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叔叔

　　八点多人民医院大门都关了，只留侧边一个玻璃门出入。白天坐满人的大厅里很空，门诊那一片的灯也关了，看过去就略显得黑。

　　厉行是背着人挂的急诊，说起来他力气也是真大，托着他叔叔还能腾出来一只手往挂号处递医保卡，并且用小天才电话手表付款。

　　温竹一自觉没那么严重，只是头发晕，嗓子也疼。他后知后觉，发觉了旁人落到自己身上的视线，十分羞耻地从喉咙里溢出轻轻一声，而后把脸贴在厉行背上不让别人瞧见自己。

　　“……阿行，”挂完号，温竹一拍拍他的肩膀，“我自己能走。”

　　厉行没吭声，这个点挂急诊的没几个人，很快就到了温竹一的号，他直接把人背进去放在凳子上坐好。

　　“什么症状？”

　　白大褂先看了厉行一眼，又落到他泪汪汪的患者身上：“感冒？”

　　温竹一点点头，现在好像确实又严重了点，有时候不眨眼睛，眼泪也不由自主的流出来：“自己吃了两粒快克，稍微有一点体温。”

　　厉行补充：“38度半。”

　　最后医生开了药，又让吊完了两袋盐水再回去。厉行把温竹一安顿好了，看温竹一缩在椅子上完全不敢乱看有些想笑：“想吃什么，我去买。”

　　“阿行买自己喜欢的，给叔叔带桶泡面就行，”温竹一想到刚才挂号买药都是厉行付的钱：“钱够不够？”

　　“够的。”

　　厉行就去外面的药店里买了把额温枪，顺带买了两桶泡面，到热水机上泡了拿到温竹一那边。

　　吊完水已经晚上十点多了，温竹一不肯再让厉行背，自己拿了药脚步虚浮地走在厉行后面。据他自己的说法，吊完水已经彻底好了。

　　出租车已经停在医院门口了，厉行开了车门，温竹一就钻进去。他心里还是蛮欣慰的，觉得养个半大小孩也挺好的，生病了还能照顾自己。

　　温竹一第二天确实好了很多，他又准备开张了，起了个大早准备把昨天的医药费赚回来，漂亮的裱花嘴都摆出来了，还打算做小蛋糕。

　　被厉行拿额温枪测了下，37度7，然后就被态度强硬地要求躺在床上休息，否则就再去挂两天水，直到体温正常。

　　“欸，小老百姓哪这么娇气，熬一熬就好了。对面卖水产的老板割肠道息肉，”温竹一讲了一半还知道偷偷观察厉行的脸色，“他出院一礼拜就继续卖鱼了，后来也没啥事。”

　　厉行没吭声，他就是不同意。

　　他算是发现了，温竹一这人就是欠，跟他讲道理讲不通。你要态度硬气他就得乖乖妥协，要是询问他的意见他就厉害了，要怎么样怎么样，总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

　　“休息一天也行，”温竹一见厉行不讲话就学会给自己打圆场，“阿行想吃什么呀，叔叔给你做好不好？”

　　“你就老实待着吧，”厉行换上白球鞋，比他温叔叔还要大几码的灰色毛拖放到鞋架上，“我去买菜，一会儿你让风一吹感冒要加重了。”

　　“好吧，”温竹一也是个闲不住的人，他想到今天还不能开店赚钱就难受，“欸，你这么小就要管我了。”

　　厉行听他这自怨自艾的语气就忍不住笑，当初捡是他自己捡的，捡回来就永远别想脱开了：“反正三月份才开学，这几天我就天天盯着你。”

　　温竹一往床上一躺，想故意气一气厉行：“那我啥也不干了，我是病号我最大，你买了菜做饭给我吃。”

　　本以为这样就能让半大小孩同意自己开店，没想却听到他说了个好。

　　脚步声远了，温竹一掀开被子从床上起来，他跑到窗边往下望就看见厉行准备拉外面的卷帘门：“欸，阿行，别拉，别拉呀。你买个菜反正也就一会儿，拉上拉下的多麻烦。”

　　厉行应了声就没拉，他去菜场买菜了，洋葱、番茄、土豆、平菇什么的都买了一点。还特地挑选了一只肥嘟嘟的老母鸡让摊主宰了，打算回去给温竹一煲汤喝。

　　他回去的时候就发现不对了，板栗饼店里面的玻璃门是开的。厉行在外面绕了一圈，果然在附近停车棚里发现了沈劲送外卖的电瓶车。

　　他的脸色当即就黑了一个度。

　　厉行把菜放到楼下厨房就放轻脚步上了楼，沈劲应该是在温竹一房间里面，门是虚掩着的，隐隐约约还能听到两个人在讲话。

　　“怎么，电话也不接，”沈劲这次找上来也没打算放过温竹一，吃饱过的男朋友食髓了知味，没讲几句就没正形，“上次弄得太狠，发脾气了？”

　　“没，没……”

　　温竹一觉得脸热，事情本已经过去了快两天，他都忘得差不多了，叫这人重新提起来就好像又回到了那个湿暖的下午。青天白日的，他们却搂在一起互相说着喜欢。

　　“那怎么不给我发消息？”

　　“……我发烧了，现在还有一点体温呢，而且、而且……”温竹一垂下眼睛，小声道，“我不给你发消息，你也可以给我发的。”

　　沈劲觉得有些奇怪，他明明发了好多条消息，是温竹一没回，他这才腾出时间特地来了一趟。

　　但眼前人是他日思夜想的，见了人别的什么都抛到了脑后，沈劲伸手摸了摸温竹一的额头，好像是稍微烫了点：“发烧了？现在几度啊。”

　　温竹一心里还有点气沈劲，作为男朋友自己发烧了都没指望上，现在快好了才过来，他故意把情况说得严重些：“都38度了。”

　　他陷入热恋之后恨不得每天都跟沈劲打视频电话，怎么可能不给他发消息。反而是那件事发生之后，沈劲都没给他发过一条消息。

　　温竹一心思简单，以为沈劲是睡过自己就厌了，故意冷着他想分手。

　　“38度了呀，”沈劲听出温竹一这是在撒娇，他探过了额头，吃过药应该没什么问题。见这人雪腮带粉心里一动，手也不客气地往里探，“我听说人发烧的时候那里会比较热，要不要给你男朋友发点福利。”

　　“欸，”见他似乎想来真的，温竹一吓了一跳，“别、不行……”

　　“还不是我伺候你，嗯？你躺着享受就行。”

　　他越是躲沈劲就越来劲，温竹一声音软，拒绝得也不怎么坚定，给人的感觉就像是欲擒故纵，他叫沈劲一把捉住了：“该做的不都做过了，咱们这叫事实婚姻，你也别想抵赖。”

　　见温竹一被自己唬得愣愣的，沈劲又讲起了磨人的话：“温温，乖一点，让你沈哥试试38度的小……”

　　沈劲要亲上来的时候，门砰的一声就被人推开了。

　　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温竹一吓得一个哆嗦，他见厉行黑着脸站在门口，冷冰冰的目光落到沈劲身上，而后是他露在外面的，上次留的吻痕都没完全消褪的一截腿。

　　那种目光太狠了，叫温竹一想到刚刚去接厉行的那天，想到之前厉行的反应，他忽然就有些害怕。

　　温竹一不自然地把裤腿拉好又拉上被子，他其实有些心虚，又暗自责怪沈劲怎么粗心到连门都忘记关。

　　刚想开口让厉行出去，温竹一便见他忽然冲过来一把拉起了沈劲，而后直接冲着他的脸挥了一拳。

　　“阿行！”

　　温竹一惊呼出声，少年人下手没轻没重的，沈劲没防备就被打出了鼻血。一开始他还让着厉行，觉得厉行年纪小又是温竹一的侄子，后来见厉行丝毫不手软的，他也不客气了，两人当即就扭打在一起。

　　温竹一急得都快哭了，他也顾不得下面只穿了条薄薄的棉裤，掀开被子就下去拉架：“阿行，别打了，他也是你是叔叔啊。”

　　两人正打得凶，温竹一的小身板哪里劝得住，厉行把他推到一边就继续打沈劲。混乱中也不知被谁踢了一脚，温竹一最喜欢的那盏落地蘑菇灯碎了，玻璃碎屑哗啦啦的掉了一地。

　　那声脆响好像带着某种魔力，厉行愣了会儿，他看着碎了一地的蘑菇灯，没再动手，沈劲也停了下来，乱哄哄的房间立刻变得十分安静。

　　“阿行，以后不可以这样。”

　　温竹一倒不是心疼灯，他看不得人受伤，知道是厉行先动的手就打算先教育厉行，他走过去拉他手，非常耐心地跟他解释：“阿行，沈劲是我男朋友，他做什么都是我自愿的，我希望你也可以试着接受……”

　　厉行直直地看着温竹一，听他说出自愿的时候脑子里好像有根紧绷的弦忽然断了，他不想听接下来的话。

　　胸口闷闷的，厉行却嘲讽地笑起来，嘴角破了，好像有血流下来就抬手抹了下。

　　他像只刺猬，被最信任的人拿树枝戳了下便露出了全身的刺，刻薄的话收不住了，他看着温竹一的眼睛一字一顿：“你好贱。”

　　这话实在侮辱人，温竹一从来不觉得自己的爱是低贱而肮脏的，他愿意付出，也愿意让自己的伴侣得到满足。他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以为已经变乖的少年，在他愣神的时候，厉行甩开了他的手夺门而出。

　　“阿行、阿行。”

　　温竹一刚想披上外套去追，沈劲一把拦住了他：“别去了，让他自己想想清楚。”

　　“有些事情也急不得，”沈劲把他搂进怀里拍了拍背，“你又没错，男孩子该打还是得打，别总惯着他。”

　　温竹一被那句侮辱人的话伤到了心，他轻轻嗯了一声，想到沈劲刚才流鼻血了，便着急忙慌的要去拿小药箱：“疼不疼啊，我给你消消毒。”

　　“疼的，都流血了。”

　　温竹一没想到沈劲会用这种语气讲话，沈劲年纪比他大一点，平时也总是不怕累不怕疼的。他愣愣地抬起头就见沈劲笑了：“好疼啊，要老婆呼呼才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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