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辣余温

　　晚七点，病房内昏暗，只在门缝中露出些许微光，伴着一阵宛如落雨的极轻水声。
　　郑禾恩醒来看一眼手机，想起明天周一没办法上班，于是给小丽拨电话。
　　小丽听他说完，笑了笑道，“我已经知道啦，俞先生刚刚打过电话了。”
　　郑禾恩怔了怔，揉了一把头发，低低答应一声。
　　“这段时间你真的太辛苦了，一定要好好休息，等身体完全康复再回来工作也不迟，主任那边我帮你请假了。嗯...我打算让小王负责把524号样品送检，小张那篇论文已经基本定稿了，还差...”小丽事无巨细的说了一遍接下来的安排。
　　郑禾恩听她把自己要交代的都做完了，多年来培养的默契在此时发挥作用，令他十分欣慰，道，“辛苦你了。”
　　“我应该做的。”小丽没有立刻挂断，犹豫了片刻道，“郑博士，那个...我本来不应该过问你的私事的，但我猜你这段时间...嗯，是不是和俞先生闹了点不愉快啊？”
　　郑禾恩知道女人的直觉和敏锐度一向惊人，何况是相处日久的工作伙伴，便没有出声。
　　小丽顿了顿，继续道，“我看俞先生其实挺关心你的...哎，不好意思啊，我没有故意冒犯你的意思，也不是对你的生活指手画脚，我只是觉得，郑博士...你可以试着找个人好好照顾你，可以分担你烦恼的那种。有时候我看你一个人那么辛苦，就想你是不是也会有不知道跟谁倾诉的时候...”
　　俞温恰在此时从浴室里出来，身上冒着暖融融的热气，脖子上挂了一条毛巾，接不住头发滴落的水珠。他趿拉着拖鞋，啪嗒啪嗒走到沙发上坐下了。
　　这幅场景和他们同居时一模一样。
　　俞温不习惯吹头发，郑禾恩怕会打湿枕巾，睡着不舒服还容易感冒，所以都是他帮俞温吹的。他半跪在俞温身后，手指穿过柔软的发丝，热风送来阵阵馨香。他们用同款的洗浴用品，身上是一样的味道，但俞温好像总是更香一点，可能因为他体温高。
　　郑禾恩偶尔会瞟见他正在玩的手游，在“失败”两个字弹出时，感觉到他小小的气急败坏，可他不会乱动，会往后靠在郑禾恩怀里，在吹风机下舒适的闭了眼睛...
　　郑禾恩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被角，胸口有些发烫。
　　小丽的声音还没停止，“郑博士，我知道你对工作的态度，但是你最近总心事重重的，脸色也不好看，现在还住院了，我们都很担心...博士，快点好起来...”
　　郑禾恩心里乱成一团，有些感动也有些无奈，道了声谢后收线，倒回床上。
　　他又何尝不想找个能够相互陪伴的人，可那个人大概不会是俞温。
　　他们本应该是互不打扰的两条平行线，俞温在缤纷世界中纵情声色，享受青春，而他已至而立之年，活在自己一成不变的天地里就足够，他经不起折腾。
　　但他无法控制的在俞温身上寻找寄托，无形之中把他当作另外一个人，不知不觉贪恋那种温柔，只要目光落在俞温身上，就良久都移不开，犹如在隧道深处望见一抹明媚的亮色。
　　这太卑鄙了。俞温下午说的都是对的，他无论如何都找不到理由开脱，也没办法为俞温的欺瞒开脱，不敢再继续下去。
　　他定定望着天花板出神，心想彼此这又是何必，俞温明明有很多床伴选择，为什么要困着自己呢。那么问题又回到了起点，自己身上到底有什么吸引这个alpha的东西？或者说自己比之omega，还有什么多余的价值？
　　郑禾恩不明白，煎熬着，没有发出一丝动静，偶尔会想，如果自己是个omega，会不会很多事情都迎刃而解...
　　他知道这是在钻牛角尖，遇到难题总徘徊在原地绕不过去，他很固执。
　　俞温头枕着沙发扶手，腿翘得老高打游戏，今晚也不打算离开。
　　听郑禾恩电话打了许久，他有点酸溜溜的不是滋味，因为自己和郑禾恩从下午开始没有讲过一句话，房间内气氛尴尬而压抑，如果不是郑禾恩睡着了，估计午后时光会十分难捱。
　　俞温始终为自己的口不择言感到歉疚，努力降低存在感，可这并不意味着他愿意把郑禾恩的时间和注意力让给别人，他宁愿两个人相顾无言。
　　郑禾恩心里明明就是有自己的，除此之外别无答案，可他为什么不承认？
　　俞温无法理解。
　　他真情实意的道了歉，和从前很多次一样，而这次的情况似乎大有不同。
　　他想，也许是他的心还不够诚，不过他要郑禾恩在身边，就一定会做到。
　　一连三天，俞温向公司正式请了假，没有离开医院半步，和郑禾恩几乎没有交流，两人在密闭的空间内保留了从前同居时的和谐，只是态度都稍显冷漠，各怀心事。
　　养病其实是力气活，小丽和俞温明里暗里不让郑禾恩接触工作，他闲到发慌，不免生出点烦躁，但尽量保持心平气和。饿到无知无觉，全靠营养针吊着。终于在周四一早检查后发现胃部出血点彻底痊愈，可以开始用一些流食。
　　俞家保姆熬好稠稀适中的米汤，俞温沉默替郑禾恩支起小桌板，打开保温桶的盖子，扑鼻的米香立刻盈满鼻端，瞬间让郑禾恩有种被治愈的感觉。
　　俞温把勺子递给他，才温声说出几天来的第一句话，“慢点吃。”
　　郑禾恩嘴角绷了绷，垂着眼掩饰自己的迫不及待。很快放一勺米汤进嘴里，瞬间被烫得满脸通红，只能不停呵气，舌尖麻了一片。
　　俞温无奈的给他倒了杯凉水，夺过勺子在碗里拨了拨，轻轻舀最上层的吹凉，等他喝完水，递到他唇边。
　　“不用。”郑禾恩伸手想去拿勺子，被俞温轻易躲开了。
　　“张嘴。”俞温不容抗拒道，手握得极稳，显然是郑禾恩无法撼动的力道。
　　郑禾恩双唇纠结的动了动，微微张开时能看见殷红的舌尖。
　　俞温眼底闪过一抹幽暗，光是这样都觉得有几分淫靡。手停了片刻，才把纯色的液体送入郑禾恩的口腔。
　　俞温知道自己对郑禾恩的身体无法自拔的沉迷，像被下了什么蛊，任何一个omega都无法唤醒这种强烈的冲动和占有，只郑禾恩可以。俞温想要把他拆吞入腹，想要狠狠叼住他的后颈看他哭。
　　手上动作看不出心里的欲望，俞温很镇定娴熟的给郑禾恩喂米汤，如练过千百回。可事实上只做过几次，对象都是郑禾恩，别无他人。
　　郑禾恩难得乖顺的张张嘴，没有拒绝和反抗。他此刻无暇顾及其他，眼里亮亮的，只有俞温手上那碗汤，那碗琼浆玉露。
　　一勺吹凉，喂一口，再吹下一勺，循环往复，无聊却胜似有声有色。安静之中，俞温的心绪逐渐平复。他发现自己享受当下，享受照顾郑禾恩的感觉，那是久违的满足感和成就感。
　　他那么容易满足，却偏偏不知足。
　　勺子是他手指的延伸，心弦随着触碰到的小舌的□□不停颤抖，宛如奏响雀跃的乐章。他眼中的郑禾恩好像不一样了，具体说不上来，只知道自己心甘情愿，被牵引，被羁绊。
　　慢慢喂了小半碗，俞温用纸巾帮郑禾恩揩嘴角。
　　“谢谢。”郑禾恩垂下眸子，偏头揉了揉胃部，“俞温，你真的不用做这些，我有手。”
　　“你是不是又要说‘保持距离’那些话？”俞温声音暗含失落。
　　郑禾恩没有回答，从他手里把纸巾抽走了。
　　经过三天，彼此都冷静下来，也许正是时机，俞温想着，试探着缓缓开口道，“对不起，博士，之前是我说话太难听，我没有那些意思，我向你道歉。”
　　“嗯。”郑禾恩答应道，心里有个声音叫嚣，“别听他的，你不是做好决定了么。”
　　俞温凑近了些，凝望他真诚道，“我不知道为什么，禾恩，第一次见到你，我就有不一样的感觉。我之前没有解释清楚，是我想接近你才撒谎，和你签合同做替代品也好，和你一起生活也好，现在我明白了。以前我爱玩，接下来我会收心的...嗯，那天我想说的其实是这个，不是你想的那样。”
　　郑禾恩木然点点头，他听明白了，疑惑还是没有得到解答，这都不重要。心脏不受控制的跳快几分，拳头也攥了攥，他不敢承认自己在期待俞温接下来会说的话，不敢承认其实心底还在挣扎着向俞温靠近，哪怕自己给出的答案都是一样的。
　　“之后，也和我一起住吧。”俞温一直看着他的眼睛道，说不清自己在紧张什么。
　　郑禾恩目光闪动，瞬间泄出一大口气，期待似乎落了空，他不知道该喜该忧，把控着声音道，“不用了，我住的挺好的。”
　　俞温又往前挪了挪，在郑禾恩茫然之际，忽然从正面把他紧紧圈在怀里。
　　热意劈头盖脸的包裹下来，混着alpha身上浅淡的近似他信息素的味道，郑禾恩一震，身体完全僵硬了，太久没有得到的拥抱，感觉竟如此美好，眼前有些雾蒙蒙的，几乎在死气沉沉的病房看出几朵花。
　　一只温暖的大手在他的发顶轻柔抚摸，耳畔响起低沉的声音道，“博士，给我个机会照顾你。”
　　心率蓦然拔高，还有另一种频率从另一个胸腔传来，逐渐同步。周围的土地因此一寸寸塌陷下去，在彻底沦陷之前，他又能保护死守的那方孤岛多久呢？
　　“不…”郑禾恩知道自己此时的拒绝一定显得非常无力苍白。他气，他恼，他怨，他悔，却都搅进一池柔情中了。
　　俞温的下巴磕在熟悉的颈窝，弯了弯唇角，“反正你已经享受了这么久的优待，我不介意你继续享受下去…”
　　郑禾恩在许久后找回自己的呼吸，最终没有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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