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书院轶闻录

　　那唤救命的所在处于岸上重楼之后，听那娇滴滴的怒斥，便可想象呼唤的姑娘该是多么的千娇百媚。戚总镖头提气，轻轻一跃就上了屋顶，他这几年轻功又有大长进，尤其走镖为生，那两下子飞檐走壁当真潇洒风流得一塌糊涂。
　　往前奔出几步，他回头道：“顾惜朝，你不一起来么？”
　　顾先生憋着笑，“戚大侠英雄救美，我怎好坏了你的雅兴。”
　　戚总镖头道：“咱俩一起救，那美人若肯以身相许，看看她选中谁？”
　　顾先生这下要憋不住笑了，心道你这些年来英雄救美无数，每个姑娘家都要以身相许，你都讨上几房小老婆了？他一拱手作了个相请的手势，“我怕届时伤了你的自尊，你还是单刀赴会吧，去晚了人家姑娘可叫登徒子欺负了去。”
　　屋里果然“噼里啪啦”摔花瓶的声音一声紧似一声。
　　戚总镖头不敢再耽搁，飞身跃过屋脊入了中庭的样子。
　　说实在的，顾先生也有好奇心，也想翻过墙头去瞧瞧戚总镖头英雄救美的潇洒风姿，可是他看看左右众人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便猜测那楼子里叫救命的姑娘定是嚷着玩玩的。

　　话说戚总镖头冲进屋一瞧，里面是热热闹闹的酒楼模样，周围挂满花灯和纱帘子，客人拥挤不堪，二楼上还在“稀里哗啦”砸东西，竟也无人上去看个究竟。
　　“来人哪！来人哪！”姑娘叫得一阵紧似一阵，戚总镖头跃上楼梯扶手，再轻轻巧巧一个回旋，一脚踢开了那扇方面。只见一位宫装佳人，这样大冷的天穿着极单薄的刺绣丝绸，披帛几乎落下来，香肩半露，正满面怒容。
　　紧接着“啪”一声，一名锦衣公子被大大地扇了一耳光，脸都偏了过去。
　　那姑娘一见戚总镖头，便道：“混账，怎么才来？快给我按住那杀千刀的！”
　　戚总镖头心道那一定是采花贼了，上前两步出手便直指对方大穴，准备先将人点倒了。哪里晓得锦衣的公子一掌轻轻翻过来，似乎也未使上力，戚总镖头右手劳宫穴便是一麻。他不敢大意，这是碰到高手了，“唰”一声就拔了剑。
　　那锦衣的公子捂着脸的手放下了，喝道：“戚少商，是我！”
　　戚总镖头这才看清了他，“啊？陆小凤，你怎么在这里？”
　　陆小凤嘻嘻笑着，配上那五个清晰的手指印，当真滑稽得紧，“说来话长。”
　　戚总镖头看看那漂亮姑娘，满头插的金钗步摇一动一晃荡，正怒气冲冲，美得煞是凌厉，“陆小凤，你帮手倒是多，不过今天不给老娘一个交代，休想离开！”
　　戚总镖头上前道：“这位姑娘，倘是他轻薄调戏于你，我替你收拾了他，如何？”
　　那姑娘断喝一声，“放屁，正是他许久不来轻薄调戏于我了，今天我定要好好教训他一番！”
　　戚总镖头脸上五彩斑斓，不知作什么表情好，“厄……那你慢慢调戏，啊……不是，是……慢慢教训，在下……在下先行告辞。”
　　他掉头就预备开溜，冷不防陆小凤就跟尾巴一样跟在他后头，那位泼辣的姑娘哪里肯罢休，纤纤玉指携带着劲风便扫了过来，竟也是个练家子。
　　“戚少商，朋友一场，你得帮我这个忙！”
　　戚总镖头道：“清官难断风流案，你保重吧！”
　　陆小凤急了，一边与那姑娘拆招打着，手脚上丝毫不敢放松，一边哀求道：“戚大爷你行行好，厉南星在外头等我，他要是知道了，我的脸往哪里搁？”
　　那姑娘喝道：“厉南星？是哪个狐狸精！好啊，你又在外面乱勾搭人了是吧？姑奶奶先宰了你，再去画花那小妖精的脸！”
　　戚总镖头听着觉得颇有意思，向陆小凤道：“我去救你那小狐狸精，你尽快脱身，我们回头见。”
　　也不管后面什么状况，他一骨碌翻出走廊上的栏杆，几个跟斗就跃出了院子。
　　到街上找来找去，竟没碰着顾先生，心知他不会让人拐跑，那么大概是回客栈去了。才要往回走去，突然前方灯火阑珊处，两条颀长的身影靠得很近的样子，正亲亲热热一起欣赏一盏花灯。
　　一个是着紫色布衣的厉南星厉公子，一个是着青色长袍的顾惜朝顾先生。
　　得，辛苦了一圈，又回到原点。
　　戚总镖头上前拱手一揖，道：“元宵好啊，厉公子，我们又遇上了。”
　　两位公子一起回头，厉公子笑得温和亲切，“戚大侠好！真巧，我在这里等人的当口，正逢上顾公子。”
　　姓顾的那一位公子嘲讽道：“怎么，佳人没救出来？”
　　戚总镖头打了个哈哈，“那个……厉公子，你可是在等陆小凤？你们怎么跑这里来了？他不是说要你帮他去寻那个什么惊天秘密？”
　　厉公子脸上略显尴尬，斥道：“他瞎说八道的。什么金陵书院的邀请函，亏他编得出来，我怕顾公子冒冒失失跑来受了冷遇，便赶过来知会一声。哪里晓得一开始走得急了，先到了好几日，多方打听之下也得不到你们的行踪，只好又折返过来等。”
　　戚总镖头心道，我尽捡旮旯里弄羊肠小道走，自然碰不上了。
　　厉公子继续说道：“不成想，元宵节出来看花灯，竟然就逢上了顾公子，咱俩当真有缘。”
　　顾公子与他相视一笑，“我投宿的客栈离此地不远，月上中天，正是对饮的好时节，不如过去小酌两杯？”
　　厉公子回头望望，道：“我去向陆公子说一声，他与他的朋友似乎有些体己话尚未说完。”
　　戚总镖头差点“噗嗤”笑出声来，心道他刚刚恐怕是听到了一些“体己话”，约莫觉着不好意思，就走得远了一些。
　　顾先生拉了他的袖子就往前走，边道：“无妨无妨，让戚大侠代为转告一下也是一样的。”
　　“哎哎哎……别忙走啊，带上我不行？”后面说话的，不是顺利脱身的陆小凤还是谁？幸而长得好看，他运起轻功逃命的样子倒也并不狼狈，后面那姑奶奶还扯开了嗓子“杀千刀，短命鬼”地骂着，陆小凤只作没听见，继续往前跑着，“君悦客栈是吧？我先行一步在那里等你们。”
　　他人影晃过，已经一溜烟似的消失在夜色里。
　　后面那姑娘轻功底子略略差一些，等追上前来时，已经脱开好一断距离眼见着追不上了。她满头的珠玉簪子叮当作响，还要摸摸头发整理仪容，然后一欠身微微一福，这时候倒装出一丝文雅来，“小女子有礼了，三位爷似乎都认识陆小凤，可否行个方便，透露一下他的行踪？”
　　厉公子道：“牛姑娘，我们正要去……”
　　戚总镖头眼明手快，赶紧给他捂了嘴。
　　哪晓得那一头姓顾那位冤家口齿伶俐，不急不慌接上来，“君悦客栈。姑娘要一同前往么？”
　　那牛姑娘一提裙摆，昂着高傲乃至得意的美丽头颅，向前开路了。
　　于是牛姑娘带着三位各怀心事的公子直奔君悦客栈而去。戚总镖头觉得陆小凤好歹算是他的朋友，兄弟有难似乎应该帮一把的，可是又不敢做得太明显。厉公子觉得无论是情债还是钱债，大家有话好好说，不如坐下来谈一谈。顾公子就纯是一副幸灾乐祸的心态了。
　　三人到得君悦客栈，一问之下，竟是不见陆小凤的踪影，想着他大概是溜远了。牛姑娘气势汹汹将客栈翻了个底朝天，知道人肯定不在这里，只得败兴而归。

　　当天晚上，两位公子煮酒吟诗，好不痛快，戚总镖头原想插-进一两句来，奈何那添酒的小厮眼拙，见他一副马车夫的打扮，竟打发他去添草料。
　　戚总镖头伤心不已，回到客房里痛痛快快洗了个干净，刮了胡子，然后换上一身锦缎白袍，束上铜钉打口的牛皮封腰，潇潇洒洒，丰神俊朗地蹩出院来。他这一番折腾全赖动作麻利，月下两位公子也就是刚刚酒过三巡，正喝到兴头上。
　　顾公子回头一瞥，笑着向厉公子道：“附庸风雅的来了。”
　　厉公子莞尔，“我晓得戚大侠以前也是读过书，考过功名的，且提三尺长剑行走江湖，游历四方，见识必定广博。他倒是不介意与你有仇，此等潇洒气魄，厉某佩服。”
　　顾公子听了略略有些不痛快，然而人家说得也不错，遂回头冲戚总镖头道：“戚少商，咱俩可一笑泯恩仇么？”
　　戚总镖头抿了嘴，却不是在笑，只不说话。
　　突然亭子顶上有人道：“放轻松，放轻松！顾公子如今在书院里教书，谈的是四书五经，我们何必又要提那些个打打杀杀的过往。你们要是在这里互相桶对方一刀，逝者已矣，谁又能活过来？”
　　顾公子冷哼一声，“我一条贱命，戚大侠是不屑动手的，还脏了他的剑。”说着瞧了瞧他腰间的佩剑，“白衣白剑，沾了血就污秽了。”
　　厉公子道：“我们换个话题吧。”
　　陆小凤点点头，“他想遇故知，多值得高兴的事。”
　　厉公子又道：“刚刚顾兄跟我说了，他明日里要去拜望金陵书院的何院长，我看他孤身一人，反正我眼下也没有急事，不妨相陪。不知你们二位有何打算？”
　　陆小凤给戚总镖头递过去一个眼色，哪里晓得戚总镖头还沉浸在刚刚的情绪中，没怎么理他。他于是只好厚着脸皮道：“不如我们就一同前往吧，人多正好结伴而去，名义上也算参观访问。”说着在戚总镖头后背上敲了一记。
　　戚总镖头看着顾公子，郑重道：“咱俩要继续斗下去，还是结伴去书院一游？”
　　顾公子神色倒是有些闪躲了，只嗫嚅道：“你不来找我的麻烦便好，我是躲你都来不及，我一向……打不过你。”
　　陆小凤打了个响指，“嘿，这就说好了，明日里我们组个团去，名头可是响亮得紧，清风书院四大才子，如何？嘻嘻……”
　　听者脸上届是一阵扭曲，那三人你瞧我，我瞧你，除了顾公子一派书生气，厉公子身上常年地带着草药味道，倒向个落魄的郎中，戚总镖头就更不必说了，即使胡子刮干净了，不说像土匪吧，至少也并非读书人。至于陆小凤自己，一身花里胡哨，怎么看都是哪个府里出来游手好闲的花花公子纨绔子弟，夸他一声才子那绝对的昧了良心。
　　然而陆小凤自己是察觉不到的，还觉得四人里面，就属他像足了风流才子。一时得意非凡，就迈着方步在月下踱了两步，道：“咱们既要假扮读书人，是不是还应该改个名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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