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之城 - 镜中人

　　那天下班时已经暮色四合，雨初像平时一样，慢悠悠向家的方向走，一边心不在焉的看看四处。忽然一个暗的人影出现在她前方四，五米处，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这人应该是个男性，异常瘦峭，戴着帽子口罩，穿着风衣，风尘仆仆又疲惫的样子。

　　他慢慢走近她。雨初想到，一定是会社的人找上门来了，她早有心理准备。看看街上往来行人 谅他不敢怎样。她于是动用意识力，感知这人的思绪，她看到了巨大的悲伤，而且马上就知道了他是谁。这时他走近，拉下了面罩，达维尔先生的面孔出现在眼前。

　　他低声说，你家在哪？雨初头脑中的答案一闪现，他就拉着她，开始朝她家的方向狂奔。雨初一见他心里其实是惊喜的，看来他很健康，虽然瘦了很多，而且思维意识力也完全没消失。

　　到家后，他直接把她拉进房间，把帽子口罩都扔床上，默默盯着她。她知道他来者不善，可是能再见到，是她之前想也不敢想的事。她很久以前设想过千百次他们在地球相聚的景象，没想到是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同时还有些遗憾，把这样一位光彩夺目的兰塔斯人带到自己15平米的寒伧的合租屋，幸好那位奇人室友不在，要不然更不像话了。

　　达维尔纳闷，这地球女人怎么回事，总想些鸡毛蒜皮不重要的事。他一开始也有点诧异，她住的地方这么逼仄，但那又怎样，她的生活是平静的，原来怎样，现在还怎样。想想这些日子在自己星球发生的，他心里生出一股愤怒，但他是理性主导的，随即又想到有求于人，于是气焰消散，颓然坐在床上。

　　她打开了台灯，这才得以好好看看他。他不是她的爱人，却是她在那个星球最记挂的人。

　　他的脸色不好，苍白得很，眼窝有些深陷，好像很长时间没睡好的样子，头发也没有打理，乱蓬蓬的。她知道事情不妙，能让他这样匆忙狼狈的来找她的原因，她必须知道。
　　她走过去，跪在他膝边，拾起他的一只手，紧紧握着，闭上眼。他也任由她握着，把自己近期的全部记忆展现给她。

　　她感知到了兰塔斯星球，从她撤离那里之后发生的事:

　　第一件让兰塔斯人惊奇的事是，他们的夜空中出现了星辰。这些由于时空错乱产生的美丽天体影响了兰塔斯的磁场，导致了社会的混乱。

　　他们中很多人的感知能力消失了，这导致人与人之间陡然出现猜疑与不信任，社会上开始出现了犯罪团伙，各行业也有停摆的情况发生。

　　兰塔斯社会的高层与职能部门开始搜查与抓捕会社的成员，查封会社会址。这样的搜捕又造成社会上谣言纷纷，地球人忽然变成了危险的敌人。她给达维尔的信在其中起了很大作用。

　　最严重的是，据地质学家观测，兰塔斯星球居然有开始自转的可能，目前只是极其缓慢的向一侧转动，但一旦冰封的一面转到向阳面，冰原溶化海平面上升，大部分的沿海城市将消失在水底。
　　对此的解决办法是，让沿海城市的居民迁徙到内陆，在内陆兴建新的城市。

　　大多兰塔斯的居民从出生起就生活优渥平静，从未经历过如此的动荡不安，同时又失去了他们的意识力量，有些人居然在绝望的情绪之下，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雨初感知的越多就越悲痛内疚。她曾想过，兰塔斯人应该在一生中经历更丰富的情感，但最终她以及她的团伙带给这些无忧无虑的人们的首先却是巨大的冷酷与悲伤。

　　她不想再继续感知了，慢慢抽回了自己的手，他赌气似的想给她看更多，反手紧握着她的手不放。她大力挣脱，退到对面靠在墙上。刚才在感知的过程里，她无法控制，泪流满面，现在泪水渐渐干了。事到如今，她还有什么可说的呢，于是默然无语。如果他是来寻仇的，她不会做任何抵抗。

　　他也默然。然后开口说话，他说，我不是来寻仇的。他望着雨初，他身上从前的光芒有些黯淡

　　了，只有眼睛还是明亮的。

　　你还记得，那天晚上，在飞艇上为我庆祝生日吗？他问。

　　她怎么会不记得呢，从那天到现在不过短短几个月，却已物是人非了。

　　你可还记得，我说过，不论以后发生什么，请永远记得，我愿意做地球人类的忠实朋友。

　　他当时还说过，他愿意做三位高尚的女士的忠实仆人，这话今天想起来多么讽刺呵。

　　那天晚上的情形，雨初永远都不会忘记。那时有多快乐，今日就有多辛酸。那时她对他说的话是多么幼稚可笑啊，尤其在今天看来，好像是一个蓄谋已久的阴谋。她那时站在豪华的飞艇大厅里，窗外是无垠的夜色，她对他说:

　　达维尔先生，我来自一个和这里不太一样的地方。那里的世界更复杂，某种程度上人们的生活也更艰难些。但即使是在最艰难的时代和环境，人们也能适应并寻求生存之道。那里的人们追求不同的事物，思想不同，彼此表达的时候也容易产生歧义。就好比一棵树上结出了形形色色，各式各样的果实，有的果实甜蜜对人有益，有的果实苦涩有毒。但即便是如此，也还是有人想在有生之年，尝遍所有的果实呢。如果您有一天会去到我生活的地方，或许您一天内获得的感受抵得上您在这里一年的感受，虽然这些感受有好有坏。

　　他那时说，将来也想尝尝不同味道的果实，竟一语成谶。

　　达维尔接着说，我们纠结于之前发生的事，已经没用了。不过多亏了你，给我的信，还有你在星际转换过程之中为我们做的。我们兰塔斯坦瑟尔星球的人们会感激你。原来他刚才从她的记忆里读到了那晚发生的事，她对会社的背叛。

　　我经常想你在这整件事情里扮演的角色。你是一个心怀善念的人，如果我告诉你，还有补救的机会，你愿意吗？

　　雨初说，不论是什么，你要惩罚我，还是要我补救，要我付出任何代价，乃至生命，我都毫无怨言。
　　达维尔盯着她的眼睛，说，假使我让你以地球为代价呢？

　　她看着他，想辨别他说的话是否是认真的。

　　她说，你现在说话的样子，可真像......可真不像兰塔斯人会说出的话。

　　他颓然低下头，说，你们不就是，想把你们变成我们，把我们变成你们吗？

　　她的眼泪又不争气的涌出来了。

　　他说，跟我走吧。

　　她于是就跟他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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