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得百年

　　怪人名叫尹失，很久很久之前，他还不是一个怪人。
　　那时候的他，是一只化形不久的罗刹鸟。
　　它不够高大也不够吓人，只有乌鸦一般大小。
　　它自尸山血海中醒来，漫无目的地游走，它不知道自己要找什么东西，也不知道自己要飞去哪里。
　　它振翅飞过硝烟弥漫，飞过残垣废墟，又飞过一具具血肉迷糊的尸体，直到——
　　它遇到了第一个活着的人。
　　仔细想来，尹失已经不记得那个人的模样了，或者，他是什么模样并不要紧。
　　他有双明亮的眼睛。
　　足够了。
　　尹失毫不犹豫地俯冲下去，剜走了他的眼睛。
　　吃入口中的那一刻，尹失感到内心空缺的一处被充盈了。
　　它终于知道了自己在找什么东西。
　　那是一种遵循本能的快乐。
　　是前所未有的快乐。
　　可当它看向那个失去双眼的可怜人，心中又涌现了一种截然相反的情绪。
　　它看见那个人在痛苦地满地打滚，口中狂乱地嘶吼，脸上黑洞洞的窟窿还在汩汩不断地涌出鲜血……
　　尹失又意识到，它并不快乐。
　　它灰溜溜地飞过去，拱了拱那个人的脑袋，希望他能不那么痛苦。
　　可下一刻，一支飞箭破空而来，射穿了它的翅膀。
　　一片黑羽被箭势携带着高高扬起，又飘落在地。
　　尹失看过去，那是闻声赶来的其他人，他们一个个都弯弓搭箭，严阵以待地看着它。
　　在他们看来，面前这只灰黑羽毛喙嘴尖锐的怪鸟，不仅口中鲜血淋漓，还伤人在地，不是妖怪又是什么。
　　于是他们大声警告:“妖怪，离他远点！莫要再伤人了！”
　　尹失自此第一次知道，自己是妖。
　　也是第一次知道，他们是人。
　　妖和人是不同的。
　　后来具体发生了什么，它也难以回忆，只记得它飞走时，地上躺满了尸体。
　　才化形第一天，他尚且控制不好啄食的力道，啄得狠了，直接穿透了人脑。
　　就如那支不自量力的飞箭。
　　那日之后，他还是四处游走，不时啄伤几个路人，几个山野村夫，几个贩夫走卒。
　　然后，他飞到了繁华之地，那里都是人，数不尽的人。
　　他们的眼睛在尹失看来，流光溢彩。
　　是世间绝顶的美味。
　　正要磔磔笑着享用一番，它就被提溜了起来。
　　没错，被提溜了起来。
　　它此刻的身躯已长大了不少，力气也大，挣动半晌，竟纹丝不动。
　　尹失变得焦躁不已。
　　它不耐烦地抬头望去，看到了一个人，那人眉眼柔和，眼中好似盛着一汪静水。
　　尹失看得有些失神，它情不自禁地咂了咂嘴。
　　这双眼睛必定是不可多得的美餐。
　　那人仿佛看穿了他的想法，平和而缓慢地提起手掌——
　　在它头顶上狠劈了一记。
　　尹失头上一痛，顿时眼冒金星，脑袋不由自主地跟着星星转了几圈。
　　很快，脑袋一垂，它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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