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神剑续）桃花影里飞神剑

　　待那些元兵终于走远，罗玄才进了竹苑。一进去，便听到了一阵笑声。
　　竹亭中，小凤对着一个老头，一个老婆婆，三人笑得正欢快。那老婆婆是聂无错所扮，那老头定是萧鸿了。罗玄也一笑，本来以为要厮杀一场，结果元兵竟如此轻易被骗走了。
　　那老头见罗玄进来，笑道：“听玄儿说，这几天你和凤儿都操劳了不少。”起身向罗玄一施礼，“多谢了！”
　　罗玄还礼道：“行医本来是我份内的事，不用谢。”他看看小凤，“倒是罗某该好好谢谢萧兄弟才是。”
　　“萧某也只是做了份内的事情而已。”萧鸿取下了脸上的人皮面具，说道：“罗大侠，可否借一步说话？”
　　聂无错看看萧鸿，又看看罗玄，叹了口气，拉着小凤的手说道：“小凤姐姐，陪我出去走走吧，我还想听你吹曲子。”小凤温和地一笑：“好啊。”两人便牵着手一起出了门。
　　看着她俩的背影，萧鸿不由自主地弯起了嘴角。他笑着摇摇头，对罗玄说道：“罗大侠，请。”
　　两人刚在竹亭中坐下，门外便传来了清朗的笛声，渐渐地，又有一支笛子与之相和，两股笛声一如水般流动，一如银铃般欢畅，一静一动，倒相映成趣。
　　看罗玄听得出神，萧鸿笑道：“不知罗兄这几天，想清楚了没有？”
　　“你果然早就醒了。”罗玄本来猜到了这一节，可是他不明白萧鸿为什么要装昏迷。
　　“要不是看着玄儿一天天瘦下去，我还真想就一直装下去。”萧鸿道，“十几年没有和她分开过，到这几个月，才知道她能在我身边是多么幸运的一件事。”
　　“你？和她？”罗玄想问什么，却又停住不说了——他，还有资格问这个女儿的事吗？
　　“你是想说，为什么我会和她……”萧鸿一笑，“也许这就是命运……若不是十六年前在街上遇见她，我就不会想起我的身世，那么到现在我或许还是某个‘正道人士’的爱徒，和你那些武林同道一起，做着‘降妖屠魔’的事……”
　　罗玄听出了那“降妖屠魔”四字里的讽刺，忽然记起聂无错说她在冥岳住过，问道：“难道你也是冥岳的人？”
　　萧鸿笑笑：“严格说来，我不是，可我的父母，都是冥岳的教众。”看到罗玄的表情，他补充道：“不是聂小凤的手下……我父母，都是聂星邪的部下。”
　　聂星邪……这个名字，在武林中已经消失了很久了。罗玄想起自己年轻时，若说起魔教教主聂星邪，武林中人无不闻之色变。而现在，他的魔教教众和他的女儿，都早已化作黄土了。
　　“难怪你会把玄儿带走……”罗玄道，想了想萧鸿的年纪，“这么说，你很早就认识小凤了？”
　　“也许吧……”萧鸿道，“我父亲是天山分舵的，也许我真见过她，不过就算见过，我也都不记得了。我带走玄儿的时候，并不知道她母亲和我一样，都是魔教的遗孤……”
　　“遗孤？”魔教覆灭的时候，小凤不过才两岁，那萧鸿……“魔教覆灭的时候，你最多不过……”
　　“六岁。”萧鸿笑得凄凉，“六岁，我便失去了所有的亲人，而一切，都是那个平日里对我笑呵呵，会逗我玩的史叔叔所为……”

　　“你是说……史大侠？”罗玄想起了潜伏在魔教多年，最终将魔教教众一网打尽的史谋遁。
　　“你……叫他大侠？”萧鸿大笑起来，“他……他……也配得上称大侠么？”
　　记得小凤在少林寺被擒的时候，史谋遁曾经对年幼的她大加折磨，可是他毕竟覆灭了魔教……他，难道算不得个大侠么？
　　罗玄看着萧鸿的笑容里满是苦涩，“你可知道，就是这位史大侠，在我面前杀了我母亲，把我那刚出生不久的妹妹……”他喉咙一哽咽，“摔死在墙上……”他笑了起来，“除恶务尽，除恶务尽……这便是除恶务尽么！”
　　罗玄听他笑得凄苦，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小凤的时候，小小年纪，便被一大群武林人士追杀，那时他也问过自己：为什么要把这么小的孩子赶尽杀绝呢？少林寺大殿上，聂媚娘死在乱刀之下，她那么小，却要面对母亲惨死在自己面前的痛苦。他知道她一定会恨，一定想报仇，可他还是不忍心见她死，毕竟，她只是个小孩子。他闯下三关，救她回来，收她为徒，这些也都没有错呀！可是后来为什么……
　　看着罗玄陷入了沉思，萧鸿道：“你不是我，也不是聂小凤，所以你根本不能体会所谓魔教遗孤的痛苦……我见妹妹死了，当场便昏了过去，等我醒来，就什么都不记得了。我从死人堆里爬出去，一直在外流浪，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人，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要往哪里去……”
　　这便是失去记忆的感觉么？“那如今，小凤她……”罗玄想起了同样失去记忆的小凤：她也是这样迷茫么？
　　“你不要看她现在有说有笑的，”萧鸿道，“她刚刚醒来的时候，一句话也不说，就只是在林子里发呆，一坐就是一整天。想自己是什么人，想自己的过去，想到头痛发作，记忆却还是一片空白。我看着……也很难过……”
　　“是我害了她……”罗玄想想当日万天成寻找自己记忆时那疯癫的样子，小凤也曾那样痛苦过么？他的心，又痛了起来。

　　“是么？你终于肯承认，她的痛苦，和你有关了？”萧鸿笑了笑，继续说道，“十六年前，我第一眼见到她的时候，她正在报复史谋遁……那时的她，虽然手下只有芙蓉帮的那点人马，却是意气风发的，一年前我在少林寺见到她的时候，她也还是那么地不可一世。直到后来跟着玄儿看她和梅绛雪决战，直到见她……”他顿了顿，“在哀牢山和你诀别，我才知道，原来她也并不是生性狠毒的人……我从前一直怕，玄儿若是认了她，一定会和她一起去杀人，可到她倒下的那一刻，我又不那么确定了……”
　　“那天……你也在？”哀牢山上她临终的那一幕又在眼前，萧鸿……是在一旁听了他们所有的话么？
　　“玄儿托我做的事，我怎么会不做呢？”萧鸿道，“她带了酒上山，我便在那酒里下了药。其实就算她不自尽，过了不久，也会毒发，气息全无，好像是服毒身亡一样。我知道若她不死，那些武林正道一定不会放过她，玄儿一心护着她，就算相认，也只会和她一起被人追杀。我没想到的只是，她会用那么惨烈的手段自尽……”
　　七巧没顶，殷红的血，滴落在她的脸颊上。“师父，我最喜欢的人，始终都是你。”
　　我也没想到……罗玄在心里说道，我只知道她爱我，却不知道她那么爱我……
　　“我只是想问，”萧鸿说道，“到了现在，你还是不后悔你当初的选择么？”
　　当初的选择？坐忘堂前，他对她冷言冷语；她诞下两个女儿，他对她依旧不闻不问；她受不了自己的冷漠要离开，他废了她的武功，把她困在哀牢山上……若能重来一回，他还会这样选择么？
　　“后悔又如何？”罗玄勉强地笑了笑，“今时今日，我还有再选一次的机会么？”
　　“不是所有人都有能重来一次的机会。”萧鸿道，“这世上没有做不到的事情，也没有化解不了的仇怨，只是看你愿不愿意去做而已。”

　　“可是玄儿恨我入骨，我又那样待过小凤……我，根本没有这个资格……”罗玄想起聂无错说过，她永远不会原谅他。
　　“你有没有想过玄儿为什么那么恨你？不是因为你抛弃了她，不是因为你那样待过她母亲，而是因为，她也爱着你……你以为，她为什么要挑下自己的脚筋？不是因为她恨你，是因为她知道，只有亲生骨肉的脚筋，才能让你像从前一样行走。她说你的腿是她母亲废掉的，她代她母亲还了这债，你们才能再坦然地面对彼此……她最大的期望，无非见自己的爹娘好好在一起而已……”
　　罗玄想起在小凤墓前，他对聂无错说他和小凤之间只是个错误时，她那绝望的表情。
　　“十六年来，我一直在想，我的父母虽然不能照顾我，可他们一定是有苦衷的。不管怎么样，他们一定是真心相爱的，也一定是真心爱我的……结果你却告诉我，你们之间只是个错误？我们姐妹……也都只不过是个错误？原来是这样……我明白了。”
　　她的话又在他的耳边响起。人生被自己的父亲全盘否定，她的难过，可想而知。可那时他为什么就没有看见她的痛苦呢？他的犹豫，他的固执，他的懦弱，又到底造成了多少痛苦？
　　错了，真的错了。与天理无关，与伦常无关，与一切的道理都无关。
　　他错了，就是错了。

　　林外的笛声还在传来，一样的安静平和，一如从前，他在哀牢山上听到的那样。十几年来，他的心，第一次这样的明朗。
　　“萧兄，多谢。”他真诚地向萧鸿一施礼。
　　“只要玄儿开心……”萧鸿笑了笑，“还有，以后，你还要多多照顾她。”
　　“为什么？”罗玄不解，萧鸿不是曾在小凤墓前说过，要照顾女儿一生一世么？
　　萧鸿把手伸给罗玄，罗玄一把脉，脸色立刻白了，“怎么会这样？”
　　萧鸿笑笑，“我剩的日子不多了……”他看看门外，却看不见聂无错的身影，“我终究还是没办法再陪她了……”
　　“我一定想办法医好你……”罗玄说道，可他的声音是那么的不确定。
　　“我也懂些医术……”萧鸿道，“你也不用再安慰我，好在我人生最后的日子，玄儿还在我身边……”他笑道，“我唯一庆幸的，是我没有真娶了她……”
　　“萧兄……”罗玄不知道该再说什么，萧鸿的经脉几乎尽废，若要救他，除非他的师父古清风复生……而自己……不行，他不能让无错看着萧鸿死，“萧兄，你放心，我一定想办法。”他坚定的说道。也是生平第一次，神医丹士罗玄，这么希望可以救眼前这个人。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