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谋

　　危楼区，像这座老城身上的疮疤，去不掉，也医不好。
　　这边的房子，多是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甚至很多房子是民国期。整体的砖色都是青黑色，鲜有红砖。在白天看这片区域，因外围绿化的功劳，倒是把它掩藏得古朴典雅，而当你真的站在四层高的楼上去俯瞰它，你便会诧异惊恐：
　　挨挨挤挤、东倒西歪的房子，像拄着拐杖登山的老人道途疲累，盘腿而坐、倚靠在一起无力叹息四目茫然的样子。青砖因年久无人气，爬满了苔藓，苔藓干了，便成了深黑色般的鳞片依附在墙面，斑驳凄凉。高高矮矮的小屋顶上，遗落着大大小小的铁皮屋顶，生锈得面目全非，锈蚀得倒塌在一起太阳能水箱，尚且还能辨别出轮廓，而屋顶碎砖破瓦的缝隙处，却直直地生长着大量的蓬蒿，蓬蒿绿叶却如累高楼般向上生长，还有许多不知名的野草，侵占着一切可以侵占的缝隙......那时候的楼房楼梯和扶手栏杆，大多是木头的木板的，还有一部分是细细的铁栏杆，楼道和楼梯间的灯泡是老式的钨丝灯头，因年久，木头板都腐烂成炖烂的瘦肉丝般，触手就散，铁栏杆也锈成了一小堆，钨丝灯头尚是完整的，搭配已然黑黑的电线，就像地狱长出的黑藤结出的鬼瓜......
　　只拿视线去寻觅这里，人未动，心却担心眼睛的危险。万一哪里视线看重了，楼房本就风雨飘摇倾倒在即，指不定就是因你一眼，就是压倒这骷髅一般建筑的最后一根稻草。
　　整片区域，都是这样，或高或低。围着它四周的，绿化带包裹之后，每个小小的路口都被拦着，挂着“此处危房，禁止进入”的字样。
　　而仁心，就是站在禁止字样的边上，看着爵将飞进了危房区，而且是晚上，里面漆黑一片，偶有野猫捕睡鸟声，带着蹬掉摔碎的砖头瓦片声，鸟儿的扑棱声，群鸟的惊惧飞起又栖落声，猫儿嚼碎鸟骨咔咔声，贪享美食的啊呜声，其他野猫馋此猫嘴中野味的嫉妒声，进而猫儿打斗声，凄厉的霸气的狡黠逃匿声......
　　“男人怕黑不是错。”仁心站了几秒便扭头就走，他给自己找了个很好的理由，“这仁乐的鸟仁乐的偷仁乐的事，我点到为止点到为止！”
　　爵将蹲坐在一座危房的三楼腐朽的木栏杆上，望着路灯下离开的仁心，伸着头便哈哈哈嘲笑起来，还跳起了脖子舞。
　　“要金子？要金子？——金子得要多少呢？要了那么多金子？还不够吗？”突然，身后传来一种焦虑微弱的声音，爵将听到声音便飞进了三楼的一个房间，随着爵将的视角，呈现出一个好似半透明的瘦瘦男孩；
　　“金子！金子！不给！不给！贪心！贪心！骗子！”爵将边绕着他飞边使劲地扑棱着翅膀，想唤起男孩的注意，但男孩依旧蜷缩着，低着头，凌乱的头发束成一束在后背，像是因为梦魇而害怕紧张得发抖；
　　“求你，你只要告诉我这里有没有东菱花，或者有没有东菱花的线索，求求神，告诉我！”男孩仍旧挣扎，因情绪，他的身形忽明忽暗；
　　“糟啦糟啦！”爵将见小夜夜梦魇太深喊不醒，又扭头飞出危房区！
　　而小夜夜的梦魇里，麒麟金兽浑身烈焰，守着一座地宫的入口。小夜夜不知疲倦地满足它的欲望，不停投喂金玉珠宝，只求金麒麟能让开一道，让它进入地宫遍阅古籍，寻东菱花下落。他虽有入境自由能力，但唯一惧怕的就是地界的守神，无神应允，小夜夜一步难进。
　　“金麒麟，求您，让我找找，我想找到东菱花下落，我想真正地死，死得彻彻底底，只要能死，总比这不魄不人的好......”小夜夜几乎是哀求金麒麟，金麒麟低头扫过伏地恸哭的孩子，有一丝怜悯闪过，但，为此地界之守神，本有天职，无奈何。
　　“东菱花，闻所未闻。你个小小的游灵，怎么偏就执着于你所说的东菱花呢？”金麒麟收拢身躯，温和貌端坐地界门口；
　　“《渡水佥要》有文，‘东菱花开于极神明处，朝茎，亭午叶，暮花。菱花临水，花荣茎叶卒，久之，花浮暗河，随流而下，无根，无枯’。《疫病杂要》也有记载，‘东菱花，至阴之花，可解难症’。《痴人病要》里就直接点出，‘东菱花，食之，可医灵神，三界可服’......”小夜夜埋头伏地，数着自己穿墓阅读的绝世奇书，他于无数书简里，发现了一种“生”的方向；
　　“你心里有病魇？它是什么？”金麒麟诧异于这孩童的话语，自化石成瑞兽神，阅尽沧桑，它还不曾闻说这些书呢，甚至，东菱花，也是第一次听说；
　　“金麒麟大仙，我心里有病魇，发病时，我不是我，我早就不是我了，我不晓得我是谁，我相信，只要我真正地灭亡，我才能有机会去重生。我想活，好好地活，不管以怎样的姿态，是树也罢，草也罢，猫儿狗儿也罢，不奢求为人，只求能简单走完一生，干干净净，明明白白，清清爽爽，快快乐乐！”
　　“......”许久，金麒麟未作声，它好似被感动和感染了，它只是一方石头，冰冷地驻守在这里，因重塑了形态，便有了天职，它只能在这里，何曾思索过什么，——它该思索吗？化石为瑞兽，想必已是天大的恩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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