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看阁楼黄昏雁

　　捌叁
　　「所以，花阙和竟兴最后到底怎么了？」
　　我撑着下巴与宣青兰相对而坐，手里还拿着一双玉筷，扒拉着自己碗里的饭菜出声询问。
　　「不知，我在天宫找司仪翻了记载，但还是找不出一丝头绪。」宣青兰不动声色地为我夹着菜「只晓得花阙姓氏孟，出自青丘红狐，竟兴姓氏沈，出身当世沈家，因不明原因逃亡到竹山，被花阙救下，用妖丹保下性命，之后便随着花阙隐居山林，不问世事。」
　　「那…那竟兴姓沈，岂不是我娘娘家之人？」我闻言大惊，不由得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道「你不要告诉我沈竟兴是被自己家族追杀才逃上山的。」
　　「正是。」宣青兰见我这般反应又怕我伤心，忙道「前尘往事不提也罢，总归是过去的事，我们今世才是最重要的。」
　　「后来，子衿哥哥继承相位便动用尚书令秘密搜寻我和青儿的消息，直到在竹舍找到我们，不曾想他看见我的第一句话就是“血洗天家吧”，那时我极度震惊，对于无势无力的我来说，这明显就是雪中送炭。」
　　「喔……」我听罢心里划过一丝酸意，无厘头地乐了，用没沾过菜的筷子头敲了敲宣青兰的脑袋。
　　前世的梦做完，我的心境变换，到底沉稳了不少，眉眼含笑「从前也不见你用这般深沉的语气，不提就不提，你摆什么长辈架势？」
　　搞得好像他是我高祖劝自个不要沉迷悲痛中似的。
　　「阿姐莫要抵赖，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宣青兰赶紧抱头缩了一下，在自己和外人面前完全是两个样子。
　　「嘁。」我略显鄙夷地看着他，想起小时花灯会上把他扑倒在地，耳畔不禁染了一层红晕，不满地嘟囔道「那宣鹤还是被柳温意看大的呢。」
　　好奇怪的感觉。
　　头一次这样说话，还怪奇特嘞。
　　「好好好，你赢了。」宣青兰讪讪地皱了下鼻子，连忙就此打住。
　　话说………为什么受伤的总是他？
　　宣青兰很是郁闷，心道这就是惧内的表现吗？
　　「这糖醋小酥肉做得倒是不错。」
　　我轻“哼”一声，打算放过他，令起话头。
　　「那是。」
　　宣青兰笑脸嘻嘻，自豪道「我自己做的，学了好一阵，废了很多次才做了个像样的，这不，怕你饿了，还特去府上找你。
　　还真是他下的厨。
　　这么神奇的吗？
　　「……真的？」我闻言一愣，用探究意味的眼神去看宣青兰，往嘴里塞了块酥肉，呜呜咽咽地打趣他「你做的？这么好吃？」
　　「阿意这是什么神情？」宣青兰看我这个形态明显受挫，郁闷道「难道在你的印象里，我厨艺很差吗？」
　　真不是他吹，以他两辈子的经验来看，自己吃了都觉得自己已经赛过家厨了。
　　「不，只是稀奇罢了。」
　　我看着他的样子，忍笑从盘子里夹了一筷，正要送到他的碗里，不料他半路劫杀，直接用嘴叼住，唇瓣与玉筷相触，惹得我的手不自觉地微微一抖，即刻炸了毛，连忙缩了回去，羞恼道「你干嘛？这是我的筷子！」
　　我在嘴里含过了的筷子！
　　流氓！典型的流氓行为！！
　　「嗯。」宣青兰眼底含笑，乖乖嚼着方才的“战果”，吃得津津乐道。
　　我见他这股子不知羞耻的劲大受打击，不可置信地又补充道「我碰过了的。」
　　「我知道。」宣青兰将其咽下，用手肘撑在桌上学我托着脸，慢条斯理地与我对视「茶楼那会儿，我们不是还同用一个糕点了吗？」
　　你丫还真敢说！
　　「茶楼？」我噎了一下，气急败坏，又一时想不出词来回怼，只得磕磕绊绊道「茶楼？………茶楼………茶楼！」说着，我缓缓明目拍桌而起，把对面的宣青兰吓了一大跳，似乎想到了至关重要的一点「对了！那个说书先生！」
　　「嗐，我当是什么大事，原是这个。」宣青兰立即放松下来，像是在邀功道「那人我派人跟踪，现在已经被制住了，就在茶楼，我封锁了消息，茶楼不接客，就等阿意吃完过去看看呢。」
　　「？下手真快。」我不自然撇了他一眼闷头吃饭，随意扒拉了扒拉，搁了筷子急哄哄地拉着还在嚼饭菜的宣青兰，朝室外奔去。
　　「哎！我饭！」宣青兰被自己一拉想要反抗又怕误伤不敢乱动，只好顺着自己委屈控诉道「我的饭！」
　　呵，谁叫你惹我了？
　　饿着肚子等回家再吃罢你。
　　捌肆
　　「不知公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但能不能先把楼门前的侍卫撤走否？如此阵仗，我这茶楼生意怕是也做不下去了。」陆子衿一身紫袍暗纹，头发则用紫色的发带高高束起，走的是清风明月少年郎的那一派。
　　「月亮哥哥。」回光返照般，我心直口快，还沉浸在前世的纠葛中，不禁有些失神，再见他已是截然不同，几乎是下意识的行为，喊完才方觉不妥，赶忙闭了口。
　　是我莽撞了。
　　按照这一世，我有意保持距离，别开了目光，不应该与他相熟才是。
　　可是他那样温柔……
　　但光凭他帮自己解惑这一事，我还是想留住这个知己。
　　毕竟……知己难觅，他对自己也算是很周到了，与前世一样耐心和蔼，很是难得。
　　此人虽与陆子衿相像，但未必就是陆子衿本人，就算是，那重活一世，也该把自己忘了个干净。
　　不成想陆子衿闻言眸中却似有亮色闪过，略微怪异地望向有些愣神的我，微笑道「少夫人？」
　　我还未做反应，就被身旁的宣青兰握住了手，挡在我面前露出同款微笑「许是陆兄长得很像阿意和我的一个故人，这才认错了。」
　　语气之酸，酸掉牙的那种酸。
　　我瞬间被转移了注意力打了个激灵，鸡皮疙瘩掉一地，用力捏了捏被宣青兰握着的手以示疑惑。
　　这人犯什么病？为什么突然之间喊得如此肉麻？
　　「怕是我真与少夫人口中所说的那个“月亮哥哥”太相像了吧。」陆子衿笑答「宣公子，到此可是有什么目的？」
　　宣青兰接收信号，那笑也有了些货真价实的意味，用另一只手将他常带着的青色直扇“唰”地打开，从容扇风「楼主所言甚是，只不过我要一个人，若是楼主舍得，那我麾下这帮侍卫能放个半天假想来也愿意得很。」
　　陆子衿保持微笑，从面上瞧不出什么情绪「若是公子要的人，哪敢包庇？」
　　言罢，他扭头跟一旁侍着的店小二低语几句，嘱咐完，小二冲着宣青兰这边略一施礼，便退着走开了。
　　「如此讲话实在不成礼数，不如来阁楼包间一叙，细细谈来？」陆子衿做退让步，宣青兰点头由陆子衿带路，牵着我的手紧跟上去。
　　路上，陆子衿莫名道「看来公子与少夫人感情融洽得很，确实令旁人艳羡，楼后院子里的花开了，香的很，还时不时有几只蝴蝶停留，实在美极，不过没知心人欣赏，白白瞎了这大好景色。」
　　「哪里。」宣青兰黑着脸答「遇见阿意，实乃荣幸，还万般辛苦地嫁与我，自然是几辈子都修不到的福气，至于楼主所说的花和蝴蝶宣府后花园一抓一大把，相比也没什么新奇的，若楼主喜欢，大可来宣府一叙，我与你慢慢谈来。」
　　闻言，陆子衿脚步一顿，蓦地笑了一声，后装作无事，继续带路，不再言语。
　　他心中排腹：还是跟前世一样，警惕性这么高啊。
　　毫不知情的我：你俩搁我面前打什么哑迷？！
　　捌伍
　　楼外。
　　「哎，你我这贴身侍卫算是没什么用了。」绿柳蹲墙角，苦大仇深地望着楼门，像是在想怎么把它给拆了。
　　「为什么这么说？」玉拢瞧她好笑道「公子不带我们自有他的道理，我们难得清闲，不好吗？」
　　「没跟小姐嫁过来之前我以为你家公子是个好人，不成想嫁过来后我家小姐天天跟着你家公子跑，理都不理我。」
　　「我真想把你家公子叉开，但没办法，不知道你家公子给我家小姐灌了什么迷魂汤，竟然慢慢适应我不在她身边的感觉了。」绿柳满脸郁闷，拿着一节树枝往地上画着圈「害得我好是伤感情……」
　　「你说，砒霜吃多少斤才会死人呐？」
　　玉拢：…………
　　呵呵。
　　你不要当着我的面议论我家公子啊！
　　捌陆
　　「请公子和少夫人落座。」陆子衿谦逊地摆了个“请”的姿势，待我二人落座，自己也随着坐在了与我们的对立面，躬身亲自给俩人斟茶。
　　宣青兰不紧不慢地伸出手将离我稍远些的糕点塞到我手中，自己则握住茶杯，装模作样地抿了一口，道「楼主真是好雅兴，这一普通的小阁里还挂满了山水诗画，让人看了着实惊叹。」
　　「那里。」陆子衿笑吟吟地撇了眼正在闷头啃糕点的自己，又恰好在宣青兰望过来时收了目光，把玩茶杯，缓缓地意有所指道「以前的一位故友所喜罢了。」
　　两声清脆的敲门声过后，那店小二跨过门槛进了房间，身后还跟着一位先生。
　　在小二转身关门的刹那，三人齐齐看向房门处，我嘴里还嚼着松松的酥皮糕，惊呼出声「梁先生！」
　　那梁先生瞧我一眼，展扇笑道「少夫人。」
　　「来了就别客气，坐吧。」陆子衿拍了拍自己身旁的位子，然后对店小二道「把东西找出来。」
　　店小二也将将要坐，又听自己主子毫不留情地将自己支开，万般无奈，只得领命出门。
　　虽然很好奇，但我也没多问，直接将问题甩出，把刚坐稳的梁先生打了个劈头盖脸，措不及防。
　　「梁先生，可否把你所知的全部故事一一道来？」
　　听她这么一问，梁先生举杯喝下去的茶显些呛了，暗道这女子也不晓得绕绕弯子，竟直接问了。
　　还好茶入肺腑，没呛出来，他收扇，咳了两声清清嗓，道「我只知一小部分，但其中的各种秘辛我也猜不出个一二来，还望少夫人与公子听完，不要纠结老夫也。」
　　「那是自然。」宣青兰眸中精光，又喝了口茶，才道「但还有个问题，不知梁先生方不方便？」
　　梁先生听罢脸色微变，暗想其中有无陷阱的可能，毕竟是宣青兰发问，这家伙极难对付，敷衍根本不顶用。
　　就凭这个必须仔细点。
　　但还好，他收到疑问时努力崩住了自己的表情，以喝茶来掩「你且说来，我看我方不方便。」
　　「自是关于这个故事的，想必也不难猜。」宣青兰抿住唇角的水珠，笑言「这个故事的出处，梁先生？既然知道一些，您自己也说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那便将告诉您这个故事的人供出来吧，这样，您也就此轻松了，我们也并非白跑这一趟，不是吗？」
　　这少年分明未露半点锋芒，说的话却教人感觉森然不已，真是张好厉害的嘴。
　　梁先生心里啧啧称奇，但面上不显，故作平静「倘若那人不愿有人去扰他，该当如何？」
　　我不关心故事本身，就关心这故事的出处和其中的各种秘辛，这出处可能关系到一部分自己想知道的因由。
　　我盯着梁先生叹了口气，在桌下将手伸进宣青兰的袖子里，捏了捏他的，示意他不要急躁。
　　宣青兰收到信号，反手握了握我的手，随后攥紧，另一只手执着茶杯喝了一口，气势却是不降下去一点「梁先生，你我都是明理之人，如今我手握半个御兵兵符，您早应该知道，如何让自己平安顺利地离开茶楼。」
　　来了，这厮又装上了。
　　梁先生这厢受到威胁，却是早就想过的，他反倒不急不躁，安然处之「宣公子却实乃青年才俊，但也不代表皇权可以迫使一切，老夫年数甚高，即使你手握兵符，但也未必怕了你。」
　　「梁先生果然当的起“先生”二字，如此大义凛然，我很欣赏。」宣青兰眸色一亮，语气恭敬了些，撇了陆子衿一眼，接着道「但奈何自家夫人对此事甚感兴趣，我见不得她整天忧虑，心疼不已，所以才特来冒犯。」
　　「宣青兰！」我耳稍微红低声娇叱一声，差点将茶撒出去，明显毛燥了许多。
　　我气鼓鼓地看着他。
　　你他娘的在胡说什么？
　　直接说“温意想知道”不就行了吗？偏偏还“自家夫人”。
　　他是嫌在这丢人没丢够罢？！
　　宣青兰闻言则挠了挠握着我的那只手的手心，颇有些俏皮的意味。
　　我：………
　　这孩子上辈子叛逆期没过这辈子加倍了是罢？！
　　一旁一直没言语的陆子衿将我两人神态尽收眼底，破天荒地出声了「梁先生只是个讲故事的，我倒是对二位口中那告知故事的“本人”曾经结识，他二人也是我帮引荐的，少夫人和公子与其逼问他，不如问我。」
　　梁先生这一口茶终将还是呛了出来，他瞪大双眼，紧盯陆子衿，那眼神充满了不可置信。
　　不是。
　　你叫我来时可不是这么对我说的啊！
　　你怎么不按说好的来啊，他连腹稿都打好了，没想到被陆子衿给截了道。
　　怎么个意思？
　　装到一半不想装了是罢？
　　陆子衿忽视一旁灼热的目光，不紧不慢道「不过，我与少夫人看着倒是有些缘分，若是想知，我自无欺瞒。」
　　听出他弦外之音的宣青兰：……怎么个意思？少夫人问你就给说，他自己问就假话敷衍了是吧？
　　「楼主若告诉我，那不胜感激………」我咳了咳，刚开口，就又被陆子衿堵了回来。
　　「不过……我有个条件，那就看宣公子允不允了。」陆子衿放下茶杯，悠哉道。
　　宣青兰：……突然不想待在这了，现在，立刻，马上，抱着自家夫人回家！！！
　　但事实表明，他不能那样做，因为我会生气。
　　「什么条件？」宣青兰强行忍了，不知怎的，就是对他有了些敌意，声音微寒「以前就瞧这楼盘不错，楼主双眼睛实乃精光啊。」
　　言外之意：你要敢乱来，我便将你这楼给拆了！
　　「宣公子谬赞了，这条件便是让在下…………亲自与少夫人说，且周围不能有人在场。」
　　陆子衿慢慢道来，无视威胁，胆子甚大。
　　我倒是觉得没什么问题，刚想应了，被宣青兰攥着的手猛然一紧，止住了话头。
　　「为什么只有你和我妻子？」宣青兰不可置信，他指了指我那，又指指自己，瞪大双眼与陆子衿的目光徒然对上「我身为阿意的夫君也不能听吗？」
　　陆子衿温柔笑笑，但语言不失锋利「公子不必惶恐，当然也不算是外人，但这件事，只有少夫人才可以随意发问。」
　　捌柒
　　眼看着宣青兰抽出折扇就要暴起动手打人了，我急忙拦住，并低声对他说了句话，这才作罢。
　　须默良久，这才不情不愿地被她于梁先生一齐赶出了阁门。
　　临走时，宣青兰不放心道「我等着你。」
　　我拿头顶蹭了蹭宣青兰的肩，回了句“好”转身关上了房门。
　　可我不知道的是，当自己低头去蹭宣青兰时，陆子衿和宣青兰的视线又碰到了一起，略显锋利，暗里藏刀。
　　宣青兰玩味一笑，在关门的那一瞬间，冲着陆子衿眯了眯眼，仿佛在警告着什么。
　　宣青兰眸中深意：不管你有没有前世的记忆，柳温意已经是我的妻子了，我的你知道吗？你敢碰一个试试？！
　　陆子衿则面色不变，一如既往礼貌地保持微笑。
　　嗯，好一股柠檬的味道啊，是谁家醋坛子打翻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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