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安排

　　陆源程拿着课本从教室出来，远远地看见了这边的一幕，他朝宋愔看了一眼，没有过去。

　　“怎么了？”他在教室前的空地上拦住齐佳渡。

　　陆源程一问，齐佳渡眼圈彻底红了。
　　几个老师中，他最喜欢陆源程。

　　任瑞和其他几个男生嬉笑着要凑过来，有其他低年级的学生也要过来看热闹，陆源程远远地扫了一眼，沉声，“回去。”
　　要过来的孩子们站住了，陆源程再看，他们就四散跑去别处了。

　　齐佳渡没有隐瞒，把事情重复了一遍。

　　“脖子没事吧？”陆源程检查了一下他的伤口，确认没有大碍。
　　齐佳渡的呼吸中带着哭腔。

　　“齐佳渡，”陆源程站正，“这件事你们两个人都有错的部分，道歉了，就过去了。”
　　他看着眼前的男生，语气淡淡的，“有些人是讲不通道理的，你不用觉得害怕，以后也不要再主动去招惹。”

　　齐佳渡的泪一下子就流出来了，他确实是在害怕。刘威握住他脖子的时候就像疯子，好像自己是他多大的仇人一样。

　　“没事了，”陆源程在他头上摸了摸，顺毛一样，“进去学习吧。”

　　“谢谢老师。”齐佳渡的声音还打着颤，他进班了。

　　陆源程站在原地看着办公室的方向。

　　宋愔又说了几句，刘威后来的认错态度很好，一直在说自己不应该。
　　她说什么他都听得认真，强调什么他也都认可，很惭愧的模样，宋愔也就没再多说了。

　　她走到陆源程身边，轻舒了口气，“我觉得好小的事情啊，怎么还能打架。”

　　“再小的事情，能把对方惹毛，都是大事。”陆源程盯了一眼刘威的身影，提醒，“刘威……注意点儿他。”
　　宋愔点了点头。

　　上课，陆源程让刘威和齐佳渡两个人在教室后面站了一节课，下课之后直接让齐佳渡坐在了别的位置。

　　“老师，以后上课你也让我们出去学吧。”任瑞看了看齐佳渡的新位置，嬉笑着小声嘀咕。

　　陆源程没有说话，只是盯着任瑞看，任瑞的声音就慢慢淡下去了。

　　当天，宋愔的语文课没再讲具体的知识，特意开了一节班会，强调纪律，分析和谐有爱。

　　这件事情之后，班里同学很快就恢复正常了，不论是齐佳渡还是刘威，很快就重新和集体混成了一片，两个当事人甚至还有短暂的互动。
　　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事，都是小孩子。宋愔终于觉得松了口气。
　　然而她这一口气没有松多久。

　　刘威又打架了。

　　中午，学生们陆续返校。考虑到一二年级的学生太小，学校的大门是有人值班看着的，到点落锁。宋愔隐约看到校外拐角处有人影，只是她看过去，人影就匿了，宋愔也就没有多想。

　　刘威进来的时候，宋愔正在和送孩子的家长说话，没有看到他满脸的怒气。她刚把大门落锁，转身正要去教室。

　　“老师，让我用用你手机。”刘威说话的语速很快。

　　“什么？”宋愔刚开始没听清，下意识反问一句。

　　“让我用用你手机！”刘威的声音提高了几分。

　　宋愔的手已经摸到口袋里的手机了，但她感觉到刘威不对劲，并没有立刻拿出来，而是下意识追问了一句，“你要给谁打电话啊？”

　　“给我叔打电话。”直到此刻，刘威的情绪还算是稳定的，对宋愔还算尊敬。但是下一刻他突然就爆发了，“给我叔打电话！我要叫我叔来！开卡车轧死他！”

　　刘威恨意十足地看着宋愔，吼着，也哭了，“妈的，我要轧死他！那个熊女人，他踢我弟！我要轧死他们！你给我叔打电话，让他现在就过来！开着卡车来！”

　　刘威的情绪很冲动，对宋愔说话已经是吼着的了。

　　“你别激动！告诉我，怎么回事？”宋愔的声音尽量保持着平静，这一刻的她内心其实有些慌乱，她从来没有面对过这样一类学生，甚至是这样一类人。她用带了点哄的语气去安抚，“刘威，你告诉我怎么回事？”

　　“他们踢我弟！”刘威歇斯底里地冲宋愔吼，他脸通红，眼镜后全是泪，“他们当着我面踹我弟两脚！以为我怕他们吗？艹！我要砸死他！”

　　“好，我给你叔打电话。”宋愔试图稳住他。她作势翻手机，陆源程这会儿不在学校，男老师也都不在。学校没有食物了，另一批学习资料也到了，组长和他们几个一起去镇上取了。

　　离得最近的教室，八九年级几个同学跑出来了，任其直接挡在宋愔和刘威的中间，问，“老师，怎么了啊？”

　　“你冲老师拽什么拽！”九年级一个女生直接冲刘威吼了过去，宋愔赶忙拦住，她低声对身边护着她的学生说，“他不是冲我发脾气，你们先回去。”
　　几个学生不动，宋愔语气温和地斥了一声，“回去。”

　　宋愔握着手机，并没有拨号。不远处，岳梓涵和林媛也都赶了过来。

　　“刘威，怎么回事啊，”林媛扯了扯刘威的胳膊，“冲你们班主任吼什么呢？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刘威一把甩开了林媛的手，他越来越恼，摘下眼镜擦了擦脸，转身就朝教学楼走。

　　“刘威，”宋愔直觉不好，赶紧去拉，“你站住。”

　　教学楼下还站着一个男生，身型什么的和刘威佷相仿，他哭得更伤心，看到刘威时喊着哥，呼哧呼哧地喘着气。

　　“他在哪儿？”刘威吼了一句，“妈的我拍死他——”

　　教学楼旁边的花坛正在修葺，水泥堆旁放着一个铁锹。

　　眼见刘威冲过去拿起铁锹就要往楼上冲，岳梓涵和林媛都是懵的。等她们两个反应过来的时候，看到宋愔正在死死拽着刘威。
　　他已经冲到了楼梯口，宋愔拽着他往后扯，“刘威！你冷静点，你发什么疯！”

　　“我拍死他！他敢踹我，他当着我面踹我弟，我什么时候受过这憋屈——”刘威奋力要甩掉身边的人，但是宋愔死死拽住铁锹。

　　最后，是一旁没有进班的任其又从班级门口跑了过来，一个用力，从刘威手中拽走了铁锹。两人身边，刘威弟弟还在抽泣着重复，“不怕，拍死他。”

　　任其一个用力把人推到了一遍，“去你大爷的，滚一边去。”

　　刘威的怒气宣泄了一通，也不去抢铁锹了，也不再管他弟，就站在原地嘶吼着，“有种让那孙子给我滚出来，滚下来。”

　　二楼出来了一个身影，瘦瘦小小的，往下看着。
　　刘威弟弟一看到，又嚣张了，指着上面就喊，“你孙子下来。”

　　刘威抬了下头，宋愔一个没拉住，他就已经往上冲了，她赶紧拽住他的胳膊。刘威很壮，力气格外大，宋愔硬生生把他拽住了，然后猛力推到了楼梯旁的七年级教室中。

　　刘威还在叫嚣着让给他叔叔打电话。

　　“电话我会打，”宋愔随意指了一个座位，语气严厉，“你给我坐这儿！”
　　宋愔脑子其实一片空白，但她知道，这一刻她不能落下丝毫的气势，她怕被这个孩子看清楚自己的不安，但是她也害怕，她怕这个孩子根本就不能再讲道理。

　　刘威大喘气，宋愔推了一下，他最终坐下了。

　　旁边其他提前到校的同学原本准备午休，睡眼惺忪地看着宋愔，不知所措。

　　屋外。

　　“你，进班去，进去！”岳梓涵冲楼上喊，她指着那个出来的男生，一直看到他进班，又冲一旁其他班级出来看热闹的学生吼，“都回班去！”

　　刘威的弟弟被任其扯到了八年级的教室，他镇着。

　　两个混乱源不在，校园内渐渐重新平静下来。

　　林媛拿来两瓶水，宋愔接过，随手递给了刘威一瓶。
　　“我不喝。”他还在呼哧呼哧地呼着气。

　　宋愔直接把瓶盖拧了，放在刘威面前，“喝了，消消火。”

　　刘威最初还是没接，然后他终于拿起来喝了一口，一口半瓶。把瓶子放下后，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五块钱，递给了宋愔。

　　在这个内心被烦躁，气恼充斥堵塞的时刻，宋愔因为刘威的这一举动觉得莫名搞笑。
　　宋愔又等他平静了片刻，然后，她随意地扯了一个凳子，坐在了刘威面前。她问，“刘威，你刚才要真是把人拍死了，你觉得你现在会怎么样？”

　　“拍死了我抵命，我就是要弄死他。”
　　刘威说话不带半分犹豫。

　　“……”

　　宋愔再次沉默，她觉得坐在自己面前的根本就不是一个马上要升入七年级的学生。
　　七年级，多大来着，她算了一下，11岁？

　　我就是要弄死他。
　　这不该是一个11孩子被惹恼时应该说的话，做的事。

　　宋愔格外冷静地站在校园内，她还是打电话了，打给的是带队老师，他说马上就回来。打完电话她上楼了，五年级教室里，班主任已经问清楚了事情原委。

　　原来——
　　昨天中午。刘强——刘威的弟弟，在教室里趴着休息。他身型太大，把前后桌间的距离挡得很严实，同桌王山进来的时候喊他让路，他不动，然后，两个人发生了点小摩擦。全班同学作证，只是吵了两句，推搡了一下。刘强就哭着去了七年级，找到堂哥刘威，说自己被人欺负了。刘威二话没说直接去教室踹了王山一脚，那一脚踹得不轻。他把人踹倒之后，再次上手掐住了对方的脖子，王山的脖子上现在还有一个被抓到的痕迹。

　　“他腿上现在还是伤。”五年级老师明显是不满刘强刘威两兄弟的。

　　这事本来已经处理好了。刘强和刘威道歉了，王山也接受了。但今天，王山的姐姐，一个年龄和这群老师差不多的姑娘，带了三四个小混混在学校门口守着刘强和刘威，替自己弟弟出气，分别踹了刘强和刘威两脚，走的时候应该也说了不少不客气的话。

　　以暴制暴，宋愔沉默着没有说话。
　　打架的事情她并不知道，她有些感冒，昨天下午上完课，她就休息了，没有人告诉她这件事。

　　小组长回来之后，了解了情况，直接通知了双方家长。

　　刘威叔叔进教室的时候，宋愔也在教室里坐着。她刚看到门被人用力推开，然后就有人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宋愔刚站起来，还没来得及询问，对方完全没有顾忌教室里还有老师和其他学生，冲着刘威就是一句，“被欺负了？”

　　他摘掉墨镜，脸上似笑非笑的，也没看宋愔，只冲着刘威一人，很是强势的样子，宋愔根本就没能插上话对方就已经吼了。

　　刘威叔叔说话时语速很快，声调也抬得很高，和刚才刘威吼人时候如出一辙。因为是地道的乡音，宋愔一直等到声音落下去片刻才反应过来他吼的是，“我之前怎么跟你交待的，开车轧死他们，熊东西们。”
　　他又骂了几句，很粗鄙的语言。

　　宋愔就站在教室门口。事情怎么往下解决，她突然再也不想管了。她看着眼前这个腆着肚子，如此蛮横的男人，打心底觉得悲哀和无奈。
　　老师们用多年的时间教会孩子们礼貌和尊重，学生们面对的却是这样的家长。当家庭教育一直拖着学校教育后腿的时候，老师再多的努力也都白搭。

　　刘威和叔叔出去了，刘威奶奶也来了，宋愔听到外面刘威和刘强两兄弟在冲着老人大吼大叫，不知道是着急解释整件事情还是单纯在发脾气。
　　后续解决宋愔没有再跟进，她觉得心累和有心无力。她一直在教室里坐着，直到陆源程过来。

　　陆源程没有和带队老师一起回来，他们到镇上后就分头行动了，负责老师回来的时候只是匆匆说了一句，学校有点事情。
　　他一直到学校才知道这点事情是宋愔班级的事情。

　　教室里，学生已经陆陆续续到齐了，也是将近上课的时候。有个别来得晚的同学不知道中午发生了什么，疑惑地看了眼课表，又看着讲台桌旁立着的班主任，感觉不太对劲。

　　“没事吧？”陆源程眉眼间都是担心，林媛已经对他描述了刚才紧张的场景。
　　宋愔盯着陆源程，眼里有说不出的疲惫。她不想说话，就只是摇了摇头，起身，准备离开。

　　“老师，你腿上流血了！”任娟在第一排坐着，突然一声惊呼，倒吸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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