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玉

　　“听说你把蓝雪三赶到一秋殿了？”婉秀双颊绯红，些许醉意。

　　姜青晚站在窗边，望着月牙弯弯徜徉在云的波浪中，没有笑容，神色严肃。

　　婉秀见姜青晚没有理自己，嘴角一斜道：“后悔吗？后悔吧。”

　　姜青晚依旧保持那个姿势，听见婉秀的话，也没有多余的情绪，说悔，不可能没有，但是她知道就算她什么都不做，她和施雨也会到这一步。

　　婉秀又给自己倒上一杯，一饮而下。姜青晚这才转头看了她一眼，见她细瘦的背影，心中亦是难受，她走近，将酒杯端走，劝道：“累了一天了，还是早些歇息吧。”

　　婉秀起身，抓住姜青晚的衣领，质问着，“你知否金鳞教已同那些门派开始商量对付你的事？”

　　“我知。”姜青晚回答的冷静。

　　“你选择这条道，前方危险重重，你不能留她在你身边，她终会成为你的软肋，你又知否？”

　　“我知。”姜青晚回答的毫不犹豫。

　　“那你还要留她在你身边吗？”

　　姜青晚沉默了。

　　婉秀见姜青晚眼眸低垂，毫无生意，她本来很了解她，可自从施雨出现后，她就有些模糊了，就不清楚自己该怎么和青晚相处了。她有些疲累的坐了下来，双手扶额闭眼。

　　姜青晚退了一步，没有言语的离开了婉秀的新院子。姜青晚从未期待过被世人认同的那一天，所以她想活得恣意张扬，想替自己报仇，想替暗流寨死去的每一个人报仇。她算准了每一步，唯独没算到施雨会出现在自己的生命里，令自己有了生的欲望。

　　施雨端坐在茶案前，望着昏黄光下的袅袅茶烟，双手微微握拳，身子也异常燥热。她的脑海里回忆着与姜青晚的点点滴滴，安逸下的澎湃是止不住的心动。无论是与否，都改变不了她们彼此拥有的事实，何不如约定所言，顺其自然。

　　姜青晚走到小院门口，抬眼发现屋檐下挂着灯笼，她一时怔住。她伸手转动灯笼，那上面无字，她的一颗心被提起，又被轻轻放下。她猜到是曦月姐，以前在暗流寨，每个人的门前都挂着属于自己的灯笼，那是指明回家的路。可明明眼前的院落并不是姜青晚的家，却在这挂起了灯笼，姜青晚心里自然懂曦月姐的用意。

　　姜青晚欲推门，但怕施雨将门锁上，所以还是决定翻进去，只不过她现在的外衣总是拖尾有些不方便，心里直呼还是之前做护卫时的衣着最适宜。

　　施雨熄灭了煮茶的小火炉，推门声直接惊住了她。她屏住呼吸，缓缓回头，与姜青晚正面对视。

　　施雨慌张的转过头来，不由的正襟危坐。

　　姜青晚不急不慌的走到施雨对面，坐在蒲团上，从怀里掏出一个长长的陶制酒器，又翻开茶杯，将酒倒上。

　　施雨有些不知所措的低着头，但她还是注意到姜青晚先饮了一杯，而后又斟上。

　　施雨不知为何，有点想哭，或许是姜青晚这么长时间的冷漠，又或许是对以后未知的恐惧。

　　姜青晚的余光注意到施雨眼里闪烁的泪光，她不知自己应该视若无睹，还是该......姜青晚又望向四周，门窗紧闭，几杯酒下肚，倒有些闷热了。

　　姜青晚轻轻推开手边的木窗，留出一条缝来，又重新拿了茶杯将酒倒上，而后推到施雨的眼前，“喝一杯吧。”

　　施雨努力缩回泪光，她终于敢看姜青晚，白日里过于慌乱，都没来得及仔细打量。如今细看，姜青晚似乎瘦了，脸颊两侧的线条十分的明显，一双深邃的眼睛也布满了忧郁，好不似她，好似又是她。

　　施雨直面以后，倒是放松下来，不再拘谨，她望着眼前茶杯里的酒，轻声道：“我不会喝酒。”

　　听到施雨说话，姜青晚露出笑容，又饮了一口道：“无碍的，这酒不似酒，是甜口的，喝不醉。”

　　施雨又看向姜青晚，她的眼神里多出笑意。她又看了眼茶杯，以前自己是想试的，但庄主从不让她与她人一起用膳，就更别提饮酒了。如今自由一身，却是自己怕了。施雨对自己无奈的摇头，她端起茶杯，望着洁净的酒水，先闻了闻，一股香甜的气味，她不敢喝多，只是抿了一点，竟觉得味道甚好，又忍不住多抿了一口。

　　“这是何酒？我从未喝过这么好喝的！”施雨被一杯酒惊艳，她放大嗓音，自然的与姜青晚问话。

　　姜青晚看见施雨饮了一口，竟喜悦的主动问起，不由笑道：“此酒名凉生，有凉爽之意，但所饮者，都叹此酒不清爽，易迷惑，饮之再饮，沦陷其中不得已。”

　　施雨听之迷幻，姜青晚举起酒杯，又望向施雨解释道：“这是我娘酿的酒，但此酒出生不好，来自山寨里，那些名门正宗便唤此酒为蛊惑人心的妖酒......多可笑......”

　　施雨听出姜青晚的话里透露着无奈，但又隐藏着思念，她试探，“为何出自山寨，就被称为妖酒？”

　　姜青晚的眼神在烛光里总是很迷离，忧伤的迷离，令施雨不由的被她吸引。

　　“因为他们认为，山寨必是土匪寨。”

　　施雨顿了顿，“那山寨，现在还在吗？”

　　姜青晚的眼神突然变的犀利起来，她自以为随着门派一个个的毁灭，她会释然。可当施雨问起这句话的时候，她才发现那些伤痛依然存在，没有丝毫的减弱。

　　施雨见姜青晚如此，但她一点也不害怕，她又道：“我说错话了吗？”

　　姜青晚猛的闭上眼，又摇摇头，“不是因为你，是我自己。”

　　施雨低眉，她心中升起一些疑惑，“如果我知道你太多事，你会杀了我吗？”

　　姜青晚睁眼，她没想到施雨会这般想，她和施雨之间缺少的永远是信任，这是她们彼此的问题。

　　“我不会杀你的，永远都不会。”姜青晚缓缓回答着。

　　施雨又饮了一口凉生酒，她其实有太多想问的，可她怕没了边界。姜青晚主动提及自己的娘与山寨，施雨自然有了一些可怕的联想，可她又不敢继续问。她从来就不相信青晚会为了岛主夫人做到这地步，这里面定是有极大的痛苦，才会有极大的仇恨。

　　微微凉风吹向了施雨，也吹起了微微醉意。姜青晚望向窗外撒满月光的院子，不禁道：“阿雨，这个世道，无论你是好人，还是恶人，手上沾了血，就是罪人，永远的罪人。”

　　施雨眼神皎洁如月，她凝视着姜青晚的侧颜思道：我知道。我甚至明白就算自己知道有关你的一切，我都无法像婉秀姑娘一样与你并肩。我想过河，但你不想让我过......

　　这是她们相处以来，最有距离的一次谈话。姜青晚将壶中的酒喝的干净，她放下酒杯，撑着头望着施雨，像是喝醉的样子，又像是清醒的样子。

　　但施雨看得出来，她的眼神里有笑意。

　　“阿雨，我已经是岛主了，这是我第一次用这个身份，和你面对面，好像什么都没变，好像你我都变了。你告诉我，你有什么愿望，我都可以满足你。”

　　姜青晚的眼神说着说着就变了，好似与那烛火都重叠在一起了。

　　今夜，施雨清澈的眸光里，还是流下了什么，碎碎的，像珠子一样。从前，她没得选择，所有的决定都是别人替自己做的。遇见姜青晚，她有了机会，可以只考虑自己，只要不畏惧，都是自由的选择，可是心却很难受，很悲伤。

　　施雨红着鼻子，红着嘴唇，微微抽咽着，姜青晚没有上前安慰，只是静静的望着她。

　　可是啊......

　　“我只有一个愿望，和奚灼和离。其余，别无他求。”

　　从前，路不是自己选的，活着亦或者死去皆由他人。花雨剑派给予了施雨一次活下去的机会，也给了她通向地府的令牌。浮埃岛给予了施雨第二次的生命，这一次她一定不能浪费，只为自己而活。姜青晚是变数，她无法掌握，所以，与她，施雨选择只珍只惜。

　　姜青晚听闻，欣然一笑，回道：“好。”

　　到此，施雨突然笑出声来，悲伤后的释怀，加上凉生酒的后劲，“嘭”头靠茶案睡着了。

　　姜青晚见状，关上窗户，将施雨轻轻抱起，将她放在床上，褪去她的外衣，盖上被子。她坐在床边看着施雨的睡颜，还是忍住心中悸动。她起身，走到桌案，见上面除了几本医术，还有些话本，她随意拿起一本折了页的，好奇的看了看。之前，经常见水柔手里捧着，可见她又将施雨带上了，她是要看看，有何惊奇之处，让这两人这么爱不释手。

　　姜青晚坐在椅子上，竟一连看了好多，还暗自感叹：普天之下，应该没有哪个姑娘能拒绝话本了......

　　施雨再次睁眼，一阵眩晕。那凉生酒，虽没什么酒味，但总归还是酒，说不会醉，姜青晚就是骗人。

　　施雨起身下了床，这才发觉自己被姜青晚送到了床上，换作以前她定会羞涩一番，如今倒是省了这个，多了几分喜悦来。

　　施雨走进，吓了一跳，捂住自己的胸口，发现姜青晚昨夜没有走，竟在桌案前睡下了！仔细一瞧，姜青晚手里还拿着自己看的话本，忍不住一笑，心里道：原来你也爱看~

　　施雨蹲下不敢触碰，怕吵醒了姜青晚。她细细打量着，观赏着姜青晚的容颜。

　　姜青晚的美每日每日的都在震撼着施雨的内心，似乎百看不厌的一张脸呢，怎么会有人生的这么好看，就像晚霞那般绚烂，让人流连忘返，过目不忘，是天赐的，是不属于任何人的那种美。

　　施雨惊觉自己竟没发现有人专门为姜青晚易了容，她脸上的那道疤已经不在了。

　　施雨有些鬼迷心窍，她悄悄的伸出手想要戳一戳姜青晚的脸颊，施雨的指尖还未触碰上，就被姜青晚抓住手腕。

　　施雨定住，无法呼吸。

　　姜青晚一直都未放手，眼神忧然的注视着施雨。

　　施雨猜不到姜青晚会如何，她只是怔怔与她对视。

　　“你想用你的猫爪子做什么？”

　　施雨听到姜青晚的玩笑，一阵恍然，而后鼓鼓腮帮。两人相视一笑，她们仿佛又回到了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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