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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26日陆嫣然
中午聚餐的地方,陆嫣然毫无意外选择的是马祥兴菜馆这家明代老店,因马祥兴的“四大名菜”美人肝、凤尾虾、松鼠鱼和蛋烧卖闻名已久,各国驻华使节设宴招待宾客,首先要订马祥兴的酒席。且其店中的名菜“胡先生豆腐”正是出自金大的两位教授胡小石、胡翔冬之口。
因战事影响,国府令高校、重工厂等西迁山城重庆,贝德士教授事务繁多,并未与他们同到。
几人都以为贝德士教授不会来,孰料他们等了片刻,贝德士教授就到了,还带了一位著名的友人。
贝德士教授年约40左右,是一个气质儒雅的学者。
几人均起身礼貌道:“教授您好!很高兴见到您!”
他笑着同陆嫣然握手:“安琪拉小姐!我终于见到您了!”说着朝阿瑟淘气地眨眨眼。
瞧着陆嫣然面露不解,他笑呵呵地解释道:“阿瑟每天至少要提到安琪拉小姐三次,我想现在他的家人应该都知道有您这么一位爱与美的天才东方缪斯女神了。”
众人瞧着微红了脸躲到陆嫣然身后的阿瑟,都善意地哄笑起来,气氛很是轻松愉悦。
贝德士教授介绍他身边那位气质不凡的友人:“这位是我的朋友,国府教育司司长厉麟似先生。”
丹尼尔和史密斯二人热情地上前打招呼:“厉先生!又见面了!”
贝德士教授惊讶道:“你们认识?”
丹尼尔道:“我们在上海文化界救亡协会和抗敌后援会的动员会上见过!”
厉麟似笑道:“不错!抗战爆发后,蔡元培先生、胡愈之先生和我联合上海文化界的一些朋友组织成立了上海文化界救亡协会,在新闻会上应该与二位国际记者有过一面之缘。”
贝德士一面叹“ The world is small!”,一面瞧见陆嫣然若有所思的神色,好奇问道:“怎么?安琪拉小姐也认出厉先生了?”
陆嫣然点点头。
这下连厉麟似也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似乎也在好奇她怎么回答,他并不认识她,尽管来的路上,他从贝德士教授口中听过她的名字。
如果她同别人一样奉承地说久仰大名认识他,那么这位被阿瑟称赞为东方缪斯女神的女孩就名不副实徒有其表了。当然,19岁少年充满荷尔蒙的盛赞之语,他同贝德士都不会当真。
“厉司长留德数十年,是蒋委员长对德外交的核心人物朱家骅大使的“左右臂膀”及重要智囊,曾力促德国“国防军之父”汉斯·冯·塞克特将军来华,并使其同意担任在华德国军事总顾问,汉斯·冯·塞克特将军的著作《一个军人之思想》,即由您翻译并在国军中广为流传。
1933年6月,厉司长与蔡元培、张静江、宋子文等人联合国联,筹备成立了世界文化合作中国协会。
1935年厉司长与朱家骅等留德归国著名人士,在南京创办了第一个代表中国官方的对德交流机构——中德文化协会。
1936年3月,厉司长与顾维钧、王正廷等人一同被推举为国联中国分会——中国国联同志会理事。
……”
陆嫣然郎朗道,特务处党国要员和著名人物的资料一一在她头脑中翻过。
她没有提现在,因为丹尼尔和厉麟似自己说过,他现在负责上海文化界救亡协会事宜。
厉麟似与顾维钧、朱家骅是国民政府中著名的“外交派”,即主张以文化教育的交流和外交手段为中国争取国际舆论生存空间,他们很看重国联的作用。
陆嫣然本就比较推崇德国军工,因此对国民党中“亲德派”尤为关注。
厉麟似眼睛里的兴趣越来越浓厚了:“不知安琪拉小姐如何看当下时局?”
时人好谈时局,三国中刘备三顾茅庐见诸葛亮问的就是“天下大势”,在伪满,苏联特工、美国、德国商人都曾同她讨论过时局,唯有日人从未同她谈论时局,大概他们自己亦知,侵略行径无论在道德还是法理上是根本站不住脚的。
陆嫣然浅笑道:“结盟同生,孤立向死。”
众人放下手中杯著,一时都看向她,一副“愿闻其详”的神情。阿瑟坐在她身旁,半仰着头看向她,双手撑在下巴下,一副又有好故事听迫不及待的姿态。
陆嫣然原本并不想谈政治,多谈无益,她宁愿上战场多杀几个敌人。
此刻面对众人灼灼目光,不由缓缓道:
“诸位皆知,吾国自民国以来,数次跨国的政局变动,没有一回不是受外力支配的。
彼时(一战时),欧洲列强忙于争战,已无能力在中国做政治活动,于是中国的政治问题,从倒袁运动始,完全被日人操纵着。
日本之所以支持中国军阀倒袁,一则袁世凯最初驻在高丽的政治活动,是运用高丽的王室和政府排日,袁有野心□□,但绝不甘心做日本的傀儡;二是倒袁和革命在中国已成燎原之势。
日本先是在中国南方扶植岑春煊、唐继尧压制孙中山先生所领导的中华革命党。
继而在中国的中部,又扶助张勋,以为后日督军团运动和复辟运动的伏线。
在中国北部,又扶助段祺瑞以为后日握掌□□,及压制黎元洪打倒张勋,对欧参战,中日协约种种问题的伏线。
还不够,又努力扶植张作霖在奉天的势力,以为此后几次奉直大战和奉军南下作伏线。
其目的只有一个,即不要中国统一,一个分裂的中国才符合日本帝国的利益。
日首相田中义则(臭名昭著的“田中奏折”、曾编写陆军人手一本的《步兵操典》)去世后,日本的这种操纵代理人(军阀)战争的方式演变成了直接的侵略战争(1931年九·一八事变、炮制伪满、卢沟桥事变、如今的淞沪会战)。
如是,中国近30年之国势政局,竟一直操控于日本。
在这样的背景下,中日战争若想取得胜利,则必须借助美欧强国。
蒋委员长的国民政府选择亲德,用德国顾问、德国武器、训练德械师,不能不说是迫于形势之下聪明的选择。
因为日本一直学的就是德国。”
她瞥了一眼腓特烈。有趣的是,厉麟似也正看着腓特烈,他们明明相识却故作不认识。
“日本维新建设的内容,并不是靠日本人的智识能力去充实起来,而是靠学习德国人充实起来的。军队是德国人替他练的,军制是德国人替他定的。一切法律制度,在最初一个时代,差不多都是德顾问替他一手造起的。
然而日本人的聪明在,一应指挥、统制、选择、运用,都在日本人自己。
日本是一个危机意识深重且不断善于学习的民族,古代是学中国,近代则学西欧尤其学英国(海军)、德国(陆军)。
在每一个历史发展的转折点,日本善于结盟强国并依仗外力发展自我,这是它能够短短数十年迅速崛起为亚洲第一强国的重要原因,也是它最大的优长。
国人总以日本国小人矮而藐视之,实则是不对的,了解并研究敌人,胜算才会增大,就这一点而言,日本比民国政府做的强多了。
当下吾国不仅需要德国的援助,还需要美国、英国等国的军事、经济援助。”
说到这里,她看了一下席中几人。丹尼尔、史密斯若有所思,腓特烈默默地舀了一碗润喉的莲子银耳汤放到她面前,阿瑟呆呆地看着她,贝德士神情专注。
厉麟似则一震,原来她倾力结交这些国际友人竟是有如此深意,小小年纪,心思头脑缜密如此,当真不可小觑。他从席间闲谈已经知道他们上午的行程,如此短的时间,却能高效密集迅速地让这几位记者感知六朝古都的文化古韵,自忖就是他这样熟知金陵的文化大家也未必能做到。
从这位留德十年曾与元首希特勒留影的厉司长的眼中可以看出,他显然非常欣赏她的话。然而陆嫣然知道,蒋政府与德国的蜜月期随着德日同盟的签订恐很难继续维持。
与外交家的天真热忱不同,陆嫣然显然更认为国际政治遵循的是“弱国无外交”的“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出于对这位外交家、教育家的尊敬,她并没有表达自己的异见。
厉麟似继续追问:“那么,安琪拉小姐认为,这场中日战争中国如何获胜,除了外交争取盟国、国联外?”
陆嫣然俏皮地眨了眨眼,露出一个蒙娜丽莎式的神秘微笑道:
“关于中国的国防理论,我想党国再没有比您的友人,那位1905年毕业于日本陆军士官学校步兵科,名列第一,与蔡锷、张孝准被视为“中国三杰”,后曾任保定陆军军官学校校长的蒋百里先生更著名的军事专家吧!
蒋先生不仅是把近代西方先进军事理论系统地介绍到中国来的第一人,听说还是国民政府对日作战计划的主要设计者,而他刚刚出版的那本军事论著《国防论》创立的国防经济学,恐也为中国近代军事思想上的奠基之作吧。”
贝德士教授插了一句:“ 蒋先生可不止是军事理论专家,还是中国新文化运动的鼓手,与梁启超、蔡元培、汪大燮发起成立“讲学社”,曾力邀英国哲学大师罗素、印度诗人泰戈尔来华讲学,还与胡适、徐志摩一起创办新月社。他们来南京讲学时,我与赛珍珠曾一同接待。”
听听,圈子果然是个可怕的存在,绕了一圈,大家竟都是熟人。陆嫣然对复杂的社会学越发感兴趣了。
厉麟似难得兴高采烈道:
“百里兄在《国防论》中阐述的对日战略,归纳起来有三:
第一,中国对日不惧鲸吞,乃怕蚕食,故对日不应步步后退,而要主动地实施全面抗战,化日军后方为前方,使其无暇消化占领区,从而使日本无法利用占领的地区提高战力;
第二,主动出击上海日军,迫日军主力进攻路线由东北-华北-华中-华南的南北路线改为沿长江而上的东西路线,从而充分利用沿江的山地与湖沼地利,抵消日军兵器训练方面的优势;
第三,通过时间的消耗拖垮日本。具体做法为将日军拖入中国地理第二棱线,即湖南、四川交界处,和日军进行相持决战。
我非常赞同百里兄的观点,甚而不惜举家由南京迁至上海,全力助其翻译德国军事著作。”
继而叹息道:“惜而国府有此卓识者少之又少。”
以时间换空间,理论上没问题,然而需要牺牲的,却是大量士兵和无辜百姓。就像现在上海的战事,国府高官们都知道,无非在拿人命填,能拖一天是一天。
这个话题多少有点沉重,陆嫣然便转到贝德士教授感兴趣的中国文化历史,尤其是他喜欢的《红楼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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