栾钟

作者:梅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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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7


      “人太多了,你们一人一句话吵得病人没办法休息。”护士推开门小心提醒他们,刚醒来就围绕这么多人,患者听得头会大。

      徐叔倒是有了力气,摆了摆手意思是没关系,脸上很开心,有那么多人来看他,多闹一些也没事。

      杨连夏揽着周芳的肩膀,替她擦掉憋了许久的泪,在看到丈夫睁眼的那瞬间,她知道自己也活了下来,知道自己未来不全都是黑暗。

      二十多年前他们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虽然最开始也确实因为包办婚姻而心生不满,徐朋一共有三个姑姑,但他的小姑是喝药自杀。

      那年徐朋大姑和小姑因为一个裙子吵得不可开交,徐朋的爷爷又不喜欢这个小女儿,长得和他们两个老人一点儿都不像,在外面打工时间久了,穿着打扮起来都和大城市一样,和村庄里每天穿着花棉袄的妇女也就有着区别。

      一气之下徐朋爷爷在外面田间地头,那么多人眼皮子底下打了小女儿一巴掌,后来关到厨房间里不让她出去丢人现眼,裙子给了大女儿。

      而心高气傲,打小就因为这些琐事和父母姐姐闹不开心的小姑,气得喝药自杀。

      徐朋两岁的时候,家里有亲戚来串门,周芳抱着他在院子里走来走去,里面坐着的人说徐朋和他小姑长得像,躺在床上病重的爷爷却气呼呼说,像她干什么。

      那年周芳和徐叔已经敲定下来,阿姨家里上面还有两个哥哥和一个姐姐,都没有商讨好婚事,就给她先相中,那时她是不愿意的,因为这件事,这个家庭没少在村庄里背地里被人编排,可碍于面子,为了哥哥姐姐未来的亲事,也只好咬着牙继续走下去。

      结婚二十来年,这期间有过许多不好的事情,就像栾叶所说,徐叔看上去性格就好,但老实的人容易吃亏。

      徐朋一岁那年冬天,徐叔帮助L市菜市场里认识的一位隔壁村庄卖冬笋的人家,帮他把电瓶车骑回家,但没有拍照半路被警察抓到。

      周芳听到消息后,把徐朋放到木框里背在身后,家里也没有车,徒步从村庄到派出所,从中午走到晚上,白天到黑夜,阳光到月光,双手冻得僵硬双脚也没有停下,好在徐朋出生下来除了饿的时候哭几声,其他时间都是乖乖地坐着或者趴着,睁大眼睛看周围。

      到了派出所把人接出来,周芳是恨不得上手打他,做事情一点都没有心眼,还让自己进了派出所,说出去就是丢人现眼。

      徐朋大一些,家里老人相继离开,又要花钱办丧事,又要装整大棚,钱都花在刀刃上去,留下的钱全都是给徐朋上学,但徐叔不长教训,生意上被骗过一次,就会有第二次,说好送过去第二天就去拿钱,可第二天去了哪里,都说没有这个人,千斤的西瓜就这样被骗了。

      因为这件事,周芳每天晚上睡不着,想到就会说丈夫的不是,可事情的发生改变不了,而徐叔有时候很宽心,从来不会因为家里的一丁点小事儿睡不着,反倒是阿姨经常失眠,有次和杨连夏提及,说她就是个劳碌命。

      徐朋从小到大都没有阶级区分这个概念,同样都是农村出生,他眼中没有比较,所以别的同学父母在外面做小本生意,他一点儿都不羡慕,反而说到自己家里种西瓜,每年夏天都会挑几个又大又甜的带去学校,让同学们都尝一尝,在得到每个人都说甜这个字,会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

      杨连夏问他为什么喜欢吃西瓜,他说因为家里种西瓜,夏天吃不要钱,后来他牺牲后,西瓜大棚有人看重想要买,但被两口子拒绝,都说徐朋喜欢吃,舍不得卖出去,租也不肯。

      是是非非就这样度过了二十来年,从没有孩子到有孩子,再到长大成人又埋葬进烈士陵园,周芳送走了自己的母亲和公婆,也送走了唯一的孩子。

      四十多岁的她甚至看上去都比六十岁的老太还要老,今年春天杨连夏和她见面时还没有这样,半年不到的时间却变化极大。

      “阿姨,叔叔醒了,你就放宽心,慢慢来,手术之后有恢复期,这两天还是要观察。”栾叶蹲在女人面前安慰,无声地掉泪让她又一次体会到人间疾苦,

      在医院看到的死亡和老人没有被好好地赡养以及子女到处推卸责任,已经是她认为奇葩中的奇葩,从开始觉得可怜到后面心如止水,不带一丝怜悯,可现在盯着周芳那倔强的脸颊,只想起向阳生的向日葵,再也无法用别的词语形容。

      徐叔凹陷的眼睛望向妻子,这些年她的辛苦都看在眼里,前几年儿子还活着的时候,他们还可以有所依靠,有人帮忙撑起这个家,如今徐朋走了一年多,他不应该像以前那样让妻子努力到连休息时间都没有,所以这一年来能干的活都会去干,而前两天那电三轮的西瓜是送到工厂里,钱已经在手机收到,不想过去的路上出了意外。

      “叔叔,你要不要喝点水?”杨林接了杯温水递过去,把床摇起来,对着徐叔的嘴唇轻轻抬起,水一点点地被徐叔喝光,好在并没有多少,这是润润嗓子和嘴巴。

      栾叶手中的纸已经全都是泪,纤维细条都擦出来,捏紧后手心也会因为眼泪而黏糊,怎么也擦不掉,泪水也流不尽。

      和爱情亲情无关,是这些年互相的陪伴,不管多大多小的事情,身边总会有人帮助解决,哪怕无法解决也会在耽搁后,守得云开见月明,现在便是这样,在濒临绝望的一天,又看到了希望,又等到了奇迹,上天终究还是在这件事上善待了两口子。

      一门之隔,病房外的钟越迟迟没有走进去,而张阳望靠在墙边不说话,等待他发问。

      “过了危险期,是不是就好了?”钟越语气里微微发抖,握拳的双手让他始终保持清醒,彻夜未眠等来的好消息,现在视线一点儿都没有挪开。

      张阳望手搭在他肩膀上,安慰道:“你可以放心了,不会再有事,叔叔后面正常恢复就可以行走,只是那假肢会在身上一辈子。”

      总比不安要好

      最初保住这条腿就只有两个办法,一个假肢,一个整条腿都截肢,周芳选择前者。

      “张阳望,徐朋很像叔叔。”钟越莫名其妙的一句话,让张阳望轻而易举的知识他为何不敢走进去,为什么一直在犹豫,因为长相的相似让他不敢推开门去看望。

      张阳望第一次和徐叔见面的时候就发现,不管从哪里看,徐朋和他都非常的像,五官和内在的个性,按照农村的方言来说,就是随的切股,意思是像的不能再像。

      钟越只通过门上的透明玻璃看着里面的人,脑海中徐朋那熟悉的大脸再次出现,可这回他能够彻底分清父子俩的区别,一个是内敛不善言谈且稳重,一个是活泼猴皮爱笑且明朗。

      “我长得当然像我爸了,其实村里很多人都说我像我小姑,每个人都说得不一样,我也不知道。”

      在徐朋老太太那里看到过他小姑的照片,很漂亮打扮得也很时髦,90年代的装扮到现在都不过时,按村里长辈所说,可惜的就是还是太年轻,心高气傲被打东西被抢就气得自杀,要是没有走,将来说过好婆家也不愁吃穿。

      没看过徐朋小姑照片的人,都认为父子俩是最像的,钟越眼神恍惚地依靠房门,熬夜带来的伤身体感受不到,唯有想起过去的那些事情所给予的痛苦让他迷茫。

      “钟越,看到人了,也就放宽心,明天和姚远他们一起回去吧。”张阳望的打算并没有让钟越答应,他凝望着前面满是乌云的天空,暴雨即将到来,连续两天都有特大暴雨,开车回去并不安全,倒不如继续留下来。

      “下雨了,我们肯定不走,多陪陪你们,吃了那么多东西,让叔叔阿姨也尝尝我的手艺,之前一直说死也不下厨房,死也不做饭,现在不一样了,还是要尝试一下自己不擅长的,可以适当地放开手,不然以后老了也点外卖吗?”姚远说的是手舞足蹈,到后面激动地直接站起来,惹得病房里不认识的叔叔阿姨都开怀大笑,她一点儿不觉得尴尬。

      杨连夏拽着她衣袖让人坐下来,“好了,知道你想要露一把,回头去村里你拿那个铁锅灶烧一烧,看能不能把握火候和时间,别把锅烧坏了。”

      姚远被她这么一说,本来还挺激动的,立马皮球泄气般的蜗回椅子上,“也是,我这些都是看手机上的教程,真要我拿大锅铲,还是放弃吧。”

      勇于放弃的姚远再次没有把这件事提上日程,病房内的说话声越来越多,两张病床上那个躺的都是因为车祸而手伤的人,一个年轻人才二十岁骨盆就出现重大问题,一个装了假肢。

      两家子也是有共同话题,这一聊还凑巧知道,原来始作俑者是同一个人,那辆大卡车的司机在撞倒徐叔后肇事逃逸,想要躲避到村庄里,却碰见同样开三轮车的年轻小伙子,一分神就这么撞了。

      两家子都清清楚楚记得车牌号,一对就对上了。

      “我看你还是别开车了,我挺怕你的。”姚远扯着嘴角尴尬道,一分神就这样,第一次坐杨连夏开的车,她是没有怄死,真的是太磨叽了,路上电瓶车开的都比她快,真是夸张到天边去。

      杨连夏抿嘴满脸的无语,撇眼看着她说:“我就带过你一次,还是拿你的车练手,在小区里开了两圈,怎么怕了?小区那条路本来就陡,是你带的心理作用好吧。”

      姚远捂住耳朵装作没听见,集市一点儿字眼进去也是左耳进右耳出,侧身靠在杨林身边背过去,杨连夏也不服输,挽着栾叶的胳膊气鼓鼓。

      “你俩真的太幼稚了。”栾叶低头嘲笑道,这说的没完没了,最后还开始冷战起来,要说吵架,读书时期她可是没少和姚远闹别扭,两个人都很直白也是直性子,所以说出来的话都有些呛人,久而久之就喜欢冷战,但两人不记仇才是最根本的,要是换个人早就表面笑嘻嘻,内里说脏话。

      姚远傲娇地把下巴放到杨林肩膀上,“你才幼稚呢,以前还因为找不到一个铅笔流眼泪,谁不知道你有多宝贝,结果就因为是杨奶奶送的,哭得稀里哗啦,幼稚。”

      栾叶嘿了声,双手叉腰质问:“那个不是铅笔好不好?明明是一个乐高的玩具,你拿在手上弄丢的,又说我那么大因为一个小玩具丢了哭,你不弄丢我会找得着急哭出来,搞搞清楚前因后果好吧,姚远同学。”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我说不过你。”姚远捂着脑袋摇头,在这种自己犯错的事情上,一直都是这种态度,骄傲地不低头,除非像杨连夏那样,用委婉的话语来解决,就和工作上碰到事情,不应该强硬,是委婉的讲出心中想法,甚至是将自身位置放得低一些。

      也因为这种情况,在工作上不知道吃了多少亏,结果到现在还是会因为和同事的互怼让办公室其他人发笑,整体氛围倒还好。

      栾叶切了声,一侧脸颊鼓起又瘪回去,“说不过别人就这样,下次打你嘴巴,看你还敢不敢说。”

      “本来我和她幼稚,现在变成你和她,是一起都变成幼稚的小学生?”杨连夏开口劝两人别再闹,削苹果的周芳眼睛一直看着她们三个小丫头,人人都说女儿贴心,可儿子养好了同样不输女生,看着他们一个个活蹦乱跳,每天开开心心,她这个做长辈的,也没有别的好说。

      徐叔的精神是一会儿有,一会儿没有,到后面说话声越来越小,病房没有人也悄悄地往外面移动,不再打扰两个病号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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