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鸦小姐见闻录

　　从我去医院找利可的那个夜晚开始，我已经有很多天没有亲眼见到我的神明小姐了，也完全没有在脑中听见过一点来自神明小姐的声音。

　　但我明确地知道，她还在不同时区的宝石镇那里。

　　按照我手机上的信用卡消费记录显示，最近几天的神明小姐似乎是在镇上闲逛，她时而出入不同的餐厅，时而购买过不少奇奇怪怪的毛绒玩具。家里的流媒体电视里多了不少的体育赛事和花边新闻的订阅，署名为“神明专用”的收藏夹中同时还添加了不少我想看却至今没有看过的电影。

　　她毕竟是我的神明小姐。

　　相比于违心的赞颂，我果然还是更加习惯于直接让她刷卡来解决供奉神明的问题。

　　最近几天，神明小姐很少主动联系我，而我也很少在脑中呼叫远在我房子里的神明小姐，因为，我可不想在无意中打扰了神明大人的日常作息。

　　“过两天，等我回去，应该就没有问题了。”我如此想道。

　　不过在此之前，我总觉得两手空空地回去不太好。

　　于是我打车离开酒店，一个人走进那条不眠的商店街，准备去那里的商店再多买点上供给神明小姐的礼品。

　　与其说是“上供”，或许用“赠送”一词会更加贴切一些。

　　我带着给朋友挑选礼品的心态走进灯火通明的街道。和一众身背大包小包的买手相比，我只背了一个小号背包，多少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在今天出发前，我特地发了条消息给神明小姐，问她有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项链或者是最新的时尚单品，可直到现在，我发出去的消息还是处于已读未回的状态。

　　我打开时钟，往后一推算。也许，和我一样从不早起的神明小姐还沉浸在今晚的梦里。

　　算了，我先自己购物吧。

　　我走走看看，进入了一家又一家琳琅满目的商店。似乎每往前走一小段距离就会有什么闪闪发亮的的东西正在吸引着我那四处张望的视线。

　　我住的酒店还算不错，只要我在付款前和店家说一声，商家便会帮我打包好全部的东西，锁在特别的保险柜中，然后等待着我在酒店的私人服务生亲自前来提取。

　　我原来是要给神明小姐挑选礼品的。

　　结果，不知不觉当中，一两个小时过去，我反倒是给自己买下了一件件包装精美的商品。

　　可我转念一想，这么多的东西，应该总有一件会是神明小姐喜欢的，每多一样选品，让神明满意的概率好像就会随之增加一点。

　　路过某个旅行箱的专卖店时，我一度在思考要不要再买一个空箱子，要不然，我可能还得抽个时间好好拆一下那些本不需要如此夸张的商品包装。

　　忽然，我口袋里的手机剧烈地震动起来。

　　这一下子就打断了我那些无关紧要的思考。

　　来电显示的名字是白鸽社长。

　　一般来讲，在这种时候，只有发生了什么很突然的变故，社长才会使用工作号码找我。

　　我连忙拿其手机，一路小跑至露天阳台那边。

　　我原以为这里不会有过于吵闹的背景音乐，可我还是不幸地遇到了直升机飞过楼顶是的阵阵噪声。

　　我迎着晚间的寒风与直升机的声响，接通了那个白鸽社长的电话。

　　“莱卡，你现在在哪里？”白鸽社长的声音从听筒传入我耳中。

　　“我在42街的商场买东西。”我如实向他汇报说。

　　我刚想问社长现在找我有什么事，社长就火急火燎地在手机听筒中说：“正好，现在就有一架直升机路过你那里。我让他们停在商场楼顶的停机坪上，你先上飞机，我等下再跟你解释。”

　　听闻社长的说法后，我边往楼梯间跑边在电话里回答道：“行，我这就过来。”

　　上楼时，手机的信号不好。还没等我走到一半，社长那边的电话就自动断开了。

　　我握住手机，继续往上爬楼梯。

　　在来回爬过好几层楼梯后，我终于一把推开了通往楼顶的大门。楼顶上的大风瞬间吹走了我额头上的汗滴。

　　来自猎手协会的黑色直升飞机也是刚刚降落完毕没多久的样子。

　　这时，我的手机终于收到了白鸽社长发给我的消息。

　　“宝石镇的山脉有异象。天空也发生了未知的变化。”
　　“莱卡，速归。”
　　“这边需要你。”

　　简短的几行文字后面还有一段疑似火山喷发的视频。

　　不过，山脉里喷出的不是火山灰，而是一朵朵彩色的云雾。我放大视频一看，这些云雾明显就是尚未成型的种种幻影。云雾贴地时，彩色的光束转变为某些黑色幻影，有一个幻影一巴掌拍向镜头，整个视频立即陷入一片漆黑。

　　白鸽社长此时又打来一通电话。

　　“莱卡，来自地底的幻影正在入侵宝石镇，我们已击退第一批幻影，现在的情况有好转，但是从山脚那边的观测结果推断，几天内，我们至少还要面对好几批的袭击。”白鸽社长在电话里和我说明道。

　　“总之，你人先回来，越快越好，”白鸽社长说，“协会会找人帮你把酒店的行李带回来的。你的出入关手续也可以后面再补。”
　　初步了解状况以后，我对白鸽社长说：“好，你们坚持住，我尽快回来。”

　　我再次挂断电话。

　　我手机里的新闻应用这才正式把幻影入侵的突发新闻推送给我。

　　由于事态紧急，我乘坐直升机直飞至最近的机场。我无缝换乘上协会给我准备的专机，马不停蹄地飞回险情尚未结束的宝石镇。
　　身处万米高空的这十几个小时里，我曾尝试过联系理应还在宝石镇上的神明小姐，可是不管我如何在脑中呼唤她，她那边始终没有回应我的迹象。

　　我也尝试过用飞机上的网络给她发消息，但是她一直没有回复我。

　　我发的消息边上甚至是“未读”二字。

　　终于，在我落地并从机场里出来之时，神明小姐总算给我发来了两条姗姗来迟的消息。

　　“莱卡，莫慌。”她起先是这么写的。

　　“神明依旧在。”

　　接下来，神明小姐一连发了好几条的消息。

　　“只是天命不遂吾愿。”
　　“他们找我来了。”
　　“别担心，我自有办法。”

　　给我发送完这些信息后，神明小姐的头像变成了灰色的离线状态。

　　几乎是同一时刻，我看见一颗拖拽着无数碎片的陨石从天而降，在一片刺眼的光芒中砸向宝石镇的市区街道。
　　漫天云霞里瞬间出现了各种色彩。

　　然而，我却听不见一点点陨石撞击地面时的响声。

　　我的心头一紧，差点以为自己陷入了失聪的状态。

　　但，我又能听见，今日的风声传入我耳中，机场里的警报声也随之响起。

　　我让开车来接我的凯特小姐留在机场，自己则是在她的面前变作乌鸦形态，张开翅膀，纵身飞入尚未解除封锁的宝石镇上空。
　　我不知疲倦地飞行了很久，直线飞过了那些车辆无法通行的道路。

　　最终，在那个疑似陨石坠落的地点，我见到了同样是赶来此地的一众空间猎手。

　　带领他们的便是此前招我回来的白鸽社长。

　　一团混乱的现场什么都有，却唯独是少了那个本该在这里的陨石坑。

　　我在空中变回人类形态，轻巧地降落在白鸽社长面前。

　　一见到是我，白鸽社长就省去了全部的问候，开门见山和我说道：“莱卡，我不知道你看见没有，那时，一阵强光扫过路面，地上的幻影随即灰飞烟灭，甚至连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来。没有幻影，也没有陨石坑。一切就好像那颗流星没有来过时的那样……”

　　社长所描述的情况确实是违背了我的直觉。这应该也违背了在场所有人的直觉。

　　可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确实是真实地发生在了每一个人的眼前。

　　“嗯，我有看到，所以，那是什么？”我对社长问道。

　　“我们谁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社长和我说，“我从未见过这种毁天灭地的力量。起因未知，中间过程未知。从能观察的结果上看，似乎所有的幻影都被那个光束一击消灭了。”

　　社长缓了一口气，但他仍是面露担忧地说：“我毫不夸张地跟你讲，哪怕是与你和米娜相比，那种程度的力量都是极其强大的。我们目前还不清楚这股力量的来源，以及其究竟是处于什么样的立场。”

　　“我猜测，至少，那不是和我们敌对的势力，”社长推测道，“否则，我们这些人或许早就和幻影一样消失了。”

　　“说实话，要是没有那个我们理解不了的光束，我们恐怕要继续求助于你。”社长对我说，“现在的情况已经好转了太多太多。但，这事还没结束。最近的几周里，我还是希望莱卡你能和我们一起值班，直到所有的风险都彻底降低到可以忽略不计的程度。”

　　这个最新的消息终于让我放松了不少。

　　对此，我回应社长说：“值班没问题。不过我现在想先回一趟自己的住所。一是要准备值班用的生活用品，二是再确认下家里的东西有没有损坏。我还能顺路巡逻一圈，看看那附近有没有什么残留的幻影。”

　　“也行，你先去吧。我来巡查这附近的区域。我们之后到报社里再见。”社长快速提出自己的计划说道。

　　我点点头，答应了白鸽社长的计划。

　　其实，我还有第三个不能明说的理由。

　　看到社长口中的那道强光时，我总感觉这很有可能和身处我房子里的神明小姐有着某些说不清楚的关系。

　　如果不是我和米娜师傅，就我所知，能驾驭如此力量，并以一己之力扭转战局的存在，恐怕，有且仅有一位。

　　在我的认知里，她只可能是那位一路将我引导至此的神明小姐。

　　我再次打开手机，反复翻阅我先前和神明小姐之间的聊天记录。

　　但不管我现在又发了多少条消息给她，神明小姐的头像一直是灰色的，她的状态也一直都显示为不在线的状态。

　　我忽然有种感觉，那道强光之后，神明小姐就连同那些幻影一起，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不见了。

　　但在了解具体的情况之前，这也只是个不负责任的猜测。

　　我打开手机地图。她手机的定位确实还在我目前居住的地方。

　　回往住处的路上，我不停地在脑中尝试呼唤我的神明小姐。可是，我的上百次呼叫与祈祷全都一声不响地沉入了无言的深海。

　　我站在自己的住处门口，小心翼翼地用指纹打开门锁。

　　“神明小姐，你在吗？”我关上门后大声对无人的室内喊道。

　　许久过去，我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我跑上楼梯，试图去神明小姐的房间里找她。然而，我刚到那里，我就发现神明小姐的房间大门半开着，房间的窗帘紧闭，没有一星半点的灯光。

　　我用自己的声音唤醒了房内的语音助手，然后对音箱上的那个光点说：“次卧，拉开窗帘。”

　　电动窗帘向两侧拉开。下午的阳光再次进入到这个杂乱不堪的室内。

　　和我刚开门时看到的情况一样，神明小姐，她并不在这里。

　　神明小姐睡过的床单上莫名其妙地摆放着那个上锁的保险箱。

　　我还记得，那里面是存放着米娜师傅留下的纸质信件。

　　我什么也没动，那上锁的保险箱竟然自己打开了。

　　一张字迹潦草的字条就直接拍在我的脑门上面。

　　转瞬间，我的视觉脱离了床单与保险柜所在的房间。

　　一片旷野浮现在我眼前。

　　阳光、绿荫、清风、清泉回流至天际。无名鲜花开遍了我脚下的土地。

　　一个黑影矗立在我目力所及之极限。

　　地平线上，那女孩不再是背影。她回头看向了我。

　　我们之间相隔甚远，我本不应该听得见任何来自她口中的声音。

　　但，我依旧能听见，那位我倍感熟悉的神明小姐不舍地对我说：“莱卡，那道光，是我。”

　　“不过，我的光芒只能摆平你那边的幻影，在我的那个世界里，依然存在着我不得不面对的其他幻影。”

　　“我也是时候回去了。”

　　“走之前，我还有一件特别重要的事情告诉你……”神明小姐的声音在我脑中说道。

　　沐浴着光芒的她仍是那位护佑我的神明小姐。

　　她远远地注视着我，继续在我脑中说：“之所以幻影幻从未绝迹，那是因为，你所见之幻影皆为各路神明在你世界里留下的遗迹。”

　　“若你愿意追寻我的脚步，”神明小姐对我说道，“那就让我们一起从根源上解决这些烦人（凡人）的幻影。”

　　神明小姐的原话如此，我并不知道她口中的发音到底对应着何种书面文字。

　　“我已为你留下了通往我这边的船票。当你下定决心，我便会在那边等候你的到来。”她抬手指向身后的我说道。

　　她想了想后，又说：“如果我没记错，你们似乎是将我的世界描述为‘神之领域’。”

　　神明小姐放下手，回头向前走去。

　　她的背影很快便融入到蔚蓝的云海当中。

　　我的幻觉到此结束。

　　回到现实的我与之前的自己并无不同。

　　我依然是独自一人站在神明小姐居住过的房间门口。整洁的床单铺回了原来的位置，电动窗帘重新遮住了窗外阳光。

　　那个米娜师傅留给我的保险柜重新上好了锁，静静地摆放在衣柜旁边的角落里。

　　地上的那层灰尘是如此地完整。

　　我给她的那个手机就放在那个别无他物的床头。

　　要不是我还有先前的记忆，我不可能想象出这是神明小姐居住过的房间。

　　我在恍惚中打开那个保险柜。

　　也正是这个时候，我终于确认了自己今天的记忆并非那些模棱两可的片段。

　　保险柜里，米娜师傅的信件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神明小姐给我留下的一张船票。

　　而且，那还是……

　　一张像是她手写的船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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