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不见月

　　不知已走了多久，二人身上被汹涌的寒意侵蚀，眉睫，面颊，额头，手指等都覆上了一层薄薄的白霜。与此同时，两人的魂魄还在与忘川的吞噬之力不断对抗。

　　魂魄挣扎的痛苦，加之彻骨的阴寒，却仍然没能让他们放慢脚步。

　　亡者之海，会有什么呢。师父会留下什么吗…，或者说，会不会自己运气好，走过了忘川，就能见到师父了…。明月这样想着，身体与魂魄的痛苦让她几乎不能再支撑，但她却觉得无所谓了。

　　她怕疼，怕死，但她都不在意这些。如果说这点疼能换她看到关于师父的痕迹，那又未尝不可呢。

　　不知又走了多久，前方终于看到了忘川的尽头，明月抬眼望去，不禁扯唇一笑：“我们过来了。”言罢加快步伐跑过去。

　　尉迟月霄看向忘川对岸，眼中难掩喜悦。

　　很快的，二人到达了对岸。踏出忘川水的那一刻，周身寒意卸去了大半，魂魄的痛苦也随之消失，并且灵力也可以运转自如。

　　而所谓的亡者之海，就在两人眼前。

　　与忘川不同，亡者之海一片死寂，黑色的海面没有一丝波澜。明月四下看去，除了黑暗的海之外却别无他物。

　　难道说，师父没有留下什么在这里吗？她想着，一旁的尉迟月霄拿出了一个漂亮的手环，那是由普通花草编织而成的，他道：“这手环，是从前言儿给我编的。”

　　明月看去那手环，这么久过去了，上面的花草却没有枯萎，看上去依旧和新生出的一样，大概是一直以法力温养着吧。

　　尉迟月霄上前几步，至海边停住，他抬手引出一道海水，黑色的海，海水却是清澈的。那海水缠绕上手环，半刻退去。随后海面上方出现了几行字：“妖界之灵，皖言”，须臾这几个字便散去。

　　一旁的尉迟月霄见此，却有些错愕，半响不可置信的道：“怎么会是她…皖言，言儿…”

　　看来这个皖言，就是曾经的白若言了。明月倒真有些意外，没想到死于天劫之下的人，竟也还存活于世。她不解道：“你心爱的人还活着，你不高兴吗。”

　　“不是…。”尉迟月霄垂眸一笑，似乎才终于反应过来，缓缓道：“我是太高兴，只是没料到，上天对我这样好，让我还能见到她。”

　　“你认识她吗？”明月问。

　　尉迟月霄点了点头，道：“五年前，她和你的那位朋友，小草，寻找灵源之玉暂居尘间客栈，我们曾有过几面之缘，我当时只觉得，她有些像言儿…”说到这里他似乎有些哽咽，只是含着些许泪光的眼中却是温柔的笑意，他继续道：“未曾想，竟真的是她…，她回来了。”

　　明月不禁也为他感到高兴：“大概你说的对，她本不该魂飞魄散。”

　　尉迟月霄小心的收好手环，道：“等离开冥界，我便去找她。”

　　“这次，可别再丢下人家了。”明月笑道。

　　“当然。”尉迟月霄眼中笑意盈盈，半响道：“对了，你不是要找神明有关的东西吗？”

　　“是啊。”明月看向眼前的海，叹道：“但是什么都没有。”

　　尉迟月霄四下看了一遍，道：“或许，那就只是个传言而已。”

　　明月闻言沉默，只是看着前方，落寞几分的眼中似乎一定想要看出点什么一样。尉迟月霄见此，便也没有再开口打扰她。

　　少顷，海的远处似乎有微微的光亮生起，明月神色一动，立即道：“那是什么！”

　　尉迟月霄也看到了这个变化，那光亮越来越近，越来越亮。二人这才看清，那原来是一座延伸而来的桥，长桥跨海，由繁花藤蔓相缠而织，其上的花朵散发着莹莹光亮，瑰丽异常，不似凡物。长桥直延伸至二人眼前停住。

　　“这怎么会，有一座桥，难道桥的那边，还有什么东西。”尉迟月霄抱着手臂道。

　　“过去看看。”明月当即踏上长桥。

　　尉迟月霄抬步跟上，而他刚走上桥，脚下的藤蔓却突然消散，尉迟月霄被迫后退至岸边，他疑惑：“怎么会这样。”

　　明月回头看去，也是不解，这时方才消散的藤蔓又重新生长完整。尉迟月霄见此重新想要上桥，却在抬步的刹那如同碰到了无形的结界一般，长桥近在咫尺，却无论如何无法踏足。试了好几次，仍旧无果。

　　明月蹙眉看了半响：“要不，你在这里等我，我自己过去。”

　　尉迟月霄最终决定放弃尝试，他坐在岸边，道：“大概这个桥不欢迎我，那你去吧。”

　　明月回过头，沿着长桥跑过去。她心里隐隐觉得，桥的那边，一定有跟师父有关的东西。

　　明月感觉自己跑了许久，才终于到了桥的尽头，入眼，竟是一片熟悉的桃林。

　　粉白色的桃花瓣一片片悠悠落下，宛若梦境。明月恍惚竟觉得是在太虚。

　　“师父，师父！”

　　她下意识唤他，却没有得到回应。

　　是了，这里是亡者之海，不是太虚。明月四下看去，才发现这片桃林正处于海的中央。

　　不知师父来这里是为了什么呢，明月走进桃林。

　　桃林中央，一棵高大的桃树下，有一个四方玉台，明月见此，走向那树下。

　　而等看清玉台上的东西，明月微微一怔。

　　那上面，是一幅画。

　　画中是一位男子，和一位少女，二人身着锦绣红衣，少女眉眼带笑，正抬眸扬起手臂去接掉落下的星辰，那男子眉目温柔，站在少女身后，手中挽着少女的长发，似是要替她束发。

　　这是…，师父…。画中男子的模样，正是师父。明月下意识走进一些，伸手抚上那画。

　　她猛然想起在太虚的时候，师父说起过的有一个很重要的人。

　　这画中的女子，就是那个很重要的人吗。

　　明月心头一颤，还未及细想却忽然瞥见画卷之下似乎还有什么，她翻开那画，其下是一页信纸。

　　上书：

　　清离吾爱，离别数载，吾念卿卿归.

　　人间万界，亡者之海，太虚万道，皆不能救你重生，是我之错.
　　身为天地之灵，掌控诸天，运化万物，却无法控制你的命运，亦是我之错.
　　但，我不会放下，亦不能放下.
　　卿卿曾道，人间有习俗，若相爱之人结为夫妻，便能永不分开
　　卿卿，我曾答应过你了，可你，怎么食言呢
　　是我错了.
　　太虚之中，我不该创造你.
　　天海之变，神魔之战，无妄山上，是我，未能护你.
　　过往万般，皆是我之错，清离.
　　吾念，卿卿，何时归…

　　……

　　明月看着那一行行漂亮的字，不知为何竟落下泪来，泪水沾湿了玉台上的纸，模糊了几分字迹。

　　心头猛然间疼起来，明月下意识抬手捂住胸口，窒息的痛感让她不自觉的攥紧了胸口的衣衫，她后退两步，坐在树下，让自己缓些力气。

　　心里有些乱，她理不清。

　　原来师父心里那个重要的人，她叫清离。因师父创造而存在，后来发生了什么，那个叫清离的女孩不在了…

　　明月想着，似乎明白了些。师父救不了那个女孩，所以才会来亡者之海，想要寻找复生她的方法，而这一找，就是上万年…

　　是了，或许是这样。

　　所以，师父最后还是没能找到那个女孩吗。

　　原来像师父这样的神灵，也会如此赤诚的爱一个人。世人都说，神无情，可果真无情吗。

　　明月呆呆的坐了半刻，直至一阵轻风微起，唤回了她的思绪，她擦干眼泪，站起身。风儿掀起地上的落花，悠悠又落下。

　　亡者之海如此寂静，怎会有风呢。明月不觉得伸出手，感受那轻风温柔的拂过指间。

　　“师父…，是你吗。”她不禁缓缓开口。

　　“如果是你的话。”她顿了顿，道：“那就让这桃花，开的更漂亮些吧。”

　　话音刚落，风却缓缓停了。明月抬眼看着满树的花，静待了片刻。忽然，片片桃花如同拥有生命一般，新生了枝桠，更加璀璨的绽放，明月怔愣在原地，桃花散开幽幽微光，撩动她本就散乱的心弦。

　　“师父，师父！”她下意识四下寻去，却未见到熟悉的身影。

　　半响，她拿出了那只漂亮的小瓶子，道：“师父，这个是你的吗。冥主说，用它能修补鬼门。”

　　没有回答，她继续道：“如今万界危难，我逃出魔域，魑衍大概也不可能轻易放过我。师父，我好像突然明白，你一开始为什么总说要带我离开。”明月说着淡淡一笑，眼中泪光闪烁，道：“因为这一切原本是你的责任，对吗。”

　　良久的沉默，明月继续道：“而我，却不知道为什么，阴差阳错的走上了这条路。所以你想带我离开，自己去担这份责任。但我没有答应你。”

　　她回身走到那玉台前，看向上面的画，道：“如今，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吗，师父。”

　　她看着那画沉默片刻，自怀中取出那支桃花发簪，迟疑着，最终还是将它放在了画上。

　　“师父，我从不后悔没有跟你离开。父王母后，还有小草，我还未替他们报仇。至于万界苍生的责任。那太沉重，我担不起。但我不会放下。”明月沉默了一刻，道：“师父救我性命，教我修炼，这份恩情，我本就无以为报。”

　　“能为师父担下一分责任，是我之幸。”

　　“只是，师父送的礼物，要还给师父了。”明月轻抚过发簪，依依不舍的后退两步，最终只道：“若可以，我愿无谓生死，只要能除去魑衍，换万界苍生太平。希望师父，能早日等到她回来，不再受这般念而不得之苦。”

　　她转身跪下来，对着这片桃林俯首拜下，三拜后起身，踏上长桥离开。

　　须臾，轻风骤起，繁花摇曳。而少女离去的背影早已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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