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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7 章
那日春光明媚,一去冬日的严寒。
江柔亲自送自家阿妹登车。
小姑娘显得紧张而青涩,与记忆中老成的模样相比实在叫人新奇,她被打扮得温婉而贵气,发髻上的步摇首饰熠熠生辉,衬得寡淡的面容都多了几分颜色。
车上坐着位三十来岁的妇人,一双桃花眼生得秀丽,白皙的面容上带着笑意。
“哎呀,这就是小娘子呀,真是清秀可人……咦?”
她伸出一只素白的手,取下一支银簪。
“你二兄没有见识,以后别叫他瞎打扮,他这人从小就只会插个花孔雀来。”
许纯顶着一头的首饰,窘迫得说不出话来。
江柔不服气,他道:“姑姑这话说的,小姑娘多插些花儿,不好看吗?”
江六娘低着头看他,那青年仰着一张脸面儿,实在俊俏得晃眼。
她道:“流光可有意中人乎?我家中有一侄女儿啊,生得也好生俊俏……”
江柔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从姑姑手中逃了出来,连衣裳都被姑姑扯乱了,生猛得他竟头一回羞恼而去。
男女毕竟有别,他也不好一直带着许纯,只是他母亲早逝,阿姊也不在,思来想去,唯有去寻了早年间嫁去雒阳樊氏的六姑。
他把阿纯小姑娘托付给了六姑姑,这才自己回头去牵马,只是走到了一半便看着一辆未张车盖的牛车停在自家门前。
他就是想装着没看见都不行,那小童都唤他上车去,他只得过去。
几个十三四岁的小郎君挤在一侧,见状充满仰慕之意的喊道:“柔叔父!”
江柔想了老半天才想着这几个娃儿是哪家的侄儿……还真是,嫩得掐水的年纪。
他眼神中无意露出的嫌弃之色伤到了几个小朋友,小鹌鹑缩回头,江柔不得不看到了车厢内的那个大人。
那郎君端坐着,衣袍层层叠叠的铺开,却穿得严谨而端庄,眉眼间虽俊美,却不敢叫人有所冒犯。
江慈道:“长嫂如母。”
他说得没头没尾,江柔却一下子听明白了,他丝毫不见外的爬上了车。
“怀瑾不喜我家阿纯,我又怎敢麻烦嫂嫂呢?说起来,兄长家的莼菜,甚是鲜美啊。”
江慈拧起了眉,“你吃了?”
江柔没碰。
他是从小一碰莼菜就身上难受,连带着大兄家里头也不怎吃那菜,也难为他硬是寻了一盘莼菜来刁难他。
江慈知他无事,便不再多言了。
牛车慢慢行起,走过巷口的青石砖,穿过热闹的巷子,车厢内却安静无声。
那几个江氏小郎君年纪还浅,对江慈素来又敬又惧,对多年来活在传闻中的江柔更是好奇又敬畏,如今见着了……却连多的好奇都不敢!
这兄弟二人之间的氛围,简直是沉默得令人坐立不安,实在不像是关系好的模样。
江柔也不欲多言,只朝外看着。
沿途可见逐渐有了生气的市廛,商人与百姓穿梭其中,牛车转过一个弯儿,转入了天街之上。
此地愈发繁华,往来皆是宝马香车,与外城的苍凉死寂截然不同,仿若处于两个世界般。
江柔神色微动,他笑道:“流民四起,天下惶惶,雒阳繁华依旧。”
“若哪日连雒阳都不再繁华,则天下危矣。”
江慈神色淡淡,仿佛没有听出江柔的言下之意。
他忽而抬手,令车夫停下。
“大兄?”
江慈回头看他,眼神清洌洌的,莫名叫江柔浑身不自在。
他问:“佩剑了吗?”
“带了。”
江慈颔首,他撑着车板下车,一旁有一中年士人正巧停在一旁,见状高声唤了一声怀瑾。
想来是同僚。
江慈道:“我不与你同行。”
说罢他竟转身就走了,直接上了别人的车,徒留江柔一人在车上,伴着几个面面相觑的小少年。
江柔一瞬间瞠目结舌。
他怒道:“他不愿与我同行,把我叫来做什么!”
“或许……或许是慈叔父另有要事……”他侄儿结结巴巴解释道。
“要事?”江柔挑眉道,“呵!”
小郎君不敢说话了,只见得柔叔父恼得眼尾都泛红了,本是气恼的模样,却是叫人看得眼前一呆。
即使传言再如何凶神恶煞,可真人当面,还是不得不感慨柔叔父生得实在好,原以为慈叔父这等姿容已经是清风朗月,君子之姿,可见过柔叔父才知何为姿容一绝。
他这般想着,下一瞬就有一条帕子远远的扔到了他面前,他茫然拾了起来,只听两侧忽而传来笑声与喧嚣声。
似是有人在笑着喊着什么……丢错了丢错了?
他尚未反应过来,数不清的帕子鲜花就扔了过来,伴随着女儿家清越的笑声。
……慈叔父,实乃智者也!
江柔迎面被打了一朵大红绢花儿,竟是脑子一懵全然没有反应过来。
车板上落了无数的绢花果子,这也就算了!他狼狈的一个闪身,竟是不知哪儿飞来一只小手戟模样的簪子。
这福气,他有些受不住。
江柔叹了口气,神态自若的摘下一朵绢花。
他险些忘了,少年时的自己确实素有美名,只是日后打仗打得太多,丢花的人死光了,他的名声也越来越吓人,便也许久没见着这副景象了。
等车驾过了天街,自南门出去,入了一条小径,总算是平安落地,只是装了一车的绢花果儿。
小童恭敬引他入内,过了一门又一门,里头竟是别有一片洞天,蜿蜒的河水顺着石林花树而下,实在风雅。
女郎在上游的亭台楼阁之中,隐约还能听见嬉笑之声,江柔不想去听她们在说些什么,他方才把自家的子侄安置好,便听着有人唤他。
他回头望去,见到了孙榕身旁的小仆,嘱咐几个小孩切莫随意走动,这才跟了那小仆过去,只走过几弯儿,便见着褒衣博带与人举杯而饮的司空大人。
“阮氏果真是好大的面子。”
江柔笑道。
他兄长如今正在一旁独饮,闻言看了他一眼。
他淡淡道:“开国功臣之家,底蕴之深,即使是江氏,也只是新出门户罢了。”
江柔坐下,他举起案上酒盏闻了闻,果真是好酒啊,他歪头问道:“那孙氏也算得新出门户吗?”
“慎言。”
江慈举起酒杯,遥遥向另一侧的人一敬。
那人约莫四十余岁,衣裳半敞,像是不怕冷似的,盖是一副风流的模样,见状也回以一敬。
环顾四周,当真是非富即贵。
想他当年,好似也是弄了一出大宴,最后弄得血流成河啊。
江柔把玩着那剔透的酒盏,忽而有些出神。
“你再是不喜,面上也不准露出来。”
江慈忽而说道。
江柔当即反驳道:“我没有。”
江慈回头看他,突然说道:“你头上有朵花。”
江柔一愣,他往头上摸了摸,还真在帻巾旁捋下了一朵淡黄的花来,他陡然气得牙痒痒。
“兄长不与我同行,只得叫我一人受了。”
他不冷不热说道。
江慈似是笑了,但他很快又转过了头去,那些舞姬乐师已经纷纷入了园内。
丝竹管弦之音悠扬,舞女踩在小鼓上,姣好的身形轻盈如柳叶,又稚嫩如鲜花儿。
江柔看来,那些舞姬的袖间,大抵正好能藏下一把匕首。
酒过三巡,他堪堪放下酒杯,面上却仍然如前,反而是几个上来劝酒的士大夫被喝得一脸酡红,有些吃醉了。
再怎么说,他这酒量也是打小练出来的,也不过是上辈子后面那段时间喝不动了,才算是戒了个彻底。
但见另一头放浪形骸一些的都衣衫不整,还有的起身高歌,引得旁人大笑不已,也叫那亭台楼阁中的娘子连连发笑。
本就是宴游,没多少规矩,但看起来……实在有伤风化呀。
江柔猜着,其中有好几个估计都服散了。
若放在他手里,都吃不了兜着走,可惜被他们碰上年轻时的自个了,但他可以挨个记住。
他再抬眼望去,司空仍在与那位阮家郎主交谈,只是瞧上去神色便没有先前那般轻松了。
他身边倒是坐着个高大的汉子,裴永子生得一副胡人般的骨架,纵是换上了深衣冠冕也不像个样子,世家素来轻视这般武夫。
孙榕唤他过去,他不大情愿,但还是去了,大抵正如阿兄所言,他不喜欢也不能露出来。
裴永子见着江柔便冷哼一声,抬手取了一坛酒来。
司空见状劝道:“莫要喝醉了。”
裴永子道:“我楚州儿郎,不懂什么是醉。”
“巧了,”江柔道,“我秦州长大的,也不懂什么是醉。”
孙榕气结。
那阮家郎主终是起身了,他笑着匆匆而去,只一会儿,场上的丝竹之声却变了一个声儿。
这变动实则微小,但奈何江柔耳朵尖,他拿着酒樽的手顿住了。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啊。
怎的连一天安生都不肯给。
身后几十个侍奉的侍女忽然抬头,袖间银光一闪,却听得一声惨叫。
竟是那直冲孙榕而来的侍女双手被裴永子一手捏住,匕首掉落在了地上,一动都动不了。
裴永子一脚踢开她,很沉的一声响,人砸在了石头上,砰的一声像是哪儿砸坏了,瞧着大抵是没命了。
惊叫声迟来的划破了天空,侍女、士人乱作一团,又间或有不知哪儿冒出来的黑衣人。
裴永子持剑,左挥右挡,无人胆敢近身,威风得江柔唯有原地拍手以示敬佩。
司空大人声嘶力竭的大喊着:“阮氏谋逆,诸君诛之!”
老孙与阮氏掰了,不得不武力镇压,这不算个好事。
开了这个头,他的地位就不再稳固了。
楚州兵踹门而入,阮氏族人才知早已被人看透,只得背水一战。
那些大兵举止野蛮,也不顾面前是哪家的郎君,看着像是阮家的一律拿下,顺道还四处摸索着拿些金银器具,就连孙榕都面色微变。
他纵是与阮氏翻脸了,也不敢和整个雒阳的世家翻脸。
江柔一脚踹开面前的禁军,神色不愉。
这事儿老孙是半点儿不与他透底,说到底还是觉得他不算自己人,他不敢相信江氏的郎君,却敢相信外来的,野心勃勃的将军。
酒水洒了一地,他几步朝下头走去,右手拔剑,一剑挑飞那士兵手中刀刃。
“滚!”
一袭青衣的年轻郎君身形纤瘦,姿容隽秀如玉,如今面如寒霜,一手持剑,一声呵斥下竟叫人心生忌惮。
“不必——”
江慈话未说完就被人打断。
“不必什么?”江柔斜眼看他,“兄长剑术也就算个花拳绣腿,怎么如今倒是热血上头要与人比划几手?”
江慈无话可说,他被自家弟弟一把拉去,朝着小路走去。
“福儿几人我已令人送回家了,你那妹妹如何?”他道。
“自是……咦?”
江柔忽而惊疑一声。
一旁竟窜出来一个人,衣衫不整狼狈不堪,倒也看得出约莫长得不错。
他大约是受了伤,捂着腹部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抬头看着他们,十分艰难的才用气音轻轻唤道:“表兄……”
江柔心如金石,他转头道:“不认识。”
江慈细细辨认了一会,才说这是他们哪个堂姑嫁进阮氏以后的儿郎,只是这关系,可算不得近。
江柔忽而笑了,他蹲下身来,道:“今日算我兄长心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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