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可怜

　　荒星，中心城。

　　冬季降临，居住在外城的雌虫开始往中心迁移。在荒星，冬天不仅意味风暴，还有极端降雪。

　　因酷寒冻死的雌虫很少，但在荒星极其恶劣的环境里，冻伤却不计其数。这种情况等卞岭西接管了中心城，改扩建最基础的设施后才得以改善。

　　用王全的话就是：帝国大概率是不想看荒星这么颓才派来一个卞哥。

　　卞岭西听到他这么形容时，一脚踹了过去，顺便从他储物袋里翻几样东西带走。

　　外面起风了，他关好门窗，随手倒杯热水放在手心捂着。

　　面前屏幕亮起，画面中出现一个介于青年与少年之间的背影，卞岭西呼吸一顿，刚要说出的话哽咽在喉咙里。

　　“小荣夏。”他听到白景山的呼唤，栗色卷发微微晃动，那人抱着一摞漫画书转身，琥珀眼眸安静地注视着这边，似乎在等白景山接下来的话。

　　白景山走近，放在他上衣口袋的摄像头也随之拉近，虽然那双眼睛没有看他，但卞岭西心中的老鹿却一撞再撞。

　　小蠢蛋，你哥哥的南墙都要被你撞碎了。

　　卞岭西喝下口热水，食指一动十几张截图出现在左下角。

　　“怎么了？”

　　荣夏来到他面前，右耳微倾。卞岭西也注意到他动作，握住杯子的手关节泛了白。

　　“你拿着什么？”白景山扬了扬下巴。

　　荣夏拿起一本递给白景山：“卞岭西画给我的小人书，讲得是兔子大国的故事。”

　　“这本呢？”

　　荣夏低头，在看到封面后一顿。

　　浅蓝色封面上画着一束大大的星辰花，花里面有两个嬉闹小人，那是卞岭西和他。

　　他没有回答。

　　荣夏记得这本，是卞岭西前往战场前给他画的最后一本小人书。由于战争通知过于突然，故事没来得及完结，永远停在小人跳下机甲那一幕。

　　“这本没有结局了。”荣夏率先别开眼，将剩下图书放回架子上。

　　白景山否认：“万一不是呢？”

　　荣夏停下手中的动作，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

　　“收着吧。”白景山将书放在荣夏背包里，“又不重，你想看的时候就看看。”

　　荣夏没有拒绝，他回头把架子上的书从小到大依次排列，又一本本取下放在桌子上。

　　白景山随手一翻，目光微滞。

　　这些都是卞岭西画给荣夏的，从一开始不耐烦潦草的火柴棍，到后来一根头发丝飞舞的角度都要算好，白景山属实佩服那个连机甲都懒得擦，用高压水一呲就完事的家伙。

　　“荣夏。”他叫住不停放书的荣夏询问，“你用过卞岭西的机甲吗？”

　　荣夏摇头。

　　白景山掏出来一个深蓝色吊坠挂在荣夏脖间，用手捂热才把它放在荣夏衣襟内。

　　“一个小物件。”

　　卞岭西看到他准备给荣夏进化期结束的礼物，经历种种蹉跎，不管怎么最终送到了荣夏手里。

　　荣夏提起，只一眼便认出是卞岭西的手笔。

　　……

　　“等你第一次进化期结束，我送你个独特玩意。”卞岭西叼着糖，指挥刚到他腰腹的矮豆丁荣夏给他端茶送水。

　　“星网上说，人家都是雌君给雄主端水，你怎么要我给你端。”

　　虽然质疑，但小荣夏还是在卞岭西瞪他的下一秒将碗放在他嘴边。

　　“人家有财有颜，你有啥？今天训练连鱿鱼都揍不过。”

　　小荣夏蹲在他身边看他削木头，时不时捡起一点木头花，将它反过来当成摇摇椅来回晃动。

　　卞岭西一瞥，荣夏嘴撅得老高，他手头动作一顿，刀向一变削出一个方正长条掉在地上。

　　荣夏眼睛瞬间亮起来，他立马捡起，拿在手中挥舞，还给自己配上噼噼啪啪的声效。

　　哄好了生气鬼，连卞岭西都没发现自己松了口气。

　　……

　　章鱼机械臂又被卸下放在一边，屏幕已经黑了，视频被白景山切断了。

　　风越来越大，只是中午光景外面便彻底黑下来，卞岭西检查完小院防护系统后，才点开尚克发来的信息邮件。

　　其中一个未经检测的磁场引起了他的注意。

　　因为它的波粒辐射性，同先前在战场失事时，让卞岭西借机逃脱的波动极其相似。这让他不得不怀疑它是一个进行空间跳跃点。

　　但这又如何呢？

　　卞岭西后仰倒在椅背，看章鱼从桌子上拿下机械臂给自己接上。

　　他又趁大圆脑袋没注意给人扯了下来。

　　……

　　荣夏回到医院，白景山说工作室还有事情没处理，只把荣夏送到楼底下便离开了。

　　荣夏靠行道左侧，只有扶着栏杆才能稍微增强一些他左耳失聪后的安全感。

　　书包比去时沉了，荣夏手背在身后掂掂，想到那本没有结局的小人书，雀跃的眼神又黯了下去。

　　医院域内，星际车是禁止通行的，荣夏见没人管他，跑去找方才在车上见到的一家流动小冰淇淋摊。

　　摊位很小，口味也只有最普通的原味和巧克力味，摊主是个小雌虫，好像才处于第二阶段的生长期，见到荣夏走来慌忙从椅子上站起招呼。

　　“您好。”雌虫的脸在冷风中冻得通红，他有些仓促搓搓手，“要什么口味？”

　　看他有些皲裂的手背，荣夏思考了一下才说：“这些，一样给我来五个吧。”

　　小雌虫结结巴巴地反问：“您是雄虫，吃这么多会产生应激反应。”

　　荣夏笑眯眯摇头：“我可以分给护士。”他指了指街那边灯火通明的医院区，“不会吃很多的。”

　　“好、好的！”

　　小雌虫手忙脚乱地从一旁拿出十盒小碗，每一盒都塞得满满当当，最后用一串戴着小星星的绳子帮荣夏串好递给他。

　　荣夏一笑，付完钱后离开。

　　小雌虫呆呆地望着他背影，坐下后才后知后觉感到激动，他看看转账界面，才发现刚才那位雄虫多转了一个零。

　　对荣夏来说，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对于街口卖冰淇淋的小雌虫，这笔钱足够他过一个温暖的冬天。

　　等把冰淇淋分给护士站的姐姐们，荣夏才抱着书包回自己的病房。如果行动迅速，他还能吃上并不美味但热乎的医院食堂。

　　在抵达门口时，荣夏脚步一顿，坐在椅子上等待许久的雌虫站起，提饭盒的手关节泛白。

　　“荣夏……”施宗艰难开口，想说的话一瞬间全部堵在心头。

　　在车上时白景山同他解释，如果他在审判庭上说施宗有罪需要判刑，那么他们成契关系还是存在，荣夏注定要与施家纠缠。

　　但是，荣夏选择了对施宗无罪释放，这不仅解除了他们俩成契，还同施家撇清了关系。

　　虽然这些在开庭前，荣夏并不知道，他只是不想让教书的施宗背上坐牢的案底。

　　施宗还穿着那件小熊衬衫，荣夏也看到了他手腕上的皮筋，他站在原地没讲话，施宗想去拉他的手。

　　荣夏躲开了，施宗拉了个空。

　　他这是第一次正儿八经同摘去眼镜的施宗对视，感觉施宗像是变了一个人，他不太熟悉，还有点害怕。

　　走廊里还有其他雌虫，他们注意到这边的动静，有人认出来荣夏，朝这边举起光脑。

　　荣夏只得拉开门：“进来说。”

　　进门后，荣夏摘去帽子放在置物台上，耳朵骤然接触热空气有些痒，手刚抬起来便被施宗握住。

　　“别挠。”施宗温声制止，荣夏挣脱不开他的手。

　　“我只是揉一揉。”

　　这是他们那晚后第一次独处，明明在一起快五年，却在这五天不到的时间里变得生疏不堪。

　　“吃饭了吗？”施宗询问。

　　荣夏摇头：“还没，等下去食堂吃。”

　　“现在点食堂应该凉了，我做了些食物，有你喜欢的啵啵鱼……”

　　荣夏从来没见过施宗低声下气的样子，那些争吵如同一根小刺卡在他们之间，不大，呼吸起来却血淋淋的疼。

　　“我不喜欢啵啵鱼。”荣夏打断了施宗的话，施宗往外拿餐具的手一顿。

　　荣夏看向抱裹着柔软餐巾的筷子，鼻头一酸：“我在帝大论坛里看到，有人说历史系施教授喜欢吃啵啵鱼，我才假装喜欢这个东西，我喜欢吃炒得粘稠的番茄炒蛋。”

　　房间内陷入寂静，荣夏将话尽数掏出。

　　“我怕你工作忙，来不及吃饭才每天都去你办公室缠着你，现在想来肯定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吧。”荣夏自嘲一笑。

　　施宗肩头的伤将他整个人提在半空中，那块血肉沾上了荣夏的泪，令他痛不欲生。

　　“好奇怪。”荣夏擦了擦眼，“我其实并不是很想哭的。”

　　他重重抽泣一下，对面银发雌虫的神情在模糊的世界中看不太清。

　　我们以后还会做很多的事，走很多的路，见很多的人，但一想到身边的人不再是你，我只会觉得遗憾，而不再是不安。

　　荣夏还是拿起筷子坐下，对施宗笑笑。

　　“那我们今天吃什么呢？”施宗听到荣夏轻飘飘的、如风般的询问。

　　明明是最平常不过的话，是荣夏这四年来，每天中午都满怀期待的询问，施宗却回答不上来。

　　他再也回答不上来这个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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