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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生死两茫茫
凝碧崖畔，绿草茵上。看着那远处翩然出现的修长红影，青君微微一笑，住了碧箫。停在身畔的薛慕远一脸焦灼：“千山怎么样了？”
青君缓缓伸出手，清澈的目光直视着他的眼睛，素白的掌心静静躺着一块嫣红的玉佩：“这是他留给你的。”薛慕远怔了怔方才接过来，攥在手心中许久，眼神刺痛：“他……他……”青君静静接了下去：“他伤重之际，嘱咐师父不要难为你。”一张地图，青君静静放在他手中：“这是入庄的地图，也许你有用。”
紧紧捏住那地图，将它揉入掌心。薛慕远闭上了眼，心中一抹疼痛化了开来。原来以为自己从今天起，便能相忘。哪知听见这句话，心头却还是锐利的疼痛了起来。“千山千山，”慕涛喃喃的念，忽然好似惊醒了，“我要去见他！”
“不行！”身后传来的反对之声，震撼人心。三个人的眼睛顿时全都盯在薛慕远身后。薛慕涛缓缓走近，看见青君半靠在独孤一笑怀中，眼中厉芒更深。不过，首要的是：“你走了，叫无双怎么办？叫母亲怎么办？你又将两大世家的颜面置于何地？”薛慕远眼中焦灼更深：“此刻我必须要走！”
薛慕涛顿时声音拔高了，愤怒的言辞化作了锐利的刀剑射向眼前的兄长：“为了一个男人，值得你为他抛弃妻子，抛弃凝碧山庄么？！薛慕远，你清醒一点！”心情随着这淬毒的话语而起伏，念及千山危在旦夕，薛慕远的语气更加急迫：“他危在旦夕，我要去去见他！你不要拦着我！”
薛慕涛眼中寒凝，嘴角含着冷笑，语气却是刺耳得惊心：“他只有五日之命，只怕现在已经是具尸体了。你去看一具尸体做什么？！”薛慕远本来焦灼的眼，在这句话说完，顿时平静了下来。正待薛慕涛要放下心来之时，却见那一向温润的眸子爆发出了坚定之意：“我一定要去看他！你闪开！”
转身欲走，薛慕涛一跃至他面前，薛慕远身形一错，更往前行。薛慕涛止住了脚步，威胁的话语从口中悠悠溢出：“今朝你若是出了凝碧山庄，你我兄弟，从此恩断义绝！”
前面修长的身影微微一顿，随即毅然迈出了脚步。轻功使出，顿时原地消失了他的身影。远处远远流曳出一片红影，美丽的如同彩虹的痕迹。薛慕涛只气得脸色铁青，定定看着那红点消失，嘴里不由自主说出了一句话：“他疯了！”
身后却悠悠传来了独孤带笑的声音：“你不是他，自然不会了解他的感受。”薛慕涛俊逸的身形僵硬了，缓缓转过身来，就是自己这一生之中最不愿看到的情景。
凝碧堂中，烛火燃烧得欢快。白婉柔静静坐在椅子上，许久也不动。蓦然，几个黑色身影从天而降，剑光泠然。“白婉柔，你受死吧！”冷冽的声音齐齐传来，白婉柔却好似听见了这世间上最可笑的事情：“哈……哈哈……就凭你们几个，也想与我较量么？”黑衣人眼中却满是算计之意：“白庄主，仍旧是如此自信么？你试着运运真气。”
白婉柔一提真气，顿时脸色大变。真气竟然消失无踪，四肢此时绵软无力，自己是什么时候中毒的？如意清脆的声音缓缓笑道：“那蜡烛之中的迷药，倒是可以令你二个时辰动不得真气。白庄主武功再高，也未必是我们几个的对手。”
冷然的眼神射向对面的一群男女：“你们竟然使出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桃花山庄的人果然都与穆云那个贱人一样下贱！”看着对面的黑衣人眼中射出的寒光，清脆的声音断然下令：“上！”剑光若流星追月般射向了白婉柔，白婉柔嘴角冷冷含笑：“追风！”
一匹骏马，在山间奔驰。骏马撒开四蹄，奔驰若飞龙。四周的景物飞快的向后掠去，薛慕远仍然心急如焚。千山，千山。眼前晃动着临别时他惨白的脸色，手指尖似乎还留有他微弱的气息。焦灼的眼神直盯向心中的那个人。你定要撑住，我就来了。
六月的桃花林，桃花早已经谢尽，不过颇为可观的是累累的桃实。灼灼的绿叶和桃实将桃树的枝头压弯，倒是可爱的很。千山从窗口，望向远处的桃林。嘴角微微含着笑。不由得口中便溢出了一句话：“桃之夭夭，有蕡其实。”
诗经中的这句话，倒是美妙的很。这桃树，倒是像一位佳人。想到这里，心口蔓延出了一丝疼痛。北方有佳人……怎么又想起这句话了？千山微笑的嘴角凝固了。当时他是怎么唱的？微微蹙眉，千山悠悠回想。
流星追月般，一带寒光扫向了对面的众多黑衣人。黑衣人破开了阵势，如意不敢相信的看向对面的那个男人：“追风！你——”对面的男子却是不敢看向她的眼睛，此刻唯有白婉柔狂放的笑在凝碧堂中开放：“谢如意！难道你真的以为追风会死心塌地跟着你么？！哈哈哈……”如意持着剑的手在发抖：“你……你……”听见那刺耳的话，不敢相信的射向了那放浪形骸的女人：“你说谎！”那狂笑之声渐止，白婉柔冷然的眼光不屑的扫向了如意：“你以为他是谁？暗影楼的第一高手！”
满意的看着对面的众人一震，白婉柔却是傲然续了下去：“一入暗影，终身不出。暗影一出，三日归心。他若是死心塌地跟着你，怎么会有三日之命？！”众人此时只能用惊呆的眼光直盯了眼前的黑衣男子。暗影一出，三日归心。这话江湖中人人皆知，凡是暗影楼接下的生意，对方皆不过三日之命。可是有谁知道，如果三日对方不死，便是杀手丧命之时？这句话，原来如此……
如意悲愤的眼光直射向眼前的男子，眼中的悲伤化成了满心的痛恨：“原来你一直都在骗我！”对面那一直没有言语的黑衣男子却是抬起了眸子，断然反驳：“如意，我不是存心要骗你！只是……”顿了顿，咬牙接了下去，“身不由己。”如意薄薄的笑声回荡在空荡的大堂内，声音中有着透入骨髓的凄凉：“好一句身不由己！”
听的那笑声越来越凄凉，直教人越来越心慌，追风的声音和着英俊的面容一起扭曲：“如意你不要这样。”如意的笑声未停，一点寒光，已经射向了追风。那剑来的并不快，作为暗影的第一杀手，完全有能力在第一时间避开来人的剑，然后一剑指向来人的咽喉，将来人杀死。
可是，作为暗影的第一杀手，却是完全没有避开这把袭向心口的剑。“嗤！”一声清响，如意的剑，已然没入了追风的胸膛。众人的眼睛全都不可置信的睁大了。
如意睁大了眼睛，抬眼看向这个自己恨极的男人。苍白的脸上只有那星目依然璀璨，剑眉斜飞，嘴角甚至还带了一丝微笑。如意的脑子中，“嗡”的一声，全乱了。颤动着唇，如意不可置信的问：“你为什么不躲开？！”看着那胸前慢慢渗出了颗颗血珠，如意的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
这一剑，直指心脉，没有半点偏差。此时若是拔出剑来，追风必定鲜血狂涌而死。身后白婉柔冷然带着不满的声音静静传来：“你为了这个女人，当真是不要命了。”听见这句话，如意睁大了眼。如意身后的黑衣人顿时群情激扬，剑尖直指向白婉柔。白婉柔身形一转，顿时在座位上消失了方向。
众人追去一看。只见那座位之下，竟然还有一个密道，想来方才她拖延时间，乃是为了开启密道。“追！”眼神对流刹那，众人身形若流星般没入了那地道之中。空荡的大堂中，顿时只剩如意和追风两个人。
如意豆大的眼泪滴落他的衣襟，视野一时清晰一时模糊。追风的手指费力的抬起，为她拭去了泪水。咳嗽了两声，血丝从嘴角蜿蜒而下：“咳咳。如意，不要哭。以后我不在你身边，你也不要再哭。”顿了顿，看着如意重又蓄满泪水的眼眸，追风费力的笑。
哽咽之声从如意喉咙中溢出：“你不要说，你不要这样说，你一定会好起来的，一定会！”狂乱的想扶起他，口中犹自喃喃：“你不会死的，我去求师父来救你，你一定会好起来的。”娇小的身形毫无稳定之意，顿时被那大手攥住了手腕，重新跌回到地上。“如意，看着我。”追风费力的引起她的注意，看那清澈的眸子在狂乱中渐渐有了焦距。
“有些话，我现在一定要说，不然以后我怕，就没有机会了。”追风的眼角含笑，如意的眼泪不停滑落，渐渐安静了下来，听他讲了下去。
“我从十三岁和表弟妹被凝碧山庄收留，训练成了杀手。被庄主下了三日不归毒。离开了暗影楼，便只有死。从那时起，我只知道服从命令去杀人，然后回到暗影楼。一直——到我遇见了你。”追风的表情沉重而无奈：“离开暗影楼，必死无疑。而且江雪江风还在凝碧山庄，我若是背叛凝碧而死。庄主必定会杀了他们而后快。所以——”看着如意的眼光温柔而又悲凉，“我不能因为一己之私，害的仅有的两个亲人为我丧命。可是——”
如意的眼珠滑落，他灼热而明亮的眼睛映入了眼底，那无悔的话语也尽入心中，“我也不想有负于你。”无奈的笑了笑，那苍凉的话带出几许绝望：“最终，还是我负了你。死在你手中，我心甘情愿，倒是再也不用为世间纷争所困扰了。”顿了顿，追风咳嗽了两声，鲜血顺着嘴角直流下来，如意惊恐地去擦拭，却是越擦越多。追风惨然一笑，握住了如意忙碌的手，淡淡说道，“如意，我死了之后，你就把我给忘了……永远……别再……想……起……”
那渐渐微弱的声音，惊得如意蓦然大声摇晃他道：“我不许你死！不要你死！我这一辈子，永远不可能把你给忘了！”
痛哭失声在了凝碧堂中，一名少女绝望地伏在了奄奄待毙的男子身上。
追风俊朗的面庞带着一如往日的微笑，轻轻挑起如意的下颔，嘴角的鲜血不停的溢出，一字一顿缓缓看向如意心底：“今生……定要……忘记……………………………………”话音未毕，随着那手臂颓然落下，追风的笑容便凝固在了脸上，形成了永远的风景。如意只觉得身子和魂魄都被掏空，只是紧紧抓住了他尚是温暖的手，这个世界，什么……都没有了……
恍恍惚惚不知过了多久，手中他那温暖的大手却渐渐失去了温度。那冰冷的手在告诉她：他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看着他凝结的微笑，如意只盼着他能像平时一样，突然就跳了起来，对着自己潇洒一笑。可是，他始终一动也不动。
他怎么就这么死了呢？如意眼底有着不相信，抓紧了他的手，那冰冷沁入了心底。如意的眼底一热，眼泪奔腾而出，带着绝望伤心的情绪倾泻而出：“你死了要我怎么办？！”绝望之声回荡在空荡的华屋之内，久久未散。绝望的少女伏在死去的人的身畔，肩膀无力的抽动，惨痛而狂乱的悲语令此刻的夜色都为之动容。
骏马在身下发出沉重的呼吸声，薛慕远看着此时体力明显不支的马，心底的担心却在渐渐加深。
万物的体能都有极限，人也是。
千山。你等等！
窗外的夜色，漆黑。正如此刻穆云的心。回到桃花山庄已经两天了，千山总是昏睡的多，清醒时少。一旦清醒，又老是看向窗外的桃花林。穆云的眼，看向了夜色中的桃林，那里究竟有什么？
“娘……”细微的声音拉回了她的注意，穆云收起了疑虑，温柔的看向此时醒来的儿子。轻轻在他身后垫起了一个软枕头，将他安顿好，穆云温柔道：“千山想要什么？”却见千山微微摇头，那清瘦的脸庞在灯火之下更为清减，眼窝深陷，漆黑的眼睛却是更加大了。穆云看得不由得心中一酸。
“娘，今天我有话想和你说……”千山脸上静静浮现出笑容，看着自己的母亲。“嗯……”带着鼻音的声音掩不住心酸的事实，穆云的眼圈红了。
第三匹马了，东方渐渐放亮了，眼前出现了一带粉墙，桃花坞三个字赫然在望。薛慕远从马背上一跃而下，按照青君所给地图所示，在桃树林里迅速便走完了那五行八卦阵。却是没见到青君在地图中所诉的青衣弟子，薛慕远眉头微微挑起，不过却是没时间疑惑，直奔向了溪边。青君说着洞口一日开启三次，若是错过了，只好等下一次了。
出人意料的，竹筏之上却有着两个等待的身影。青衣女子淡淡问道：“可是薛慕远公子么？”薛慕远定定点头。如果是穆庄主不让自己见上千山一面，那么自己便在这里等候一世也无妨。耳畔却是传来了最让他吃惊的话语：“庄主命我们在此迎接公子入庄。”悠悠的语声，波澜不起，静静飘到了狂喜的薛慕远耳畔。
千山静静看着母亲，穆云轻轻拭泪：“娘已经派人去接了，如果他来了，我一定让他来看你。”伸手取下他身后的软枕：“你说了好久，睡一会吧。”说了好一会，看他的脸色越发的苍白。
千山点点头，静静任母亲将自己放到绣枕之上。却还是睡不着，眼睛看向那远处的桃树，突然就想微笑。
“以前，很喜欢青君呢。喜欢她的笑，喜欢她的睿智。”睡在那里，千山犹自在喋喋不休。
“从到了凌波阁那里，心中还是很喜欢青君师妹呢。天天心中都是她……”千山的脸上却泛起了一阵红晕，“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却在我心中越来越清晰了呢？”
穆云看着那红晕，眼角的泪止不住滴下，这红晕乃是回光返照的现象。看来千山，是熬不过今天了！眼中酸涩之意源源不断涌出，化成了两行热泪。穆云却是赶快伸手拭去了。若是让千山知道，只怕他死也不安心。
千山眼前只看着桃花林，桃花林却渐渐幻化成了凌波阁的水阁。
那人一扬脖，将自己的毒酒喝了下去。那眼光却是让自己蓦然心疼，千山喃喃细语：“是从这里开始吧。是吧，你就在我心里了，是不是？”
忘不了，不经意间，他的眼神便出现在了脑海之中。
渐渐地，他的出现却比自己刻意想念青君更加频繁。
到了现在，自己不想再掩饰了，就让他看着吧。
那双眼睛无悔的看着自己，深情的唱起了那首曲子……
这淡淡的歌声从千山含笑的唇角飘出：“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每唱一句，他的眼神便散去了一分，只是笑容未减，声音未断。
“宁不知——”房屋中传来了淡淡的歌声，穿行在房屋间的薛慕远怔了怔。这……是千山的歌声！他，并没有忘记自己！慕远心中百感交集，脚下却越发的快了，千山，我就来了。“倾城……与……倾国………………”渐渐微弱的声音让慕远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斗室中顿时哭声大作，慕远只觉得心中某个地方的一根弦，“铮”的一声断了。
三步两步抢入室内，薛慕远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眼前此刻除了床上那个自己梦中眼底想了无数遍的人，再无其他。慕远颤巍巍的一步步走近那个心中的人。素白的衣服，洁白的面颊。脸上淡淡的笑容却是自己从未见过的，很美，真的很美。他的双眸静静阖了起来，遮住了那双美丽的眼睛，从此再也不会睁开了。
一个影子，挡在了穆云的眼前，穆云在泪眼之中，抬眼一看，就知道他是谁了。“你……来晚了……”话犹未毕，穆云的眼泪便夺眶而出，再也忍不住的嚎啕大哭。
慕远缓缓执起千山的一只手，放在掌心。那暖暖的余温瞬间刺痛了他的眼睛。伴随了泪水的滴落，慕远缓缓唱起了那首千山并未唱完的曲子，声音凄惨的令听者心酸：“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眼中不停滑落的泪滴在了千山渐渐冰冷的手背之上，慕远哽咽着将最后一句唱完。
“佳人……难……再…………得………………………………”悲戚的哭声在室内环绕。苍穹之际，一轮红日正在冉冉上升。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静静照在阴影中悲伤的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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