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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我放在火柴盒里
自出现在这世界,我内心便疑虑重重,但想要抽丝剥茧解开迷团,或许需要花费太多时日,甚至,可能得耗尽一生的时光。这样的得失,是否值得?
直觉告诉我,从猫九不多的话语中所透露出来的信息,便是某些迷底。只是,直觉也告诉我,直面那些迷底,并不是我内心真正的愿望。
我在逃避,在潜意识中,避开自己不愿面对,也不能面对的某些真相。或许得到时,便是失去之日。人类趋利避害的特性,让我不愿面对此境,能拖延一时,便是当下美好的一时。
想及此,我有些感慨,我的时空,与猫九的时空,究竟是同步的,还是各有各的轨道?
“我们注定不会有结果。”一个声音在脑海里猛然响起,“杀了他,长痛不如短痛。”
“我们能够打破宿命的枷锁。”另一个声音紧接着响起,“相信他,未来的日子还很长。”
我抬眼,对上猫九柔和的目光。
“阿飞在想什么呢?”猫九轻轻问道。
“没事。”我笑了笑,“天马行空的胡思乱想罢了。”
撒谎吧,不要让猫九知晓此刻,我脑袋里那两个不安分的声音又在胡搅蛮缠了。
“胡同?”猫九的眼神询问。
“嗯。”我点点头。
“胡同”二字把我拉回现状,我偏着脑袋,若有所思。那两个平地惊雷般的声音已销声匿迹,胡同才是目前有趣的话题。
按猫九的因果学说,猫九救了胡管家,现在,他与胡管家有了交集,这便是因果。
我伸手揉了揉太阳穴,有些替猫九担忧了,不知这因果给他带来的是麻烦,还是回报?就我自己而言,我收留了猫九,带来的是寒冷,虽说看在他长得好看的份上,我可以忍受冰火二重天的折磨,但将来呢,作为随从身份的猫九,是会带给我意外的惊喜,还是无休止的麻烦?
“以后见死不救了。”猫九手指轻叩桌面,“在最美好的年华逝去,没什么不好。”
“你把救人性命说得儿戏般。”我撇撇了嘴,说道,“想证明什么呢?”
“证明阿飞救我,是捡了个宝。”猫九嘴角上扬,调笑道。
“也许我有眼无珠,捡到个麻烦。”我低声说道。
“缘起,便有缘灭之日。”猫九悠悠说道,“阿飞啊,人得活在当下。”
“我活的非常当下。”我哼了一声。
但当下的我有些忧郁,猫你可知?
“少年时满腔热血,奋勇杀敌的将军,变成现在世故油滑,八面玲珑的管家,早知如此,我就眼睁眼看着他死去算了。”猫九的注意力又转移到胡管家身上。
我冷哼一声,之后却忍不住笑了起来。看得出,猫九虽然嘴上表示后悔当初救了少年将军,其实他真正的目的,是在向我炫耀他见义勇为的过往。
“谁能永远少年呢?”我甩了甩头,笑着说道,“早知如此,我也不该救你。”
“救我,阿飞可是赚大了。”猫九眯了眯眼,说道。
“你怎么救的管家?”我问道。
“把他从千军万马中捞出来。”猫九轻描淡写说道。
“然后呢?”我说,“能否说得详细一些。”
“然后?”猫九扬了扬眉,“扔到一个破庙里。”
“让他自生自灭?”我感到有些无言以对。
“嗯。”猫九点了点头。
“我不相信。”我白了猫九一眼。把人救了,然后扔了他,这是变态才会做出的行为吧。
“杀手心思缜密,才能立于不败之地,阿飞想象力丰富不是坏事,但好奇心太重。”猫九突然正色道,“这是个致命的职业缺点。”
我白了猫九一眼,有这样教训主人的吗?忘记自己随从的身份了?
我思索几秒,应该以怎样的语气要求猫九继续讲他与管家的故事呢?撒娇?我抖了一下,浑身顿时起了鸡皮疙瘩。对付猫九的方式很多,撒娇或许是其中之一,也应该行得通,但我并不擅长此举。
“讲下去。”
我冷冷瞪着猫九,以命令的口吻,要求他继续讲他与管家的故事。
让我意外的是,我严肃的表情竟然把猫九逗乐了。猫九轻轻笑了笑,然后告诉我,他说那样的话,只是逗我玩的。猫九还说,顶级杀手,是不会被别人的话语激怒的。
可你不是别人啊。我在心里嘀咕,觉得自己受到了伤害。
“我对你与胡管家的往事很感兴趣,请告诉我,好么?”我好言好语说道。
猫九微笑看着我,我起身洗了串紫色的葡萄,把装葡萄的盘子放猫九面前,然后露出讨好的笑容。
猫九摘下一颗葡萄放入口中,随后把盘子轻轻推到我面前。我毫不客气的大吃起来。我吃葡萄是连皮整个吞,猫九则轻轻吐出葡萄皮,然后慢慢咀嚼果肉。猫九吃东西的样子总是让我感到好笑,任何平常的食物,猫九似乎都能把它品出独特的滋味来。
猫九仅吃完一颗葡萄,我面前的盘子里,便只剩葡萄藤了。我尴尬的对猫九笑了笑,我这讨好他的行为,分明就是为自己服务啊。
我觉得应该继续之前的话题,于是说道:“这不关乎想象力,也不关乎无聊的好奇心,我想听,只是因为,这是你的故事。”
面对猫九玩味的笑容,我吞咽最后一颗葡萄,语音有些含糊。
嘴上说的这么诚恳,其实我内心想的,是我这样放下身段,以猫九作为随从的身份,应该感到受宠若惊才对啊。
我伸出双手,在桌面上轻轻向猫九移动,猫九收敛笑容,眼神有些奇怪,我向他鼓励的点点头。猫九迟疑不决,最终,还是对我的行为作出了回应。
当我的指尖与猫九的指尖相隔仅五厘米时,我快速收回自己的手。猫九没有收回他的手,而是继续贴着桌面,缓缓向前移动。我对猫九报以歉意的微笑,猫九也报我以微笑。
猫九的笑容里,歉意更深,更浓。我内心有些不是滋味,仿佛在片刻之间,便失去了这世间最为珍贵的东西一样。我感到失落,胸口沉重,无以慰藉。
一阵风摇动窗帘,一缕阳光随之落在桌面,宽度刚好五厘米。不是寒流,就是阳光。我叹了口气,横亘在我与猫九之间的事物,何其的多。
阳光像个想要引起关注的精灵,摇曳着翅膀,对着我与猫九,左顾右盼。猫九的手指前行一步,把光线压在掌心。
猫九的指尖轻轻摩挲桌面,白瓷般的肤色被阳光覆盖,看上去多少有了一些暖调。
尽管阳光如此美好,眼前的画面却是令我心里一凝,仿佛又一次被猫九的寒意冻住了,又仿佛心脏被人攥住,说不出的窒息感。
“晒晒太阳,终归是有好处的。”我深吸一口气,然后以轻松的语气说道。
“无论吸收多少阳光,这副皮囊,都不会变暖。”猫九缓缓说道,语气无限苍凉,“哪怕只是能够拥有片刻温暖,便足矣!”
我感到心悸,猫九的声音虽轻,传入我耳际,却犹如一阵狂风突然灌进峡谷裂缝,那么突如其来,冲击力那么强,那么无可阻挡,让我不仅耳痛,心也随之而痛。
“我其实很向往过冬天的,特别是大雪纷飞的时节。”沉默片刻,我耸耸肩,笑着说道,“世界白茫茫一片,那样的场景,一定很美,很纯净。”
“嗯,很美。”猫九轻声说,“阿飞知道的。”
事实上,我对冬天没什么印象,就如我对自己的过去一无所知般。
话虽如此体贴,我并没有向猫九再次伸手的意思。与猫九十指相扣的感觉,想想就已足够了,我可没勇气付出实际行动。这无处诉说的寒冷,真是令人寒彻心扉,相比而言,冬天又算得了什么呢。
“即使把我放在火柴盒里,我也是无限空间的主宰者。”
我突然想起在一本古书里看到的语句,不由自主便脱口而出。
“是我不好。”猫九轻声说,“阿飞原本就应该,做自己命运的主宰者……”
猫九的声音越说越轻,最后,几乎细不可闻。
片刻之后,猫九收回双手,轻轻搓揉掌心,仿佛想要以此为自己带来些许体温似的。我暗自叹息,钻木取火,这方式对猫九并不适用啊。
“没关系,我御寒有术。”我轻声说,“还是继续讲你与管家的故事吧。”
很多时候,我们需要把注意力放在别人的命运上,这样,我们就不会把话题,把时间,以及精力,都用于自身不可逆的命运上。拥有体温,或许是猫九此生最大的夙愿,但不应该是唯一的夙愿。
猫九点点头,然后闭着眼睛沉思,仿佛在搜索遥远的记忆。我没有催促的念头,我唯一想做的,便是静静欣赏猫九时而拧紧,时而舒展的眉头,以及他那轻微颤动的睫毛。
愿这时光,永远不老。
可惜美好的时光,总是不会遂人愿。没过多久,猫九便睁开了眼,表情突然就显现出了困惑感。
我也有些困惑,这健忘猫,难不成又断片了?
猫九有些歉意的笑了笑,然后缓缓说道:“我遇见胡同时,他正受命守护边城,那是一座孤城,敌国以高于他十倍的兵力,把胡同的军队围在城内。”
言毕,猫九又闭上眼睛,陷入沉思中。我欲言又止,最终不忍打断猫九的思索。
“少年在城内苦苦支撑,等待援军。”
猫九睁开眼,我觉察到他先前的困惑神情已消失无踪,目光变得神采奕奕。我放下心来,我这随从,就是变态般的变幻无穷。
“援军啊……”
我露出个嘲讽笑容,脑海里满是书上及影视画面。一时之间,忠臣与奸臣特有的面部形象,仿佛老电影画面般,在我面前晃来晃去。
在我的认知中,援军可是个神秘事物,你说它无,它确实存在,可你要说它有,它却不能在关键时刻及时出现,解救你于水深火热之中。
援军这种事物,听上去很有希望,实则对深陷绝望处境的你毫无用处。
少年胡同打的是一场毫无胜算的仗,不,是被屠杀的战役。
我摇了摇头,很多时候,当你靠不住自己时,与其寄希望于援军,不如自我了断来得干脆利落。
“是啊,等待援军……”猫九动了动嘴角,也露出了嘲弄神情,“人类总是抱有让我无法理解的希望。”
“你不属真正的人类,自是无法体会人性的复杂。”我赞同猫九对人类的看法。
“可阿飞是人类。”猫九笑了笑。
怎么话题又扯到我身上了?我有些无语,身为人类,不是我自己的选择,难不成,我还得说声抱歉了?
“援军肯定没来。”我没就自己的人类身份说抱歉,而是就猫九的故事发表看法,“你这故事很老套,书上抄袭而来的吧?这样的故事,我能写出成千上万篇呢。”
“确实是亲身经历。”猫九微微一笑,说道,“如果阿飞不再感兴趣,那就不说了。”
“有兴趣,有兴趣。”我满脸堆笑。
“聪明如阿飞,你说对了,援军根本不存在,主帅早已放弃了胡同和他的军队,以及那座对边防有着重要意义的城池。少年将军与敌军苦战时,高层正积极准备议和事项呢。”
我叹了口气,被自己的老板所出卖,这少年将军真是悲哀,但愿年至中年的胡同,遇到的林议员,是个庇护下属的好老板。
猫九也被我所感染,随我叹了口气,然后手指节奏感极强的敲击着桌面。
我想了想,说道:“敌军不可能是从天而降的吧?”
“敌国大部队尚未抵达时,胡同是有机会突围的,但他没有那样做,只是在收到敌情时,撤离了城内的老百姓。”猫九淡淡说道。
“是个不错的军官。”我评价道,“这样的人往往活不长。”
“为何?”猫九看着我,眼神有些怪异。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嘛。”我对猫九眨了眨眼,说道,“作为一名将官,不懂揣摸上层心意,一个莫须有的罪名,便可让他死上几百回了。”
“胡同还活着,成了政客的管家。”猫九笑了笑,说道。
“那是他运气好。”我耸了耸肩,“遇到了一只救命猫。”
我心里突然有些生气,猫九救过胡管家的小命,林府的恶犬却差点把猫九给吞了。
“阿飞真是会无理取闹啊。”猫九似叹非叹说道,“少年想要做的,是自己命运的主宰者。”
做自己命运的主宰者,这话听上去很雄伟,很激励人心,但事实上,又有几人能做到?
猫九盯着我的脸,琥珀色的瞳仁里光芒闪烁。
这该死的容颜。我感到脸上有些发烫,猫九的手掌再次在桌面移动,轻轻向着我伸过来。我下意识伸出手。
在我的指尖与猫九指尖相触的瞬间,我闭上了眼。一股熟悉的身处冰川之中的冷冻感,陡然涌上了心头。
“阿飞也要,做自己命运的主宰者……”猫九模糊的声音隐约传来。
这是隔着厚重的冰墙吗?怎么猫九的声音犹如变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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