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盼娣招娣(4)
浴室。
墙上挂着的篮子被撞落,里边的小物件洒落一地。
厚刘海女孩骑着小宁,正掐得她翻白眼。忽然,她松手了,还对方呼吸自由。
得了自由的小宁侧过脸大口贪婪地呼吸着,边喘边回味着曾经。她记得她是谁了,是盼娣啊,是那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姐姐,总死气沉沉的姐姐,厚重留海盖住眼睛的姐姐。
小宁揉着被掐红的脖子,痛苦嘶哑地喊了句:“盼。”说完撇过脸去,前世的记忆宛如浪拍岸,一层又一层的冲刷着她,过去的不被爱一幕又一幕,与现世的被爱撕扯着,争夺感官上风。
她觉得自己一会儿被那个阿爸侮辱着鞭打着,一会儿又被这个爸爸温柔地抚摸头顶。一边是恐惧,一边是亲昵。
“招。”盼娣居高临下地看着曾经的妹妹小宁,看着她难受皱眉,面无表情,看不出在想什么。
忽然,她苍白墨色的右手顺着小宁刚吹干没多久的柔软秀发,左手又摸摸自己像撮草的发尾,又说:“你现在长得真漂亮。来,帮盼一把吧。”
丢下这么句莫名奇妙的话,她面朝前倒在小宁身上,化为虚无。
沙沙沙——水龙头开关打开了。
躺地上皱眉的人突然睁开眼,眼神不再温和散漫,变得阴郁无光。
她从地上爬起来,揉揉腰腿,感受着这份久违的痛和沉重感,自言自语地道:“原来现在的你的叫康宁吗?康宁康宁,健康安宁,比招娣这名字好听多了。”
光脚走出客厅,警惕地打量着房间。顺着身体记忆找到扔在沙发上的手机,人脸识别,锁开了。
点开出行app,订了一班能最快去到蓉城的票。她需要尽快解开封印,在被发现之前.......
她想要彻底解脱,像招娣一样,重新投胎做人,告别这个关了70年的牢狱。也希望来世也能有个受祝福的名字,而不是为了盼谁的到来。
解开封印很简单,有康宁就行。
在没有星星的黑夜,一架有灯光闪烁的飞机就是当代的星星。
张馨月透过窗户看高空下的建筑物。城市里的路灯像一张网,既照亮了路,也罩住了人们。
她将披肩拉高,机舱的空调有点冷。坐隔壁的男乘客,带着眼罩睡着了,口呼吸,嘴巴一张一合,像金鱼。其他多数乘客也如他一般睡得安静,整个机舱静悄悄。
窗外的景色,与七十年前相比,用沧海桑田形容一点也不为过。
以前的黑,很黑,但是星星很亮。
现在的黑,很亮,比星星还耀眼。
“终究不是以前。”
独自走过的70多年里,身边的人换了一茬又一茬,枯萎了,又长出新的,自己却像一口枯井,只要没被破坏,久会一直不朽地矗立在那,与那根柱子里面的魂一起。
问不老不死,会不会感到寂寞?
会寂寞。也曾想过一了百了,不再被诅咒、使命捆绑,可缘没到,连走的机会都没有。
她摸着手提包里的银纹石头默念着:
“张馨月,我的名。盼娣,我的名。”
“我是她。我也是她。我不是我,我也是我。”
张馨月回想起了那年台风劫难。
是她亲眼看见阿爸把招娣烫死的,也是她将招娣剩下的肉煮熟的,也是她把肉喂进自己嘴里的。
如果当初没吃那块肉,会不会什么事都没发生,能像常人那样过完一生?
主屋。
阿爸正大快朵颐,嘴吧唧吧唧响,筷子在那盘肉里,夹了一块又一块,像是吃寻常美味的猪禽肉。
盼娣被他催过后,在盘里挑了块最小的肉,口水吞咽了三次才塞入口中,不敢细尝其味,咕噜一下当是完成了任务。肉下肚后,整个胃又烧,又臭,好想吐,胃液不断往上串。
当捂着嘴就像呕吐的时候,阿爸站起来,一个手肘过来,击中她的脸,倒在地上,鼻血和嘴角都留出了血。
“给你吃就吃,在我面前做什么态?”阿爸鄙夷地瞧着女儿,甩甩出击的那只手后,又继续吃。
盼娣习以为常从上起来,捂着肿掉的脸颊和不停的鼻血,刚才强烈的呕吐感消失了。
吃肉的那晚,屋外相继传来村邻们腹泻的哀嚎,屋里的也不例外,凡是吃了肉的人都无一幸免。
阿妈吃了,腹泻,弟弟吃了奶同样腹泻。
阿爸更是泄得厉害,从一开始还有力气骂招娣是扫把星、灾星,后来便骂不出来了。
屋里屋外全是排泄物的味道,臭得像尸臭味。
再后来,吃了肉的人吐了,吐得小肠都要出来了。
第二天,阿爸的肚皮大量渗血,不痛,就是渗血。他恐惧大叫着:“找医生!找郎中!”
可是没有人还会去管他,凡是吃过肉的人都有不同程度的肚皮渗血,有的一个拳头大小,有的只有一个指头大小,个个自身难保。
盼娣就属于那一个指头大小,她的肚脐眼旁的红点一直一点点的渗,肚皮那块衣服都快湿透了。
又是一夜。今晚的夜难得黑,没有一颗星,一轮月,
屋内比平时多点四根蜡烛也好像不够亮,不过现在谁也不会再去留意够亮不够亮了,因为有人死了。
吃得最多肉的阿爸走了。他趟过的地方淌满了发黑发臭的血,翻白眼,黑口唇,原本有弹性的皮肤,如今像腐皮的干尸。
看见的人都吓坏了,尤其是阿妈,阿妈抄起后院那把切碎许多肉包括招娣的刀,狠狠地砍在她那不会动的丈夫身上,漏风的口唇念叨着:“报应报应报应!让你用钱买我!”也不管渗得更快得肚皮血,就是发足劲去砍!把阿爸最柔软腹腔和眼窝砍个稀巴烂。
砍到最后,不够力气了,手脱力,刀径直砸下,四根脚趾其根切断,流出来的血是红的。
嘭,阿妈倒下了,是这里第二个倒下的人。肉吃得不多,还是丈夫硬塞的,不吃就挨打。
这下,整个刘家只剩下姐弟俩了,盼娣捂着湿漉漉的腹部找到了竹摇篮里的弟弟。
弟弟浑身发紫,小小的身体剧烈地起伏着,感觉随时会咽气。发呆似的看了两眼,没有想管他的念头,是死是活,根本不在意。
她离开了摇篮,步履蹒跚地走到主屋门口,这里早已没有了挡门的家具,可以自由进出。
这一刻下定决定要出走,绑住她的东西已不复存在。
求生的欲望,促使步子也走越快,她跑起来了,在没有光,在乌漆嘛黑的夜里奔跑着,一路上没遇到任何一个人,就这么一直跑着,偶尔会被一些树枝和石头绊倒,可是没关系,这是她最自由的时刻。
忽然,她看见光了,天好似一瞬间就亮了,她看见了从来没见过的漂亮瓦房和精致的木床雕,闻见了沁人心脾的花香和掺杂其中的药味。
她又看见了,戴眼镜的,不戴眼镜的,长头发的,短头发的,梨花带雨的,没有梨花带雨的,人影幢幢。她感觉到疼痛,那些人影拿着各种奇怪的器具在挥舞,有看不明白的鬼画符、花纹镰刀、黄色的沙子、还有那把.......砍碎招娣、砸烂阿爸的刀。
再后来,她醒了。醒来后发现能瞧见远处的鸟了;而且手脚好想也变长了;黝黑脏兮兮的手变得吹弹可破;声音也变了,变得又尖又细,不再是公鸭嗓了。
寻来一块镜子,镜子很清晰,是从来没见过清晰。她看见自己的脸被层层的白布绕着,只露出两只眼睛。眼睛很陌生,是不认识的。属于她的眼睛没有那么大,也不可能睁那么大,因为睁大了阿爸会说:“谁教你直视老子!再看一眼,就把你的眼珠子抠出来!死臭嗨。”
除了这些变化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变化。她总是能在脑海里梦见一个叫张馨月的姐姐,人很漂亮,漂亮得像话本子里说的千金小姐。姐姐说话温温柔柔的,而且......和白天醒来时和自己发出来的声音似乎一致。
她迷糊了,晕头转向了,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了,每当想把脸上的白纱布拆下来瞧个清楚时,总会有个流泪的贵妇冲过来阻止,忧心忡忡不停地说:“月月别动!月月别动!很快就好了很快就好了.......”
有时还能听见这女人自称为妈妈说:“是妈妈的错,是妈妈的错,但妈妈想让你好起来,活下来!没有了你妈妈就活不下去了啊!月月!”
........
时间或许过去了两月。
曾经朦胧里出现的奇怪的器具、鬼画符、花纹镰刀、黄色的沙子、还有那把.......刀又出现了。这一次她又睡着了,醒来后,瞧着镜子,镜子里的人很漂亮,弯弯眉毛,含波眉目,嘴角弯弯,有梨涡一如梦里的“张馨月”长得一模样。
那天房间里涌入了许多人,有气宇轩昂的男人自称爸爸的,有窈窕淑女自称表姐的,有自称奶奶的......他们好熟悉,可是却一个也不认识。
如此种种,过去作为盼娣的经历就好像一个梦。
她乐意相信过去是一个梦,但,当所谓“粗鲁”的行为习惯被频频纠正时,她便知道,那不是一个梦。
她,是盼娣,也,同时是张馨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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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始做虾扯蛋了,又快又好吃。空气家人们!吃了那么久的菜,是时候吃点虾蛋补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