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的佛系日常

　　殿内安静极了，烛火燃尽时的细微霹雳声都清晰可闻。

　　谢慕南看着面前的戚知鸢，心中涌出一丝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愧意，他沉默片刻，语气淡然地继续说：“若真要以血脉，论高低贵贱。”

　　“公主，你才是戚氏皇族最为正统的嫡系血脉。”

　　谢慕南不经意间瞥了戚知鸢一眼，起身慢慢靠近，两人距离越来越近，直到看见戚知鸢皱眉，他才停止动作。

　　“他们打着血脉的幌子挑选皇室继承人。尊贵的公主，您难道不想吗？”

　　戚知鸢闻言表情微变，唇角蓦然发出一声冷笑，起身与谢慕南对视：“定安王，别太放肆。”

　　谢慕南站在她身边，微微低头看着戚知鸢，笑容若有若无，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公主，您就没想过自己上位吗？”

　　烛火摇晃，桌上蜡烛将要燃尽。

　　“定安王文武双全，读过许多书，也知晓很多大道理。”

　　“不如，今日本宫也做一回老师，给你讲讲这‘高处不胜寒’的另一种说法。”

　　戚知鸢面色平静，似乎没被谢慕南的胡言胡语乱了心神，面对谢慕南时，始终是那副处事不惊的淡然模样。

　　“本宫从小畏高，且甚是怕冷。”

　　谢慕南闻言一愣，没想到公主会拿这样的话回应。

　　他看着眼前的戚知鸢，她只是静静站在那里，但是举手投足之间，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清贵与威仪。

　　不该是这样的，谢慕南觉得有些奇怪。

　　自从第一次正式见面，这位嫡公主在面对他时，始终都是一幅顺从信赖的姿态。

　　仿佛只有他谢慕南，才能拯救她和戚时景，帮她们在这个波澜诡谲的皇宫中生存下去。

　　可是现在为什么变了？

　　她仿佛不再是那个唯唯诺诺，寻求庇护的小公主，转而成为象征戚氏皇权的嫡公主。

　　谢慕南隐约觉得，似乎有些事在朝着他不可控的方向发展。

　　这还是他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了失去掌控的感觉。

　　“公主，这是装不下去了，还是演不下去了？”

　　谢慕南冷冷开口，语气满是危险，随即向后退了两步，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本宫不明白定安王的意思。”

　　又是这句话，倏忽间，谢慕南突然俯身上前紧紧捏住她的手，语气不悦：“一直以来，臣看到的都是公主的伪装。”

　　“公主口口声声说要与臣联盟，却总是以伪装示人，你对臣真的有信任吗？”

　　“定安王不也是如此？本宫又何时看透过你？”

　　戚知鸢随手挥开谢慕南的手，一声冷叱打断他的话，她双眸闪过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耳边却不禁回想起前世他说过的话。

　　“长公主，既嫁入了定安王府，你这辈子生是谢氏的人，死是谢氏的魂。”

　　前世他便是这样，什么都不问，什么都不了解，便莫名其妙地认定她也与闻观礼“旧情难忘”。

　　新婚之夜，谢慕南这厮便拿“生死”之说，恐吓她这位妻子。

　　两人沉默间，气氛逐渐缓和，待戚知鸢冷静下来，她抬眸凝视着距离自己两步之远的谢慕南。

　　“谢慕南，本宫不管你今日说这些‘疯话’是什么目的。”

　　“你记住，既答应了与本宫合作，便不要拿你那番居高临下的姿态来试探本宫。”

　　戚知鸢随即转身离去，没有理会身后的谢慕南。

　　若是她此刻回头看他一眼，便能轻而易举看出他的些许懊悔。

　　#

　　永宁宫内。

　　戚知鸢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白玉匣子，打开后，一枚精致小巧的印章正在其中。

　　“殿下，您这枚印鉴许久没用过了。”苑心在一旁磨着墨。

　　戚知鸢听到苑心的话，回忆起这枚印鉴，心中暗自叹气，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将这封信送出宫外，交给闻家。”

　　“遵命。”苑心接住信封，正要向外走时，却被戚知鸢拦住。

　　“苑心，一定要小心行事。”戚知鸢叮嘱道。

　　“是。”

　　待苑心走后，戚知鸢忽然向后倒去，身子仿佛瞬间脱了力，整个人瘫靠在美人榻上。

　　回想着谢慕南的“疯话”，戚知鸢有些后知后觉的害怕。

　　谢慕南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前世，他们还是夫妻时，虽说只是貌合神离，但谢慕南也给足了她尊重。

　　可现在，谢慕南用这般强势嘲讽的语气，无所谓地说着她父皇上位前的“趣事”。

　　直到现在，戚知鸢发现自己根本不了解他。

　　谢慕南确实忠心，可他忠的是安国百姓的心。

　　而对于戚氏皇族，他毫无敬畏之心。

　　他如今敢当着自己的面，以居高临下的姿态戏谑说着皇帝的血脉。

　　那以后呢，如果父皇有一天不在了，那她和时景身为戚氏皇族，真的能得到谢慕南的庇护吗？

　　想到这里，戚知鸢顿感周身寒气萦绕，一股难以言说的窒息感紧紧笼罩着她。

　　前世，她为躲过父皇赐婚，曾向丞相之子闻观礼写信求助。

　　那封信，是希望闻观礼能用闻氏投诚换来父皇的赐婚。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

　　前世父皇终究还是将她嫁给了谢慕南，而她迫于形势，只能认命。

　　可如今不一样，重来一次，她定会改变一切。

　　若谢慕南不是一个可以信赖的合作伙伴，那她大可以换一个。

　　而且，戚知鸢从今日和谢慕南的对话中，察觉到他对戚氏皇族有轻视，有傲慢，更有恨意。

　　只是不知道，这恨意从何而来。

　　她不想重演前世悲剧，如今这封信不是用婚姻换得她自由，她是想再找一位可信赖的盟友。

　　戚知鸢原本想着，谢慕南忠心为国，与他联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利用谢慕南的权势，保住时景的性命，甚至将他送到九五之尊的高位。

　　只是，如今形势不明，谢慕南突然暴露出的心思，仿佛是一个随时被点燃的火种。

　　她不能把自己和时景的性命，将全部希望寄托于谢慕南一人。

　　多一个盟友，多一个选择。

　　既然谢慕南心思诡谲，难以揣度，那她不妨为自己和时景多找一条退路。

　　安国建国百余年，闻氏历代掌权者皆是效忠皇帝的纯臣。

　　丞相闻钧儒，乃至整个闻家都会是戚氏皇族最后的保护。

　　入夜，夜色渐浓，雨越下越大，雨声夹杂着雷声，待屋门打开，空气里涌进了几分冬雨的寒气。

　　“王爷，宫里来消息了。”

　　谢羽急匆匆地赶来，手里还拿着一封信笺。

　　“永宁宫的。”谢羽将信递给谢慕南。

　　谢慕南原本双目轻阖，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惫懒而疏离的气息，听到谢羽的话后，他睁眼看去，接过信。

　　“棠樾敬启。”

　　谢慕看着信封上这熟悉的字迹，随手拿起一旁纸张，这些正是前几日五皇子写的策论。

　　策论上有些字迹秀丽的批改注释，一看就是出自公主之手。

　　谢慕南将信封和纸张放在一起，静静看着，两边的字迹逐渐重合。

　　果然，就是她。

　　他今日出言相激，就是为了逼出公主的底牌。

　　谢慕南虽然答应和公主联盟，但他不会白白给人做筏子，总得弄清楚公主的底细和手段。

　　他也想知道，若是公主知道他“不可信”，她会不会选择另找他人。

　　若是找了，她会找谁。

　　谢慕南有想过公主会找的人，可能是她的舅舅，现任景国公景言礼。

　　或者是纯臣世家，丞相闻钧儒。

　　亦或是手握军权的武将侯府，抚远侯顾习凛。

　　但他没想到，戚知鸢写的第一封求助信竟是给闻氏子，闻观礼。

　　不过是个白面书生，既无官职，又没本事。

　　公主是看上他什么了？

　　“王爷？”谢羽轻声叫他，“您不打开看看？”

　　谢慕南将信还给谢羽，不知为何，他只要一想到那个白面书生，心中就有股莫名火。

　　“将这封信透露给陛下身边人。”

　　谢羽接过信，却有些迟疑，他看着面前神色晦暗的王爷，犹豫了片刻，还是说道：“王爷，陛下最忌讳皇室子与世家私下结交联系。”

　　“所以呢？”

　　谢慕南低沉的嗓音响起，语气中蕴含着不易察觉的冰冷，他那双冰冷的眼眸中透露出危险警示。

　　“你想说什么？”

　　“没，没什么，我这就办。”

　　谢羽连忙摇头，快步离开，仿佛身后有什么怪物在追着他。

　　从闲庭阁出来后，谢羽轻舒一口气，边走嘴里边嘟囔着：“王爷这是怎么了，平时就挺让人害怕的，今日更是。”

　　“王爷前几日不是和公主相处的挺好的吗，现在怎么还背地‘捅’公主‘一刀’。”

　　#

　　“噔噔噔！”

　　“噔噔噔！”

　　戚知鸢刚入睡没多久，突然外面一阵吵闹声响起，她连忙收拾好，小心地打开房门。

　　“你们这是要做什么！放肆，这是公主的永宁宫！”

　　“你们怎么敢闯进来！”

　　殿外，只见苑心和几个宫女死死拦在前面，不让那些人靠近戚知鸢的寝殿。

　　“哎！”

　　就在此时，那群人推开苑心几人，就在他们要靠近戚知鸢时，突然旁边闪出三道身影，牢牢挡在戚知鸢面前。

　　戚知鸢看着她们面生，那三人手里还拿着刀剑，这利落的身手，无畏的姿态。

　　她们是谢氏的，或者说，她们是谢家军的人。

　　“你们是何人？胆敢深夜擅闯永宁宫！”戚知鸢厉声呵斥。

　　“公主殿下，我等是御前司的。”那人说道。

　　“公主，陛下有请。”

　　夜色昏暗，雨越下越大，苑心为戚知鸢打着伞，守在她身边的人与御前司对峙着。

　　“好。”

　　戚知鸢接过苑心手中的伞，示意她不要与自己同去。

　　雨势愈烈，雨滴一下一下敲打着屋檐，积水顺着檐边落在地面。

　　时至深夜，戚知鸢坐在轿子里，心里思索着父皇为何深夜下令将她“请”来。

　　乾安宫内。

　　戚知鸢在宫人的接引下走到皇帝寝宫门前，待门打开，只见一白衣男子从殿内出来。

　　他穿着一身素白锦衣，头上没有戴冠，反而是用一道素色乌巾束发，看着颇有一股仙风道骨之意。

　　“殿下。”白衣男子行礼问安。

　　戚知鸢此刻心乱，点了点头，随即跟着王福走进殿内。

　　入殿前，戚知鸢似乎想起什么，回头看了那人一眼。

　　他这熟悉的身影，难道这男子是她前世见过的青衣道人？

　　帷幔低垂，薄纱轻晃，皇帝寝殿内的烛光明明灭灭，昏暗不清。

　　“拜见父皇。”

　　戚知鸢跪在地上，没有等到父皇回应，她抬头看去，只见皇帝神情阴鸷，面色难看。

　　“这是谁写的？”

　　皇帝猛地将一封信丢在戚知鸢身边，一向从容淡定的她，此刻看到信封上这字迹，眼角眉梢间也染上了一丝慌乱。

　　“儿臣不知。”戚知鸢垂首回道。

　　戚厉瑞靠在床榻边，微微闭着眼，听到戚知鸢的回答，他猛然睁开眼，浑浊暗黄的眼眸像是寒冰一般紧紧盯着戚知鸢。

　　“这封信是从永宁宫出来的。”

　　“不要忘了，你从小便是孤带在身边养大的。”

　　殿内弥漫着紧张的气息，站在一旁的王福不自觉屏住呼吸，生怕打破这份压抑的宁静。

　　戚厉瑞微微抬头，一旁的王福连忙揭开帷幔，只见他从床榻上起身，步伐略微蹒跚地走向戚知鸢。

　　“鸢儿，你的字是孤亲手所教，字迹与孤别无二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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