喵呜

　　再回到公园，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点，跳舞锻炼的大爷大妈今天还在，坐轮椅的奶奶也在。

　　大爷大妈们跳得正热火朝天，不曾注意到几天前离开如今又复返的小猫。
　　奶奶戴着老花镜在看报，报纸拿得很近，挡住了大片视野，同样不曾发现他们的到来。

　　祁跃带着小橘过去，停在轮椅旁边，又叫了一声吸引奶奶注意，等奶奶抬头，就把小橘轻轻往前推。

　　奶奶神情间似有些意外。
　　她将攀着轮子爬上来的小橘搂进掌心抱上膝盖，再次看向仍旧坐在原地的奶牛与狸花：“小猫，要把你们的孩子给我养吗？”

　　祁跃：“……”
　　狸花：“……”

　　嗯……
　　但从观感角度来说又很合理。
　　祁跃无言以对，正好他现在也不会说话，算了，既然否认不了，那就认下好了。

　　小奶牛又喵了声，同时退到狸花身边依着，意思很明显的要把小橘留给她。

　　“哎哟，看看，这么乖的小猫啊。”
　　奶奶枯瘦的双手拢着小橘，抚摸的动作很轻很温柔，生怕重一点，手掌心里的老茧会擦痛这年幼脆弱的小生物。

　　“好，养你。”
　　“以后陪着奶奶，就有家住，有早午晚饭饭吃了。”
　　“咱们互相作伴。”

　　今日份散心提前结束，奶奶转动轮椅滚轮掉头离开小广场，带小橘一起往公园大门方向去。

　　从小径上了大道，人多起来。
　　而几乎每个路过奶奶身边，或是顺路或是打照面的，视线都会往奶奶身后停顿几秒，嘴里嘬出声音来逗弄。

　　奶奶发现不对，停下轮椅回头一看，原来小奶牛和狸花一直跟在她身后。

　　“咪咪还不放心是吧？”
　　奶奶笑呵呵：“好，那就一起去，都去奶奶家里看看，给你们做鱼干吃，不想留下也没关系，就当来做客。”

　　出了公园，沿着右转的林荫路一直往前走，祁跃垂着脑袋耷拉着尾巴，丧丧的，还在难过。

　　等红灯时，奶奶用手指陪小橘玩，逗得小橘勾着爪子喵喵叫。

　　祁跃望着对面信号灯上的红色小人，忽然转过脸特别认真地对狸花说：“大哥，你以后过马路一定记得看车，两边都要看，不要横穿马路。”

　　被他这么丁点一只小猫教训，狸花竟只是淡淡嗯了一声，难得什么也没有说。

　　祁跃放心了，安静了会儿，很快又忍不住开口：“我昨晚睡觉，一直梦见你被黄狗咬伤那天晚上。”

　　“那天半夜你在箱子里，身上都冰凉了，呼吸也快没了，还跟我说让我等你死了就自己回去。”

　　身体里流窜的负面情绪感染力太强，一安静都难受，他必须要说点什么转移注意力。

　　“那时我就觉得我好像也不能呼吸了，模模糊糊的，知道也许就要发生一件很可怕的事，但我没见过，不知道当真正发生时会是什么样。”

　　“现在我知道了，虽然这个时候不该，但是我真的很庆幸大哥你能挺过来，要是你那个时候真的……真的就在我身边死掉了，我该怎么办？”

　　“我和小橘妈妈才呆了几天，它死了我就这么难过，如果是你，你变成那样躺在地上冻得发硬，我怎么叫你你都不能睁眼……”

　　“大哥，你一直平平安安的，别死行吗，你要是没了，我都想不出以后那么长的日子，我要怎么过了。”

　　“别想太多。”
　　狸花低下头，安抚地舔了舔丧气小猫的耳朵：“地球没了谁照样转，不必把自己想得太弱小，也不用把我看得太重要。”

　　“可是你就是很重要。”
　　小猫把自己说伤心了，声音闷闷的：“而且我又不是地球，我只是……只是一只很没用的小猫，没你就是会活不了的。”

　　绿灯亮了。
　　奶奶回头瞧了眼嘀嘀咕咕不知道在喵些什么的小奶牛，笑了笑，滚动轮椅随人流一起过马路。

　　祁跃闷头跟上。
　　走出几步，没精打采下垂的尾巴被轻轻缠了一下尾尖。

　　“不会。”狸花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他抬头去看。
　　狸花和他走得很近，没有看他，话却是在对他说：“没那么容易死，别害怕。”

　　奶奶家在老城区。
　　或者说都不算城区，是景市最特别的一个居民区。

　　这里面积很大，没有高楼，纵横交错的巷子划分出大大小小的地块，每个地块上都是带独自院子的斜檐青砖白瓦房。

　　道路不宽，轿车进不来，所以片区里大家使用的交通工具多是自行车，或者人力三轮。

　　祁跃从前有路过这里，安静悠闲的环境他特别喜欢，很合适他这样的自由工作者居住，但一问房价就被吓退了。

　　没想到奶奶家竟然在这，误打误撞给小橘找了个富庶人家，往后小橘吃住彻底不必担心了。

　　院子里种了很大一棵香樟，卵状树冠蓬松发散，荫蔽了大半院子，冬能挡雪，夏能遮阳。

　　树下放着几把竹椅，其中一把上面有只薄薄的靠枕，扶手泛白也更明显，看得出来是常坐的那把。

　　也是进了家门，祁跃才知道奶奶不是不能走路，只是年迈腿脚不方便，行动很慢，才会需要轮椅助力。

　　奶奶不习惯空调，就在正对院子大门的堂屋用无烟炭生了火，关上门，只开角落一扇小窗，围在火炉边便会很暖和。

　　奶奶还给他们分了小鱼干。
　　不是专买的喂猫的小鱼干，是自家用小黄鱼炸的。
　　颜色酥脆金黄，咬一口咔嚓脆，很香，是人类的口味，一款更符合祁小猫口味的小鱼干。

　　小橘很喜欢这里，东翻翻西嗅嗅，偶尔会不小心踩倒药瓶子，调皮得很。
　　奶奶不管它，随它去，等它玩累了，就笑眯眯抱在膝盖上哄着睡觉。

　　祁跃也喜欢这里，向着暖洋洋的火炉，偎在狸花怀里很快睡着了。
　　他昨晚一晚上没睡好，在这里心安了，直接一觉睡到了下午去。

　　再醒来，堂屋里只见小橘睡在木质沙发垫子上。
　　奶奶不见踪影，应该是出去了。
　　他们也该走了。

　　门是虚掩着，狸花从门缝里勾开，外面的冷空气溜进来，让跟在后面的祁跃禁不住打了个寒战，头脑一下清醒了。

　　才发现外面又下起鹅毛大雪，轻飘飘纷纷扬扬，落在小猫视野可见的全世界。

　　大门关着出不去，狸花借了香樟树的力跳上围墙，这已经是他能选出的最优路线，可笨蛋小奶牛还是花了不少时间。

　　在他们正准备往外跳时，奶奶从院子斜对面的厨房里出来了。
　　打眼看见他们两只，这才一会儿，雪已经在小猫们头顶背上沾了薄薄一层。

　　“就要走了吗？”
　　奶奶步履蹒跚地走过来，停在树下：“小猫，起风了，外面冷，屋里暖和，把那一炉子火烤完再走好吗。”

　　小奶牛摇了摇尾巴，看起来没有要妥协下去的意思，却又听奶奶说：“或者在奶奶这里住到春天去，等天气暖和了，蛇鼠都出来，你们才好找吃的。”

　　“奶奶一个人住，女儿女婿都在外面，家里冷冷清清的，你们留下来，便当陪陪我这个半身入土的吧。”

　　祁跃知道她这样说是心疼他们大寒天还要流浪在外。
　　他能拒绝用食物和火炉诱惑的挽留，却没办法对老人征求陪伴的恳请无动于衷。
　　可要是这样的话，大哥怎么办？

　　他心软了，两头为难，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得将求助的眼神投向狸花。
　　狸花：“想留就留下。”

　　他说得太随意，祁跃听得眼睛都瞪大了：“大哥你要说话不算话吗，你保证过不会把我丢给人类的！”
　　狸花：“我什么时候说要把你丢给人类？”

　　“那你让我想留就留，不就是——”祁跃愤慨一半突然哑了火，话锋一转，试探问：“大哥，你的意思是……你也留下，你愿意留在这里？
　　狸花甩了甩尾巴不置可否，依旧是那句：“在哪里都一样。”

　　这句话祁跃听过。
　　上次听见，他还为自己揣度出的意思难过了好久。
　　但这次不一样，此情此景下，他居然听懂了，他终于懂了大哥这句话真正的意思。

　　“在哪里都一样，所以我去哪里，你就可以去哪里。”
　　他放慢了呼吸，小心翼翼同狸花求证：“可以这样理解吗？”
　　狸花没有否认。

　　祁跃眼睛更亮一个度：“所以之前从宠物医院出来，如果我真的回了岁岁家，你也会留下，然后每天来看我，对吗？”
　　狸花与他目光对视，嗯了一声。

　　小奶牛好似呆住了，不动了。
　　照他一贯喜形于色的性格，不说欢呼雀跃，至少也要扑过来乱七八糟地用力抱他，词穷地把“大哥你真好”重复上三五遍。

　　可眼下什么也没有，只有雪落在树上，地上，围墙上的声音，沙沙作响。

　　狸花等了一会儿，尾巴扫掉了身后一小片雪，打算开口说什么时，祁跃忽然又动了。

　　他开始忙碌地左顾右盼，眼睛张望，嘴里张罗：“哎我刚刚怎么上的来着？喔这里，这里能再踩着下去吗？好陡啊我不会摔死吧……”

　　心跳好快啊不会是要长脑子了吧……
　　肯定是太冷冻着了。
　　得赶紧回屋解冻才行！

　　三只猫就这么住进了一个屋檐下。

　　祁跃以为奶奶会一直给他们吃人类的食物，但当天晚上奶奶似乎是跟女儿打了个电话，隔日清早就有两箱猫粮和小零食被送了进来。

　　祁跃在这里自在极了，跟在岁岁家时不一样。

　　这里不会有人因为进出一天给他擦脚擦肚皮十多次，不会有人隔三差五给他洗澡梳毛剪指甲，更不会因为外面下雨怕他脏脚就关着他不让他出去。

　　他从雪地里回屋，只是在门口的垫子上蹭掉爪垫上的湿漉，就能被奶奶抱起来夸好久。
　　夸得他都飘飘然，感觉自己是天下第一聪明小猫了。

　　这里像家，三只小猫和一位奶奶的家，奶奶不把他们当宠物，把他们当不懂事的小孩。

　　祁跃和小橘精力旺盛，一天大半时间都在院子里面撒欢，不是踩雪就是爬树，累了再钻进堂屋烤火睡觉，陪奶奶纳鞋底看电视。

　　奶奶专心做自己的事也不忘记叮嘱他们：“乖小猫，都离火炉子远点，别把猫烤焦了。”

　　不说还好，说完当天下午，祁跃就因为睡太死翻身太过，靠近尾巴根的毛被烤焦了一片。

　　祁跃人傻了，扭着身体抱着冒焦味的屁股不知所措。
　　狸花给他检查过没有烫到肉就不管他了，趴回沙发上，看他的眼神像在看一只笨猪。

　　祁跃屁股受伤，心灵受伤，拍着烧焦的毛灰委屈巴巴：“大哥，可以不要用看猪的眼神看我吗？”
　　狸花：“难道你不是？”
　　祁跃：“你说得我好悲伤。”
　　狸花冷声：“悲伤的烤乳猪。”
　　祁跃：“……”

　　悲愤！
　　但很容易被哄好版。
　　因为祁跃很快发现从那次之后，每次他在火炉边睡觉，大哥都会守在他身边，用身体挡着他阻止他往火里滚了。

　　饭后傍晚照常出门散步，奶奶带上三只小猫在附近溜达。
　　路过相熟的花店老板娘，老板娘日常夸赞他们可爱，并提出请求今晚能不能抱他们进店拍个照。

　　“上次拍的发在公众号大家都喜欢看，阅读量第一次破万了，石奶奶，再让我发些，揽揽生意。”

　　奶奶就像被路人夸了孩子聪明漂亮的家长，笑弯了眼睛，喜闻乐见。

　　祁跃是有经验的猫，一点也不怕镜头，还听指挥，沟通无障碍的程度让花店老板直呼神奇。

　　狸花依旧高冷不让碰，也拒绝交流，只有在祁跃被拍时勉强愿意同框出个镜，否则对谁都爱答不理。

　　小橘更难了，听不懂人话也听不懂猫话，乱跑啃坏了好几束花。

　　奶奶瞧见了连声道歉，说要赔，老板娘怎么可能让她赔，不仅不让赔，还倒送了好大一束给他们。

　　粉紫的配色像破晓时的天空，祁跃很喜欢，生怕小橘又给咬坏，四下却遍寻不见小橘踪影，往外一看，小橘竟然大胆地在嗅一只狗的鼻子。

　　他看得乐不可支，诚邀狸花一起：“大哥大哥你快看，那是谁！”

　　狸花顺着他说的方向看过去，人行道上头，被主人牵着的哈士奇坐在地上狂摇尾巴。
　　脑袋和身体却不敢动，眼睛挤成斗鸡眼，努力去看抱紧它鼻子的小橘猫。

　　“好巧啊这里也能遇见！”
　　祁跃最喜欢老朋友邂逅重逢，脚底板控制不住踢踏摩擦：“大哥走走走，我们也去看看，和皮皮打个招呼。”

　　他朝路边跑去，皮皮眼珠一转看见他，更兴奋了，脑袋控制不住地摇晃，差点把小橘甩飞。

　　可还没等他跑到跟前，皮皮表情突变地望向他身后，狗嘴里呜咽一声，缩着耳朵夹着尾巴瑟瑟发抖。

　　等狸花再走进，皮皮嗷呜一嗓子直接跳起来，拽着主人就往前狂奔。

　　“我靠我靠我靠！！！傻狗你疯了吗？屁股被蜜蜂居了啊，赶紧停下！斯豆普斯豆普！”

　　皮皮充耳不闻，跑到喷泉池直接一个起飞跳了进去，水花溅了主人一脸一身。

　　“……”
　　后者站在池边默默抹了一把脸，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逼狗。”

　　祁跃看得目瞪狗呆。
　　余光里黑影一晃，他回过神，去问狸花：“大哥，你是不是也揍过皮皮啊，他怎么这么怕你？”

　　狸花看着对面正在沉浸式挨揍的皮皮，冷静评价：“正常行为而已。”
　　祁跃愕然：“正常？这正常？”
　　狸花收回目光：“不正常？”
　　祁跃：“啊？”
　　狸花：“你们这个花色不都这样？”
　　祁跃：“……啊？”

　　祁跃被狸花云淡风轻的一句话搞得有点怀疑人生了，回去一路上都在思考，他会不会有这个冲动走着走着突然跳个喷泉池。

　　思考的结果很悲催，他居然真的有！难道他们这个花色真的没救了？
　　可是不对啊，他原皮挺白的，也没花色啊。

　　这问题太深奥了，回了家趴火炉边了还在想，盯着电视边发呆边想。
　　想着想着，注意力不知不觉就跑偏了，关注起播放的新闻。

　　视频在播放采访画面，被采访的是个年轻男子，穿得西装革履，长相端正帅气。
　　祁跃从视频下方的文字可知男人叫简湫行，目前任颂世集团代理总裁。

　　代理总裁，代理两个字就很少见。
　　祁跃认真听了会儿，听明白了。
　　正经总裁是这个代理总裁的亲哥，不过一年半前出意外昏迷，到现在都没醒过来。

　　不愧是豪门家庭养出来的接班人，祁跃想，言行举止间都是常人难以企及的才华教养和深度。
　　代理的弟弟都这么厉害，那亲哥得牛掰成什么样？

　　巧合总是猝不及防。
　　像是为了印证他的猜想，下一秒，直播画面就被切成了一段旧时的采访影像。

　　小奶牛久久没动没出声，狸花抬头，见他目不转睛盯着电视，两眼微微睁大，看得满分入神。

　　狸花目光移动，电视里播放的新闻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特别，只是一位年轻的公司领导人在接受采访。

　　右侧文字有说明此画面为录像，并介绍了录像中主人公的身份姓名，颂世总裁，简浔舟

　　要非说有什么特别的地方，那也就是被采访人惜字如金到冷漠的受访态度，和一针见血到呛人的应答方式，特别的不讨喜。

　　但祁跃就是看得入迷，半晌听见小橘翻身从沙发掉下闹出的动静回过神，立刻扭头去推狸花，满眼闪烁兴奋的光。

　　狸花瞥他：“做什么？”
　　祁跃小短腿指着电视：“大哥你快看，他好帅！”
　　狸花：“……”

　　祁跃：“大哥你不觉得吗？说实话我长到这么大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帅的男生，帅就算了还这么厉害，人狠话不多，感觉跟——”
　　跟你好像！

　　后面半句还没说出来，他就被狸花一尾巴卷住了眼睛，脑袋也被强行摁着低下去，完全看不见电视了。

　　祁跃：“大哥怎么了？哇特含盆？”
　　狸花语气淡得情绪不明：“你觉得你现在很大了？”
　　祁跃不明就里：“啊？”

　　狸花：“你头顶有搓毛焦了。”
　　祁跃：“啊？？？”
　　祁跃：“不会吧我都没拿头烤火！”
　　狸花扯了扯唇角，胡须跟着动了动：“谁知道，也许是火星溅到了。”

　　祁跃：“啊？？？？！”
　　祁跃：“焦了多少啊，严重吗！”
　　这下帅不帅想不想都顾不上了，祁跃急得抱头：“大哥你别舔，要没剩你根你再给我舔掉，我就秃了！”
　　“我还这么年轻，不想变地中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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