哄睡一只恶鬼

　　大家在木屋前沉默了两分钟。

　　夏至从半山远眺这座山的山脚，那是夏铃和夏爷爷住的地方，过了今晚他或许再见不到那个把他当亲哥哥的夏铃了。

　　夏至白天带着的戾气全部散去，月色下的身影带着淡淡的哀伤。姜烟见他不说话，倒也没有继续追问。

　　他开始朝着后山的地方走。

　　高低不平的土路，不时还有两个绊脚的烂水果，夏至走在前面，和身后的江源一般，如履平地。

　　只有姜烟，走在两鬼的中间，磕磕绊绊来到了那株劈叉的樱桃树前。

　　夏至停在树下，背着身问：“姜烟，你知道我是怎么死的吗？”

　　姜烟不妨他会主动提，诧异了一下，犹疑地答道：“知道。”

　　夏至的死因周围几个村子说起来还在唏嘘。

　　他是因为这株樱桃。

　　前段时间傍晚，有四个混子骑着摩托停在后山的山脚，进夏家果园偷樱桃，他们不是悄悄采摘，而是备了砍刀准备将树的一半直接砍走，夏至回来，正巧在山脚看见拖着一半枝丫的几人，上前制止，谁曾想，被几个人突然拿出的砍刀砍死在后山的路上。

　　他甚至是第二天才被发现的。

　　满地鲜红的血迹，将路上尘土染成了鲜艳的红色，至今仍未消散。

　　死的多可笑啊，因为一株樱桃。

　　夏至去听过村里人的聊天，有叹息他可怜，也有说他愚蠢，只为了这么一株樱桃。

　　这就是奶奶告诉姜烟他们的原因。

　　夏至好像也知道，看着她闲聊一般说道：“不，姜烟，你不知道。我没有你聪明，但也不会那么蠢啊。”

　　“那不是为了樱桃？还是不是被人杀死？”可是那几个小混混已经被警察抓走了啊，这段时间还在等待审判。

　　夏至：“姜烟，我以前有时候觉得你和我一样可怜，有时候又很羡慕你。”他并没有回答问题，反而说起了其它。

　　姜烟就猜到夏至也是因为同样的原因才会关注她，所以对着他笑了笑：“我们俩的确很像，但夏至，我从来没觉得自己可怜。”

　　“是，你拥有姜奶奶已经很幸运了，而你自己对自己的命运也把握的那么好。我以前初中的时候想，我或许以后努力也可以拥有一个像样一点的生活。但是我那么努力的学习，最终还是没能上高中，最终还是变成了这样。”

　　他考上了的，但是成绩不是顶好，没有奖学金，也就没有了继续下去的资本。

　　夏至是笑着说的，姜烟却被说的心口艰涩。

　　“我这样说，你不要多想，我只是感慨，并不是所有人都可以抓住自己的命运，改变自己的命运。”

　　夏至初中辍学的那段时间很迷茫，夏爷爷对他已经可以了，但也达不到掏心掏肺的程度。他迷茫着思考自己以后的日子的时候，曾今恨过夏爷爷，为什么不能对他再好一点呢，就像他那位同桌的姜奶奶一样。

　　但是，每次去村里转一圈，家家和美的景象又打破他无端的憎恨。

　　是啊，他连对他稍好一点的人都要恨，那么他该憎恨整个世界。

　　夏至在迷茫的时候跟着一帮“大哥大”开始混社会，或者说开始混县城，随便不知道从谁谁谁的口袋里掏出来百十块钱，大家抽烟喝酒泡网吧。

　　这帮家伙有一个重要的收入，那就是堵在各个学校收那些同学的保护费。

　　夏至不参与，因为他曾今也是这些同学，这些好学生中的一员，他每次看到他们，就会想起自己曾今在学校努力却失败了的三年。

　　旁人的成功只是考上，而夏至的成功，很难。

　　或许这个社会还有很多其它的门道，可以继续他的学业，可是夏至乞丐一样的人生中，不是在村里就是在学校，社会是什么？那是个深奥的问题。

　　深澳到他还不知道这个问题。

　　夏至如今，上学他高攀不上，不跟这些人去堕落他却不知道该干什么。索性他们也愿意带着他，因为打架的时候夏至很厉害。

　　当然厉害啊，他又没有什么后顾之忧，大不了就是一个死。

　　但有一次，那四个混混堵到桃李小学的门口，夏至去看夏铃，正好看见了夏铃被勒索威胁的场面。

　　夏家从指缝间漏出的饭食养活了夏至，他和夏家一直都是一种亲密而疏离的状态，唯有夏铃不同。

　　夏铃是真的把夏至当他的哥哥。毕竟从他出生起，就有这么个大哥哥在他家果园了。小孩从会走路开始，天天跟在夏至屁股后面哥哥，哥哥的叫。

　　夏至小时候不太敢跟大人们说话，但其实年纪还小，活泼的性子只是隐藏着。夏铃这个小屁孩儿一粘上来，两个孩子成天在夏家果园这片山头疯玩。

　　那是夏至最无忧无虑的一段日子。有吃的就行，至于长大的生活，那是什么，到不用关心。夏铃很喜欢这个哥哥，什么吃的玩的都要带到小木屋来，甚至晚上还要吵闹着跟他睡。

　　后来，小学二年级，上到二十四节气歌。

　　夏铃在小木屋写作业，突然咬着铅笔道：“哥哥，你为什么不跟我一样姓夏啊？”夏至那时候上初中，天真褪去，属于少年的忧郁开始增长，他躲避着童真的眼神，抿唇轻声回答小孩儿的话：“不知道。”

　　夏铃也不追问，自己回忆这段时间学习的二十四节气知识，说：“哥哥，你要是姓夏，那就可以叫夏至了，我喜欢夏天，好多水果，还可以下河游泳，老师说了，夏至了，夏天就到了。”

　　少年的心被夏风熏的迷醉，他很喜欢夏这个姓，也很喜欢夏至。

　　他的户口本就他一个人啊，为什么他不可以叫夏至呢？齐盖决定，他以后就要叫夏至。

　　从桃李小学拉回被吓哭的夏铃，夏至从此拒绝加入四个混混的小帮派。

　　他觉得自己要是够不上上面，那也不能堕落在下面。夏至在夏爷爷的介绍下，在县城的一家修车店开始当学徒。

　　那四个混混也光顾过这家店，两辆摩托在县城里飞来飞去。

　　他们自己不是什么好东西，也见不得曾经一起的人去尝试当好东西，夏至经常被围追堵截。

　　行啊，那就来吧。夏至跟他们打过，也报警过。

　　四个混混知道夏至乞丐的老底，不过那已经伤不了夏至。他们一合计，准备去偷夏家果园，最好让那个老东西和那个小家伙都讨厌夏至。

　　凭什么都是垃圾，你倒是想回炉重造？

　　夏至短短地提了一下自己的死因，然后突然有些痛苦：“我没有那么好的能力，也没有那么好的运气，我只是个普通人，可是，我已经很努力了啊，为什么？”

　　为什么他的一生就这么悲惨？

　　姜烟听得难受极了。

　　她没有注意到，旁边的江源今夜也听得认真，他此刻满面冷然，竟然嘲讽一般地冷哼了一声。

　　姜烟说了一些好的地方：“夏至，我觉得你很厉害了，你只是命不好。真的，既然人死了还可以投胎，这样也挺好的啊，你可以去迎接你下一辈子的生活了。”

　　夏至苦笑：“说什么生活，能好好生存就好。”

　　比如他，刚刚成年，生存已经失败了。

　　不过，确实，能投胎对于夏至来说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回到木屋旁边，两位大叔被绑在树下一阵心慌，生怕夏至跑了。江源收回枫叶，大叔重新把夏至捆好。

　　两鬼带着夏至准备走。

　　夏至突然从大叔之间转过头，看着姜烟，眷恋般道：“姜烟，你一定会有很美好的生活的。”

　　姜烟使劲点头：“嗯，会的，我现在的生活就很美好了。”

　　他笑了一下，两位大叔带着人往前走，三个身影越来越淡，终于，几步路后，三鬼在人间完全消失。

　　又要回去了，姜烟闷闷地拉住江源的手。

　　江源却不动，反而对着空气冷声道：“不喜欢倒霉小孩儿，晦气！”

　　三更半夜，四下无人，姜烟在一片黑暗中诧异看他，她义愤填膺地反驳：“那也不是人家想要过这样的生活啊！你怎么这样！不需要同情，但也不能嫌弃吧。”

　　江源烦：“就不喜欢！”

　　姜烟气呼呼地把手抽回来插进自己的兜里。

　　江源正准备跨步走，伸手拉她，没找到手。

　　姜烟生气地站着：“我以前也是倒霉小孩，我也晦气。”

　　江源：“你不算。”

　　姜烟：“我怎么不算？他被丢，我也被丢，我被丢的时候更小！更晦气！”她本来不觉得怎样的，结果被这家伙一句晦气说的堵在心口。

　　江源见她不伸手，索性把自己的手也插到她兜里，那兜很小，两个人的手在里面挤的鼓鼓囊囊。

　　一人一鬼闪现到姜家后院。

　　他拿出手，竟然解释了一句：“我不喜欢他才说晦气，你不一样。”

　　姜烟在鸡圈面前开始石化，结巴道：“那，你，你喜欢我？”

　　江源低头看了看熟睡的母鸡：“哦，那也没有。”

　　姜烟咬牙切齿：“你会说人话吗？那你告诉我，什么叫我不一样！”

　　“不知道。”江源好烦，不一样就是不一样，非得喜欢她？讨厌她？

　　姜烟气得翻白眼，行了，鉴定完毕，江源语文零分。

　　他摊开手掌，转移话题，手上出现扇李灿耳光的红枫小人：“诺，我喜欢它。”

　　那发光小人听见江源的话，好像很高兴，站在他手上七扭八扭，搔首弄姿地跳舞。

　　姜烟眼睛都亮了：“哇！好可爱，我也喜欢它！”

　　那小人儿好像听得懂人话，竟然从江源的手上飞到了姜烟的手上。姜烟小心地把它捧到眼前，那小人双手扒着她的下巴，叶柄头上来就冲她嘴亲了一下。

　　她手上的小绿也似乎兴奋地闪了闪绿光。

　　姜烟：“！”

　　江源：“......”

　　他瞪眼，好啊，都是些吃里扒外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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