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作者:宋无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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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


      不知过了多久,她醒了。
      睁开眼的第一刻,心中一阵刺痛,却见到一个全新的地方。
      周围好多好多人,仿佛在围观什么举世珍宝。
      可她一个都不认识,只知道,一个衣着华丽,体态丰盈的女子与一位已至中年却依旧丰神俊朗的“叔叔”神情最为担心。
      白梦阑迷迷糊糊地问了一句:“这是哪儿?”
      那中年男子抢着回道:“这里是辽国,皇宫,你是我们的纾贝公主,这里是你的闺房。”
      白梦阑听得糊里糊涂:“你是谁?不对,我又是谁?”
      那男子安抚中带着淡淡的哀伤:“你叫白梦阑,是辽国最尊贵的纾贝公主,你不认识我们没关系,以后慢慢来。”
      白梦阑懵懵懂懂地点点头,也不知自己应下了些什么,只是感到头脑胀痛,不想多做解释。
      “那你好好休息,爹爹明日再来看你。”
      那男子长相并非温文尔雅额,说话倒是细如流水。
      殿门一合,箫挞凛便抓住了萧绰的手:“前几日阑儿昏迷不醒,我没空与你计较,如今,你给我解释一下,为何这么做?”
      萧绰脸上的悲伤,却并不像装的:“孤从来没想过要她的命,她走的时候孤也用心去追捕过她,可谁料砚南王突然出现?”
      “哼。”箫挞凛不住冷笑。
      萧绰只好道:“孤知道如今孤说什么你都不会信的,但孤也直接摊牌吧。孤对白梦阑下殇情草,只是为了让她留在孤身边,牵制一下你的势力。孤从未想过要杀她。不管怎么说,纾贝都是孤亲手带大的,怎么可能没有感情?”
      箫挞凛听她说的恳切,并非没有分辨是非之能,只是如今他在气头上,想也想不清楚。
      “你如今说这些又是作甚啊?难不成想将过错都推到方尘身上吗?他都已经死了,你还想做什么!”
      “死了?”萧绰的口中,也不知是惊喜还是惊吓,“怎会......?”
      “你别再装傻了!”箫挞凛几近吼啸,可却又不得不压低音量,离房门远些,不被白梦阑听到。
      萧绰无奈:“孤当真不知,到底怎么回事?”
      箫挞凛稍许冷静了些,这几日萧绰的确用心照顾阑儿,没有时间看顾奏折。
      “三日前,也就是白梦阑刚离开后一天,宋国便发生了宫变。砚南王方尘,以谋反罪被刺配,不堪受此大辱,当场鸩酒自尽而亡。”
      萧绰本就视方尘为统并中原的最大障碍,但如今他真的死了,宋国国君真的糊涂到连此等忠良之士都害死,岂非为她辽国扫清前路而阻自己前途?
      若非砚南王一直驻守雁门关,辽国大军早已挥兵大进,若非方尘拼死效忠,挡住边关入侵,宋国何来今日繁荣?
      如今他们想拿下宋国只是唾手可得。
      但萧绰心中却好像并不畅快,连她这般的对头都为英雄陨落而黯然神伤,也许她打心眼也是敬佩方尘的。
      “他为何谋反?”
      箫挞凛答得平冷:“他没有谋反,更是永远不会谋反。是宋国朝廷官兵先到代州来招惹,砚南王军不得已抵抗,这便是陷入无论如何躲不开的陷阱。”
      “是构陷?”萧绰皱紧眉,“果然宋人书读得多,心眼也太多,这国君未免忒也心狠,也不怕寒了众多武将的心。”
      萧绰虽说与宋国敌对,可如今白梦阑都成了这样,她也不忍心再落井下石。
      箫挞凛叹道:“其实宋君并非心狠之人。谁都能看出来他并不想让方尘死,所以哪怕是谋反罪名也不过是刺配。方尘文武兼能,说不准他也在当地为方尘安排了相应的文官位。但方尘自己也知道,他死已成定局,这便是他的命,也是时势,更是他心甘情愿。”
      萧绰震惊着,箫挞凛与方尘一向是兄弟相称,两人也尽是重情义之人:“郡王何出此言?为何说砚南王死是......”
      箫挞凛听她不说,犹豫了半晌,还是答道:“方尘死前给我传过信,说是他一死,辽国便一定会发兵。等到那时,他希望将这被彻底激发的矛盾也彻底地解决,还辽宋百姓一个太平盛世,再不受战乱侵袭。”
      萧绰听了此言,倒是前所未有地义正严辞:“砚南王这是将我辽国看做什么了?他一死我们就着急忙慌地去发兵讨伐?虽说辽宋一直征战,但我们也敬佩守关砚南王为人,怎么可能做得出这种事?岂不为天下人耻笑?”
      箫挞凛无奈摇头:“我本也是和你一般想的,还曾想告诉方尘不要犯傻。但是我也相信,方尘作出的决定不会错。你仔细想,等到宋国国君,国人都发现自己错了,不应该处死砚南王。而我辽国却至今不发兵,那换你,会不会觉得是辽国内部出了问题,或是兵力有所残损才畏手畏脚。到那时变成宋国出兵我大辽,局势便不可控了。”
      箫挞凛顿了顿,似乎在哽咽:“所以,方尘将我们所有人的利益都考虑进去了。由我们这些知情者发兵,沿途才能减少百姓伤亡,将辽宋矛盾一锅端了。”
      萧绰明白了,心中不由得,对这位已死去的王多了几分敬佩。
      “你的意思我明白了,这几日我便会与皇帝商议,出兵宋国,孤亲自去。”
      “我也去。”
      “好。”
      萧绰此番,是真心想挽回自己的错误些许。
      当场便去找了辽帝。
      耶律隆绪清楚妹妹如今境况,也清楚宋国这些天发生的事,当场便应下了。
      但他还是隐隐觉得有些不对。
      左右准备了将近半月。
      即将发兵当晚,他虽深知自己贵为帝王又已娶妻,但依旧没忍住夜里去探望了白梦阑。
      推门进入时,却见白梦阑并未入睡。
      见到自己时明显变了脸色,只是眼眶的泛红挡不住。
      他立时便好像知道了些什么。
      白梦阑一言不发,看着他盯着自己,渐渐走近。
      他疑惑着问道:“你是真的失忆了吗?”
      白梦阑不言,他便接道:“你放心,皇兄不会做对你不利的事。若是你所有都记得,你就告诉皇兄。皇兄今日来也是为了告诉你些事。”
      她灵动的眼里黯然无光:“皇兄,你说吧。我......什么都没忘。”
      耶律隆绪也不知是忧是喜:“皇兄只是觉得,有些事你应该知道。”
      他的语气变得沉重:“砚南王死了,死于谋反罪。本是被处以刺配,却因不堪受辱而自尽于毒酒。”
      “自......尽?”白梦阑几乎无法从咽喉发出声。
      “是。听闻砚南王走的当日,所有宋人一同哀悼,素色席卷整个宋国。皇帝下令禁止,却是法不责众。直到今日,代州依然白衣素裹,追念一代英豪。”
      在白梦阑的印象中,方尘永远是那个温柔地笑着,坚强而倔强地驻守边关二十多年的砚南王。
      如今他尽然是自尽而亡,真是令人咋舌。
      白梦阑自己也不知为何,嘴角竟笑了。
      可能是她为方尘最终走得心甘情愿而欣慰,也有可能是因着人悲伤到极点时,想着的总是曾经美好的事。
      而今也如是,白梦阑脑海中,见到的尽是方尘有多么多么好......
      方尘亦从不肯放下她。
      他明知自己将死,还是遣了身边唯一信得过的莱菔去紫府山上取来了白梦阑留下的字条:
      愿殿下,心之所愿皆如愿。
      岁岁年年,盼君安好。
      方尘始终记得,直到闭上眼,都一直想着对她的承诺。
      他也感到抱歉,感到愧疚,无法遵守诺言。
      他笑着,饮酒,离开。
      白梦阑正值妙龄,却叹起人生悲喜,笑命运可笑。
      都已这般光景,他为何还要走在她前面?
      “他可有留下什么?”白梦阑话语间,没有丝毫生机。
      耶律隆绪从胸口拿出一个檀木传信小竹筒:“这应该是他给你的,是宫里侍卫在你房前捡到的。他们看上面的笔迹是宋文,没敢拿给你,如今我便将它还给你。”
      白梦阑接过,打开竹筒。
      笔画清晰有力的字迹再次出现,眼中的泪不住地流,晕开几番墨韵:
      如卿愿,吾心安,所愿皆得偿。
      既知汝心似我心,未负了相思意。
      小小一张纸,沾得满是泪痕。
      耶律隆绪像是在抚慰,又像是在尽力说出所有实情:“纾贝,还有一事我要同你说。”
      “砚南王走之前,昭告了天下,说他......他对你用情至深。这亦是他谋反罪名之首,若非他亲口承认喜欢你,其余罪责皆无法坐实。不过他还是这么做了。”
      白梦阑笑了,她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
      耶律隆绪不禁慨叹着:“我大辽与砚南王长久为敌,但同为男子,我佩服他。在世时轰轰烈烈,成就非凡,离开时亦要无怨无悔。爱一个人,就爱得深沉彻底。宁愿身名具毁,以通俗叛国之罪长留史册,也要公开心意,让天下人见证。”
      白梦阑心中痛得撕心裂肺。
      不过她显得更多的却是释怀,口中喃喃:“方尘你放心,等我看完了你最想看到的事,就去找你。”
      次日,辽军大举攻宋。
      辽帝耶律隆绪,太后萧绰,兰陵君王箫挞凛亲随。
      一路直逼澶州城下。
      宋军措手不及,寇准力劝帝王亲征,激起一番斗志。
      战场之上,刀剑无眼。
      将帅多是原砚南王军中人,主帅已死,锋芒皆挫。
      箫挞凛不知心中在做何想,心不在焉,战场之上,便是死忌了。
      一箭穿胸,又一雄奇陨落......
      辽军锐气大减,萧绰失声。
      他们本是为求和,却不想折损箫挞凛。
      可他,好像是为求一死而来,又有何人能做阻拦?
      宋辽皆无应战之实,终各退一步。
      宋给辽岁币,辽向宋称臣,达成“澶渊之盟”。
      自此,百年安宁......
      而白梦阑,听闻此消息,自然是开心的。
      她含着泪,但她还是笑着。她不想再见方尘时,让他担心:“你的愿望,有人替你做到了。辽宋百姓再不用受战火袭扰,我也能放心地,来找你了。这回,你总不能推开我了吧......”
      说着,轻抚着腕上戴着的勿忘我花玉镯。
      “你让我不要忘的,我可一点一滴都没忘啊......”
      她果决打碎了玉镯,拿起一端对准腕上,用力割下......
      他们终于做到了执子之手......
      共度奈何。
      同日,纸云在客栈中。
      萧绰为了不让白梦阑想起往事,不让她进宫陪伴,却愿意时刻给她通消息。
      而那日,她得到的,却是白梦阑离世的消息。
      她这才明白,原来世上真的没有神药,痛苦的事总是会一直痛苦着。
      她看向客栈墙上的那首《上邪》:
      我欲与君相知,
      长命无绝衰。
      山无陵,
      江水为竭。
      冬雷震震,
      夏雨雪。
      天地合,
      乃敢与君绝。
      若那时,她们在这雁门关下改变了主意,安然过平淡的生活,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不过,没有人后悔。
      不论是成林,还是方尘,一切都好像命中注定。
      徐纸云慢慢地将手中药粉倒入眼前酒中。
      白梦阑是她余生唯一的意义。
      如今她离开了,她便也该走了。
      没有丝毫犹豫,纸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一切的色彩斑斓,一切的轰轰烈烈,都已尘埃落定,归于寂静。
      窗外的雪,飘飘落落,如纸如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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