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德女王

　　仁康殿中，金龙春和乙祭得到传召，很快来到。四人同坐，德曼问毗昙：“具体是什么情况？”

　　毗昙道：“一善郡发生疫情，目前已经蔓延到三个村子。”

　　“三个村子？”金龙春惊道：“传播速度这么快吗？”

　　乙祭慢吞吞地说：“未必啊。或许……”

　　所有人都听懂了他的未尽之言。或许疫情早就发生，只是还没有被发现。

　　毗昙说：“因为三个村子发生疫情，我的人没有靠近，只是在附近的村子得到了消息。疫情究竟是怎么发生的、发生了多久，恐怕还要进入发生疫情的村子才能知道。”

　　德曼开口：“调查的事，之后再说。当务之急是立刻前往赈济。”

　　“是。臣这就吩咐准备需要的医员和药品。只是……”金龙春迟疑片刻，询问：“谁能够带队前往呢？”

　　如果是寻常灾情，还没有这么棘手。但眼下既然是瘟疫，前去赈济的人也有性命之忧，必须要慎重考虑人选。

　　德曼的眼神没有落在任何人身上，也没有给出回答。

　　散会后，金龙春立刻调配人手，乙祭则调动王室仓库的物资，只有毗昙没动。

　　德曼还在考虑赈灾的事情，眉头微皱，不好做出抉择。

　　最简单的方法莫过于派医员的长官带队前往。既然是医员，就要有救死扶伤的觉悟，况且他们也懂得更多防护的方法。但是，这次疫情背后明显有些猫腻，只派医员，又不能完全解决问题。

　　德曼思索间，视线一动，发现毗昙仍在，问：“毗昙公，还有什么事吗？”

　　毗昙说：“陛下，派我去吧。”

　　德曼没说话。

　　毗昙分析道：“竹方去一善郡赈灾的时候，完全没有听到瘟疫的消息，现在过去没多久，疫情却蔓延到三个村子。当地官员恐怕有渎职的嫌疑。”他认真说：“这正是我的分内之事。”

　　德曼看着他，依然没有开口。

　　“况且，”毗昙面色一舒，放轻了声音，说：“您忘记当初是怎么和我相识的了吗？”

　　德曼眸光微动。

　　当初，她和毗昙的相识……是在被薛原带兵追捕的途中。她和庾信为了躲避追兵，选择住进瘟疫蔓延的阳地沟村。文弩精通医术，正为村民治疗疫病，但缺少最关键的药材——细辛。疫情的蔓延令细辛千金难求，毗昙得到师傅的交代，必须找到细辛。

　　他把任务交给小弟，自己却在山洞里睡觉，而她和庾信刚好躲进那个山洞。惊恐中，他们看着毗昙从阴影中走来，穿着破破烂烂乞丐一样的衣服，光着脚，月光落在他脸上，照出他浓浓的黑眼圈，也照出他眼底的桀骜。

　　小弟们拿着收集的药材来找他，里面没有细辛，但是有他最爱的鸡腿。他大嚼大咽着，香气引来饥饿的德曼和庾信。他们向他询问吃的，他却露出闪亮的白牙，说：“我的东西，一般不给别人。”

　　最终，庾信用昂贵的价格购买了两条鸡腿。

　　本以为他们的交集到此为止，然而他们却再度相遇。当金舒玄的属下将她围堵起来，即将格杀勿论，毗昙自远处走来，大喊一声“喂”，冲他们勾了勾手指，不驯地招呼道：“那边的人，都给我过来一下。”

　　有人冲过去了，一照面就死在他手中。他带着满脸的血冲进人群，兴奋地亮出刀剑，杀死几个，又吓走几个，救了她。

　　而他大开杀戒，只因为金舒玄的手下踩烂了他心爱的鸡腿。

　　为此，文弩怒斥他：“你小子杀人绝不可能是为了救人！”

　　那时候的毗昙，杀人的确不是为了救人。但他确确实实救了人，就连这一点，文弩也不愿意相信。

　　刚好，德曼和庾信来到这里，德曼为毗昙作证，说他确实救了人。文弩没有半点误会后的歉意，再度要求毗昙寻找细辛。而毗昙在寻找细辛的过程中，遇到了搜寻德曼的薛原。

　　薛原说，他可以提供细辛。

　　毗昙为了一车细辛，将德曼捆绑起来，决定卖给薛原。而彼时想要自杀的德曼，得知自己用命换来的细辛可以拯救两百条生命，复杂的情绪在心头交织，最终欣慰地对毗昙说：“谢谢你。”

　　至少，她的死不是毫无价值。

　　毗昙站住了。他不知作何表情，只能大笑着嘲讽她，像看疯子一样：“谢谢？我背叛了你，你却谢谢我？你是疯了吗？啊，疯了，果然是疯了。”

　　他出言挖苦，却在第二天与薛原见面时，留意到他说：“要活的。”

　　德曼不会死。

　　于是，他将德曼交给了薛原，带着一车细辛走走停停，回望德曼的方向，纠结后还是一咬牙，选择抛弃她。

　　但文弩知道真相后，却劈头盖脸将他一顿怒斥。

　　他茫然地问：“一个人对两百个人，选择两百个人不是理所应当吗？”

　　文弩怒喝：“你小子竟然拿人命玩数字游戏！任何大义都抵不过人命之重！”

　　毗昙点头：“对啊，所以，用一个人换两百个人，这不是……”

　　文弩抄起竹篾捆儿打了他一下：“目的正当就可以不择手段了吗？”

　　毗昙认真解释道：“那些人说了不会杀死那孩子，那孩子还对我称谢不已……”

　　文弩大叫：“谢你？谢你什么！”

　　“啊？”毗昙蒙住。这时，他才想起德曼的种种怪异举动。他将她捆起来，她手中明明有刀，却不反抗也不逃走，甚至对他说谢谢。

　　德曼要自杀。

　　可他不想她死。

　　他依然没有明白为什么不能用一个人的性命换两百个人的性命，但是他知道他想救她。

　　为了一车细辛出卖了她，最终又与庾信合力，将她从薛原的重兵手中救出来。或许，那时只是为了那一声谢谢。

　　可后来，他们逃跑中跳入瀑布，庾信将她自水潭中捞起做人工呼吸，他才发现，原来她是个丫头。

　　现在，当年的丫头坐在他面前，与他一同陷入追忆，又共同自回忆中醒来。

　　毗昙说：“那时候，我们不是都没事吗？”

　　德曼看着他，点头说：“好。”

　　毗昙笑出两排牙齿，说：“放心吧，我跟师傅学了点医术，知道怎么防护。”

　　德曼也笑了下。

　　“对了。”离开仁康殿时，毗昙想起什么，回头对德曼舒展地微笑，说：“我已经和竹方确认过，发生疫情的三个村子，他赈灾的时候都没有去过，可能是地方官在刻意引导。不过，这么一来，竹方并没有携带瘟疫，您……也无需担心。”

　　他没有看德曼的表情，迈出了仁康殿。回到司量部时，听到消息的几个人毫无疑问地提出反对。

　　“毗昙公，那是瘟疫村啊。”薛原恳切地说。

　　毗昙不以为意道：“薛原公是忘记阳地沟的事情了吗？”

　　“没忘啊。但是，”薛原道：“您如今是司量部令，不该再去那么危险的地方。”

　　“是啊是啊。”夏宗已经忘记自己如何受惊病倒，张嘴便道：“你要是死了，我们怎么办啊？”

　　薛原看了夏宗一眼。毗昙也冲他冷笑，说：“我死了，夏宗公该高兴才对。”

　　“啊，那个……”夏宗气势顿弱：“话也不能这么说……你要是死了，女王还能放过我吗？”

　　毗昙只是传达决定，而不是征求意见。他没有理会夏宗的反对，对薛原说：“我走后，司量部由薛原公与廉宗一同主持。”

　　“哎哎哎！”夏宗又叫起来：“凭什么是廉宗？我的官阶比廉宗高吧？”

　　毗昙没搭理他，继续道：“但任何情报都要同时向我传达。”

　　毗昙交代过工作，吩咐手下打点行装。这次的事情不是一天两天就能解决的，他这一去，短时间内不会回来，需要准备的东西比较多。等金龙春和乙祭把对应的人员物资都调配到位后，毗昙就要上路了。

　　德曼送他出行，交代了些公事，临了，公事说完，四目相对，不知道再说些什么。

　　“毗昙公……”千言万语，德曼却只说：“保重。”

　　“我能有什么事呢。”毗昙笑声轻快，白灿灿的牙齿衬着小麦色皮肤，格外明晃晃的。他有些调皮地说：“该保重的是陛下才对。”

　　这原本只是毗昙为了打破沉重氛围而开的玩笑。毕竟，和前往疫区的毗昙相比，稳居王宫的德曼还能出什么事呢。

　　但是，谁也没想到，相比于毗昙，倒真的是德曼更需要保重身体。

　　毗昙此去一善郡，虽然要进入瘟疫村，但司量部的情报网仍在正常运转，时不时传回些他的消息，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理，疫情的发展已经得到控制，事情的调查也基本清晰，再过一阵子，毗昙就可以回来。

　　但是德曼这边，却收到了来自边关的情报。

　　“百济进攻椵岑城，城主战死。椵岑城失守。”德曼对在座的人公布了这一消息。

　　金舒玄问：“那现在百济军的动向是？”

　　薛原声音沉着：“百济军似乎有意继续进攻。”

　　军事地图在桌面铺开，薛原指着椵岑城附近几座城池说：“速含城、樱岑城、烽岑城、旗悬城，还有，冗栅城。以椵岑城为据点，附近的这几座城，都有可能成为他们进攻的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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