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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怜
在很久很久以前,久到竹内善还并没有被妈妈抛弃时,他也曾有过与其温馨相处的时刻。
妈妈不会把他关在阳台外面被冰冷的风雨吹打,也不会用沉重的童话故事书和保温杯狠狠地打在他的身体上,她偶尔会停止那些歇斯底里的辱骂和殴打,将他抱在怀里,轻轻地抚摸亲吻他的额头。
“Mikey。”妈妈会这样说,“我们以后一起离开这里,找个更好的地方,然后永远幸福地生活下去吧。”
在这偶尔一次的温馨时光里,妈妈会说出这种温柔又期待的言语。
“等搬到了新家,等到那时候,一切就都会改变的吧?”
在这偶尔一次的温馨时光里,妈妈会像变了个人一样。
在这偶尔一次的温馨时光里,竹内善抬起包扎着厚实绷带的脑袋,湛蓝色的眼睛迟疑地望着妈妈那张疲惫中带着点点向往的面容。
他就那样透过没有被绷带遮住的右眼,如同尘封多年的木乃伊一般迟钝地看着她,仿佛是在不解着什么。
“可是。”
为什么呢?
“可是,妈妈。”竹内善目光不移地注视着佐藤真理,这个将自己从潮..湿..狭..窄的母胎子宫里带来新世界的女人,“这里就是家啊。”
妈妈的表情瞬间变得呆滞起来。
伴随着那抚摸他脸颊的手掌停止了动作。
“这里就是我们的家啊,妈妈。”
不要说出那种莫名其妙的话语。
不可以去其它陌生的地方。
不能改变现在的一切。
因为只有在这个家里,妈妈才会真正地爱我。
只有在这里……
竹内善望着又一次无法自控地颤抖起来的佐藤真理,在那双霎时间流露出恐惧和憎恶的眼睛瞪视之下,就那样露出了笑容。
是属于年幼小孩子的、天真烂漫的笑容。
“所以啊,妈妈。”他伸展双臂拥抱住了她,把自己的脑袋和脸埋进她温暖又冰冷的怀中,“我们要一直在这里幸福地生活下去喔。”
一直一直,带给我疼痛和喜悦吧。
妈妈。
我最爱的妈妈。
竹内善闭上双眼,感受着佐藤真理的手哆哆嗦嗦地抚上自己的脖颈。
“Mikey……”
妈妈好像在哽咽、在哭泣。
“为什么啊……Mikey……”
他如愿以偿地。
被她掐住了脖颈。
*****
今天终于没再被难缠的羽宫一虎给困在家里。
竹内善看了一眼手机上收到的来自羽宫一虎的短信,内容为询问他的生日日期是多久,羽宫一虎想要给他一个惊喜。
啊,惊喜。
从某些不可描述的方面来说,竹内善不免有些期待,于是他哒哒哒地打了几行字,把它们发送了过去。
【生日在三月份就已经过啦,不过既然是一虎君的心意的话,那就依照一虎君自己所想的来吧!】
要为我准备一个超棒的惊喜哦,亲爱的旧玩具。
下车后所到达的地点是一片十分静谧的住宅街区,还能听到远处不知是谁家院子里传出来的狗叫。
近段时间井上先生不再带他去心理咨询室,总感觉是清水小姐对他说了些什么,令他起了疑心。
“今天天气真好啊,很适合晒太阳呢!”井上英雄揉了揉竹内善的头顶,爽朗地笑着说道,“前面就是我家了,啊,妈妈应该也在,毕竟我昨晚跟她通了电话。”
不过只要不是对我起疑心,那就没有任何顾虑。
竹内善边在心里默默责怪清水亚美的肆意妄为,边点了点头,同样笑着回应了眼前这位十分负责任的警察先生。
“真好呀,谢谢井上先生带我出门散心。”他眼角余光瞥向那处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日式双层房,“我也很期待见到阿姨呢。”
神奈川,横滨。
井上先生的母亲的家。
其实井上英雄的确是对清水亚美有点顾忌了,因为她不止一次地说出了‘要是我是这孩子的妈妈就好了’这种话,甚至前几天还真的起草了一份领养协议,想要让他帮忙把竹内善带来她家。
明明最开始他找上她的原因,只是为了请求她打开善的心扉、解开善的心结,让她引导善变得更好的啊。
这才短短两个月的时间事情的发展就变得诡异起来,即使他知道也许竹内善进入新的家庭被新的家人温柔对待会更好,可是,直觉告诉他,不应该是清水亚美所设想的那样。
缘由为,在某次悄悄打开门扉,通过狭小的缝隙看进心理咨询室的那个时候,他看见了清水亚美的手放在竹内善的脖子上。
虽然他听不见清水亚美在说什么,可是他看见了竹内善低下头来,而后又是转眸,朝他望了过来。
那种紧张胆怯犹如受到惊吓的小鹿儿似的眼神,刹那间令井上英雄触电般地想起了竹内善曾经说过的那些话。
——为什么……我总是会……
——……遇到这种事情?
然后便是间接地回想起了这孩子被允许从少年院提前放出来的原因之一,是其遭受到了某个禽兽不如管理员的猥..亵。
再然后,井上英雄就突然萌生出了一个念头,想要将竹内善带到自己的老家散心,正好他最近也与他的妈妈再遇,而井上英雄的母亲又是一位非常温和慈爱的女人。
母爱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东西,即使从前犯下罪错,洗心革面后的它也一定能真正治愈那个如此可怜的孩子。
事实上会怎样不得而知。
但至少现在,竹内善就像井上英雄所料想的那样,正与井上老夫人相处融洽。
井上老夫人是个十分有爱心的女人,她一见到竹内善就很是喜欢,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精致可口的茶点招待他。
“真是可爱的孩子。”井上老夫人温柔地凝视着乖巧地啜饮着杯中茶水的少年,用着怀念宠溺的语气言说道:“如果不介意的话就把这里当作是你自己的家吧,把我当作奶奶,把英雄当作爸爸,开开心心才是最重要的呀,小善。”
井上英雄并没有告诉母亲这孩子曾经毒杀过寄养家庭的七口人,只是跟她诉说了竹内善曾经被亲生妈妈虐待抛弃、最后进了少年院的事情。
因此井上老夫人格外怜惜竹内善。
即使隐瞒了某些事实,但是。
井上英雄看着在井上老夫人的逗趣下高兴得脸红的竹内善,不禁也轻勾嘴角,露出暂时松了一口气的微笑。
但是,只要结果是好的,这就对了。
吃完晚餐后,井上英雄带着竹内善去了外面散步,今晚他们会住在井上老宅,所以不用担心时间太晚。
不过井上老夫人没有跟他们一起出门,她每晚都会准时地守在电视机前观看一档搞笑相声节目,那是她和前几年逝去的丈夫养成的习惯。
横滨的街道不比东京的繁华热闹,可是横滨的公园却比东京的更加宁静美好。
井上英雄带着竹内善来到了家附近的公园,这个自己小时候最爱来的地方,无论快乐忧愁,公园的秋千、滑滑梯和沙堆一向是儿时自己的小天地。
此时这里并无几人,只有一对情侣坐在花坛边相依相偎。
有晚风吹过,令人凉爽舒畅。
“这里很不错,对吧?”井上英雄牵着竹内善的手,走进了公园,“我每年都会回来好几次,哪怕工作再忙再累,我也会雷打不动地回来横滨,看看这里的一草一木。”
故乡,令人恋恋不忘的家。
竹内善环顾着这个满是绿绿红红的公园,在呼吸到了新鲜空气的同时,仿佛共情般地笑着回复道:“嗯!”
“花草树木都很美丽,井上先生提到过的滑滑梯和秋千一定也很棒!”竹内善作出一副久违得全身松懈下来的模样,松开了自己与井上英雄相握在一起的手,跑步越过小情侣所坐的花坛,“我要去试试看!”
他兴高采烈地奔向远方的样子,仿佛一个真正无忧无虑的孩童。
井上英雄望着竹内善的背影消失在花坛后,在感受到手掌间属于那孩子的温度的逐渐消失之时,内心阵阵欣慰。
就这样一直下去吧,永远无忧无虑,善。
思及至此,井上英雄抬脚跟了过去。
但却在来到那里之后,见到了新的匪夷所思的场景。
竹内善正站在一个公共长椅前。
“嗯?”井上英雄眯了眯眼睛,非常确定自己没有看错,“还有一个……人?”
他走近过去,果真看见有个衣衫褴褛、形容槁枯的人正缩靠在公共长椅上。
那人看身形似乎是个比竹内善大不了多少的少年,但却确确实实地比后者处境凄惨,因为其头发又长又乱,甚至遮挡了大半张脸,整个人颓废得不行,宛若无家可归的流浪汉。
即便是他们两人来到了这个地方,那个少年也丝毫未动,仿若行尸走肉亦或死人一般缩在长椅上。
破烂的裤子下露出了一截巧克力色的小腿,既瘦弱,又伤痕满满。
“……”
“……啊。”
井上英雄刚拿出手机准备拨通神奈川警视厅的电话,然后就听到了竹内善的声音。
“真可怜。”竹内善呆怔地垂视着长椅上的少年,嘴里轻声呢喃道:“为什么呢,为什么我总是会遇到这种事情呢……”
那迷茫不堪的模样令井上英雄心里狠狠地抽痛一下。
“善,你先在这里乖乖地等一会儿。”井上英雄拍了拍闻言转头望来的竹内善的肩膀,“我去那边打个电话,马上就回来。”
因为天生的正义感,井上英雄见不得弱小可怜之人惨遭命运不公。
就如竹内善。
就如眼前这个少年。
竹内善目送井上英雄去往不远处的秋千边,随即又转过了头,认真而又仔细地注视着面前的这个依然缩靠在公共长椅上的流浪汉。
流浪汉无动于衷,的确跟个死人一般。
“真可怜。”
竹内善重复着这句话,然后,终于忍受不住地咧嘴笑了起来。
“真可怜啊。”
他蓝眸弯弯、薄唇高勾,无声地对无家可归的少年露出愉悦而又餍足的笑容。
这回是真心的,真正久违的真心。
这么久了,总算是能够再次打起精神来了,因为见到了如此令人兴奋的一幕。
我所希望的,我所憧憬的,他人的痛苦与黑暗。
或许是太过难以抑制这股思绪了,竹内善不禁轻笑出声,如同以血滋养的花苞迅速生长起来,自那双凉薄嘴唇间盛情绽放。
“哈哈哈哈……”
是充满恶意的怪物再次膨胀现世。
那被压抑了许久的,也或许根本就没有被在压抑的,喜欢见到他人苦楚的庞然大物。
“……就算是死在这里,也不会有任何人在意。”竹内善边开心地笑着,边轻声对这可怜之人言语道:“太可怜了,不知名的哥哥。”
秋千边正在跟神奈川警视厅打电话的井上英雄并不知道这件事情。
只有无声无息在公共长椅上苟延残喘着的无家可归者,知晓这个怪物的真实面目。
“太可怜了。”
“太可怜了。”
“太可怜了啊哈哈哈哈哈……”
黑川伊佐那微不可察地动了动肩膀,而后扭动脖颈,呆滞地抬起了自己被乱糟糟的白色长发遮掩住的脑袋。
透过发丝的狭小缝隙,他深紫色的眼睛望见了那个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自己的、黑发蓝眸的、怪异微笑的少年。
那是,谁?
“但是,请务必不要因为我的诚恳之言而含恨死去噢。”少年双手背后弯下了腰,白皙精致的脸庞靠近过来,湛蓝色的眼睛干净得不含一丝杂质,“不知名的哥哥,请绝对要更加坚强地在这个世界上存活着,哪怕再大再苦的磨难把你压倒,也一定要继续狼狈不堪地从地上爬起来噢。”
明明是那样天使般圣洁的少年,可一瞬间,黑川伊佐那却分明看见了自少年背后肆意生长蔓延的黑暗。
“以后也请让我就这样欣赏吧。”
“痛苦无休无止的你的凄惨人生。”
少年挺直腰身,再度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井上英雄挂断电话后重新回到了这里。
不久之后,神奈川警视厅的人也会开车赶来,把这个可怜的无家可归者带回去好好安养,以后也许还会给其找个新家。
然而,在踏步来到竹内善的身边时,井上英雄见到那个流浪汉少年正目不转睛地望着竹内善。
“你是……谁?”
是平淡的,可又好似暴风雨前的宁静的情感夹杂其中。
井上英雄愣了愣,刚想开口说话,就看到竹内善右手背在双眼处,嘴角扯下,是溢于言表的悲伤之情传达而来。
“我叫Mikey。”黑发少年隐隐带着哭腔地说道。
他理所当然地没有说出现用名。
在高大的成年人井上英雄看不见的角落,竹内善微微张开背在双眼上的右手手指,透过缝隙用那双含泪含笑的眼睛直直地看向猛然呆住的黑川伊佐那。
“不知名的哥哥,请你一定要像我刚刚所说的那样,永远坚强地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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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佐那:我要杀了Mikey。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