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王

　　复查这日，恭祝早早将车子开到王紫小区楼下。还没停稳，就见进进出出的人潮向这边投来好奇打探的目光。
　　他坐车里没敢下来，主要怕给王紫找麻烦。只发了一条微信：“我到了，你和阿姨慢慢下来不着急。”
　　王紫没回复。十分钟以后，远远看见她扶着妈妈下楼。这时，恭祝赶紧从车上跳下来，快她几步跑到后排门边，拉开之后右手垫在门框上缘。
　　两个人目光打了招呼。
　　他注意到，阿姨心情看上去不错。
　　刚把王红霞扶进车内，三楼阳台上探出一个脑袋：“姐，你忘拿包了！”
　　恭祝应声抬头望了望，一个猴皮猴相的男孩子高中生模样，一半成熟一半幼稚的神情，看着王紫的同时，也朝他身上瞄了两眼。
　　“我带卡了……上网课专心点，别玩游戏哪都别去……”然后推了恭祝一把，示意他赶快上车。脸色有几分窘迫，没想到他们打照面。低头小声补了一句：“我弟！”
　　恭祝心领神会，冲楼上潦草打过招呼，绕回驾驶座一侧。确认王紫也上了车，温和笑说：“阿姨，您坐好！”
　　“好的，谢谢你！”王红霞是实验小学语文老师习惯性说话字正腔圆。
　　去年48岁本命年，她开始闹更年期，主要症状视物模糊，被她称作无可救药的职业病。病假也跟着频繁起来，学校为此专门配了替补，两个老师轮流值班，幸好带的不是毕业班。
　　眼睛裹纱布看不见东西，王红霞暗里摸摸后座的皮质，半欠的身子向后轻挪，稳当地靠在椅背上。语气中更有了几分老师的样式。
　　“年轻人不知道怎么称呼？”
　　“我叫恭祝，阿姨。”
　　“今天不是周末耽误你工作吧？”
　　“不耽误，阿姨，我们时间灵活。”
　　“唉，年轻人都有自己的事情，平时那么忙，空下来休息也是好的，还是给你添麻烦了。等阿姨眼睛好起来请你到家里吃饭……”
　　“好！”恭祝心里潜一丝喜悦。
　　事事询问本人，说明她们私下没有讨论过他，让他这位突然的闯入者感到了自尊和自在。
　　王紫看他们俩约起来了，觉得有必要介入一下。清了清嗓子：“这两天，我妈妈心情特别好！”
　　“确实，看得出来。”恭祝一边开车一边悠然搭话，“所以，阿姨您别担心，检查结果肯定也没问题。”
　　“不想知道为什么高兴吗？”王紫接着刚刚的话题。
　　“我猜是不是慢慢回来了？”
　　“咦，你怎么知道？简直神了！”王紫忍不住捂着嘴笑，笑倒在后排座椅上忘记了所谓矜持。
　　昨天中午，慢慢被好心人送回来，母女俩心情好得不得了。原以为操持猫咪日常起居不过是忙碌生活的一部分。有一天它不见了，忽然觉得所有操劳都是奖励，哪怕累点也是幸福的。
　　“心病还需心药医嘛！”恭祝说着现成的客套话，左手食指轻敲方向盘，内心浮现不易觉察的得意。

　　寻猫启示发挥作用了。恭祝在欧阳烨那住一晚，第二天回到自己公寓，立马有人给他打电话。
　　“恭先生吗？是这样的，我在路边捡到一只猫，和你们描述的差不多。要不要过来认一下？”
　　“哪里？”迅速约了交接地点。
　　前日，恭祝留了个心眼儿，叫王紫发来几张慢慢照片，各种角度和姿势的日常。此时揣上手机就出门了。
　　对着照片，仔仔细细辨认了一顿还是不放心。又带这只猫去了常去的宠物店，交给专业人士识别。最后确信无疑，正是王紫丢失的那只。
　　按承诺，当即给了5万元。对方点都没点拔腿就走心想一大沓子钞票少两张也无所谓。结果又被喊了回来。
　　“您，还有什么事？”对方以为他为高额付出后悔了，原地犹豫，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
　　只听恭祝说：“能不能再帮个忙？”
　　不出一个小时，那人将慢慢亲自送到王紫家，成全一桩得来全不费功夫的美事。

　　慢慢受了惊吓眼神透露惧怕。王紫小心翼翼将它抱过来，放在脸上怜惜地蹭蹭，撸一撸颈上那撮白毛。原是它最舒坦的位置，眼下承受主人的爱抚，却下意识缩了脖颈。王紫顿时心疼的什么似的，抱在怀里暖了又暖。
　　回神时那人已不见，她赶快追出去，幸而还没走远，身后喊了声：“先生，等一等！”随即掏出1000块钱千恩万谢：“要不是您把猫咪找回来，我妈妈的眼睛都哭瞎了……”
　　那人自然不肯接受，说的话更是暖心：“要不是怕你们着急我都想自己养了，这么可爱的猫咪以后看好了，可别再让它跑丢喽……”
　　“不行不行，一定拿着……”王紫抱慢慢追不过他，喊了几声也没喊住。刹那间觉得人间处处有真情。

　　医院复查十分顺利。
　　拆了纱布，王红霞的眼睛依稀看得见东西。医生满意地点了点头对着两位“家属”说：“恢复情况还不错。”说着笔下沙沙开了几副新药。
　　出医院上了车，三个人的话题又转回到慢慢一路上聊着关于它的趣事，不知不觉就到家了。
　　站在楼下，王紫给王博发了语音：“快下来，把餐桌上饭盒一起拿下来。记得把门锁好！”
　　第一次与恭祝面对面，王博和他相了半天面。恭祝礼貌地任他端详，觉得姐弟俩完全不像，姐姐那么美……可他只是友善伸出右手：“嗨，你好啊！”
　　王博警惕看了看他，又偷瞄他身后的红色法拉利。假装很酷地微昂下巴，学样与他握了手。
　　王紫在一旁催促：“赶快扶妈上楼，午饭做好了在冰箱你负责热一热。下午我去趟报社，等妈睡下你再出去踢球，记得把门锁好！”
　　最后这句，说过两遍，丢猫丢怕了。

　　楼下，只剩恭祝和王紫。
　　“还记得这个吗？”王紫举了举手里王博刚拿下来的容器。
　　恭祝抱臂托腮，皱眉思索一会儿，好似恍然大悟：“哦，想起来了……”其实早想起来了。这是王紫第一次去粉萝酒吧，喂他20只饺子的保温盒。
　　“记性不错……”王紫把保温盒塞进他手里，“给你妹妹的，她还想吃这种陷儿的饺子……”
　　“啊……哦……”恭祝全然懵了，“你去过医院？她说什么了？”
　　刚刚在医院的两个小时，他一直提心吊胆，生怕王紫想起去看“他妹”，尽管他已经提前一天办了出院。不晓得她们什么时候见的面？
　　“说你不称职呗，一天出现一次，每次不足一小时。”王紫故意嗔怒瞪他。
　　“瞎说，陪过一整夜呢……”说完他立刻后悔，怯怯抬眼偷看王紫，像个犯错的孩子。
　　王紫扑哧笑了：“应该的她是你妹！”
　　“是是……”恭祝连忙点头附和，“她还说什么了？”他是真的怕了。
　　“不是告诉你了嘛她还想吃茴香馅儿饺子。”说完马上补充，“百度过了茴香养胃的可以吃。”
　　“就这些？”
　　“啊，不然呢……”说完王紫又畅怀地笑起来，就像刚才在车上，她告诉他找到慢慢那一刻。
　　此刻，面对面，看见她脸上因微笑涨起红晕，似乎将周围的阳光拢在面颊，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明艳动人。
　　迎着光晕，他模糊了视线，分不清是她还是她？
　　王紫被盯得收住笑，“今天谢谢你，我走了啊……”也没管他愣那发什么呆，扭身就要告辞。
　　“等等！”
　　“怎么了？”
　　“你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巧了，你也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谁？”
　　“彭于晏。”
　　“……”
　　吻她的冲动被这一句话冲散了。恭祝觉得自己很不道德。一个人像另一个人，就该承载他的欲望吗？
　　“轮到你了……”王紫等他的回复。
　　恭祝却被打回了原形。理智重新占领大脑：“哦，我乱说的，你不像任何人，你就是你！”
　　王紫手心冒汗，脚尖暗中搓地，为小心脏骤然缩紧找一个宣泄的出口。也为自己的花痴感到羞愧。
　　她承认愿意跟他待一起，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他不仅帅而且暖。可是作为已婚女人如此直白是否欠妥？
　　“我，我得去趟报社，赶快给你妹妹送去吧，微波炉叮一下就好……”说完疾步离去。
　　恭祝没有挽留，怔怔地杵在原地，直至看不见她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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