹細胞專項發育’，實際上‘克隆器官’的地方。東華醫院和他們的合作項目叫什麽？‘Optimizing Stem Cell Chimerism Laboratory’ Project（‘幹細胞優化嵌合實驗室’項目 ）？他們克隆，東華移植，不愧是强强聯手。”

　　漆右彥暗嘆，片玉居然把東華與皮提耶的合作項目了解得這樣清楚了。

　　“這個項目是一次教研合作，并不是‘克隆’，費馬接受的治療也只是修復肺泡的損傷。”

　　見漆右彥不肯説實話，片玉也懶得與他多言語。

　　她抱了被子，收起雙腿，靠在另一邊的床頭，心裏想著自己離開紐約前，向吉米問的那些話。

　　她問了好多好多，全都是臟器移植的問題。

　　什麽供體和宿主、什麽潛伏型感染、什麽抗排異藥物……

　　片玉聽完，覺得這一場手術下來，簡直要人半條命。

　　剛剛漆右彥也説了，這種手術沒那麽容易，他很清楚，但凡哪一個環節出了問題，都會讓費馬再也醒不過來。

　　想著想著，片玉傷心地為費馬流下眼淚，抽噎的聲音已經壓到最低。

　　但是漆右彥還是聼見了。

　　“如果有需要的話，隨時叫我。”

　　漆右彥知道片玉是個要面子的人，所以才會這麽剋制地流眼淚，他願意給她一個空間。

　　“爲什麽費馬這麽看重你和我的婚禮？”

　　片玉帶著哭腔問他，漆右彥在即將推出門去的時候聽到這一句。

　　“因爲她只有我這一個親人，”他頓了頓，“我們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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