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鬼之壶

　　《恶魔之宠》
　　卷三
　　《曼陀罗》
　　作者：百目鬼妹(下)

　　温煦和暖，没有风，也没有云，蓝天上罩着淡淡的金色烟霞。
　　由石砌的高墙、拱门、成排的圆柱、穹顶组成的神子宫，两端是长长的拱廊和侧廊。朝臣们不断来来往往，发出一阵喧闹的话声。
　　柱子顶部建有一道回廊。卡拉穿着那件配金冠、金肩围的朝服，在带刀护卫的簇拥下从上面走过。
　　“‘神子’到谒见厅了吗？”她观察着下面的活动，问。
　　“没有。”
　　“唔？”卡拉轻轻皱了皱眉。

　　在娑罗树枝间射进来的夏日的光线，把池底的砂子照得碧绿，非常美丽。常有晴蜒贴着水面飞过，尾部轻轻一点，溅起一个小小的涟漪。裴色的眼睛，或蓝或绿的条纹，全都漂亮极了。“神子”双肘靠在池边上看着，一动不动。
　　忽然，水面投来一个影子，就象一株探向水面的莲花苞蕾。伴随着女孩的笑声。
　　“谁？”“神子”吃惊地扭过头。
　　他看到阳光一样的笑容。
　　那是个与他差不多大小的女孩儿，金色的发辩绕过她的脖子，银红的丝绸裙上绣着金线，一身天生的美貌与天真浪漫，是个如金子般熠熠闪光的女孩儿。
　　“我叫莎提娜，我哥哥是萨桑将军呢！他带我来见神子的，可我偷跑了。他一定到处找我，所以我想来这花园躲一躲。”
　　“你不知道这花园外人禁止入内吗？”
　　“不知道，门又没锁。你是宫里的孩子吗？”
　　“算是吧。”
　　“你叫什么？”
　　“我是‘神子’。”
　　“你就是‘神子’呀！原来是和我一样的小孩儿。”莎提娜声音活泼轻柔，“可你好可爱噢！”
　　风把莎提娜的一绺头发拂上他的眼睛。
　　“可是，你叫什么呢？我是问你的名字哦！”
　　“名字？”
　　“是呀，就是爸爸妈妈给取的名字。”
　　他头顶的新叶颤动着，仿佛沐浴在阳光下的绿色喷泉。
　　“雀蓝。”
　　“神子！”
　　从大树背面，传来侍女们焦虑的叫声。
　　“叫你呢！我也得走了。”
　　“你还会再来吗？”
　　“嗯。”莎提娜弯起小姆指，“我们打勾吧，我们要做好朋友，拉勾不反悔！”
　　“嗯！”神子笑了，她也笑了。

　　“‘神子’，今天的会议你可是迟到了。我对你说的，你怎么全忘了呢？”
　　“对不起，卡拉。”
　　“记住，作为神子，你要时刻履行自己的职责。”卡拉冷着脸说，“去玩吧，叫沙夏陪你。”
　　“神子”看了看一边儿一本正经的男伴童，嗫嚅了半天才说：
　　“我可以请莎提娜陪我玩吗？”
　　“莎提娜？”卡拉表情一变，“谁是莎提娜？”
　　“她不是我们宫里的孩子。她是萨桑将军的妹妹！”神子大着胆说。
　　“不是宫里的孩子？！你是怎么知道她的？！”卡拉似乎受到震动。
　　“我可以和她玩吧？卡拉你不是说‘神子’要什么都可以办到吗？”
　　“……”
　　“神子”注意到卡拉脸色苍白，一下子止住话，像害怕什么似的低下头。
　　一股寒意在房里流动。
　　“好啊，既然是神子的吩咐……就让莎提娜来吧。”
　　“谢谢卡拉！我出去玩了。”
　　卡拉没有再看“神子”，她坐在原位，压抑住心中隐隐上窜的怒意。
　　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她可怕的脸色渐渐恢复正常，一丝冷笑出现在她的嘴边。

　　“雀蓝！”莎提娜披着一头俏丽的长发，跑过来拉着“神子”的手，“我又来了！这次可不是偷着进来的噢！”
　　“我想和你玩，莎提娜。”

　　仆从们并排站在卡拉身后，紧张得不得了。卡拉只是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用有点充血的狂野的眼神把他们一个个望过去。奇怪的是，很久很久以前的往事，就象水中的影子在眼前晃动。
　　“玩了这么久该渴了吧？阿泰来，把蜜汁送过去。”她仿佛下定了决心，盯视着其中一张脸。贞女阿泰来捧起盛着佳酿的银盘，但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莎提娜把一颗子放在长方形的棋盘上。
　　“快点儿，要不就输了噢！”她催促“神子”。
　　“神子”举棋不定。望着对方她烛光中嫣红如火的脸，只觉目眩神迷。
　　突然在门上的垂帘表面出现一点亮光。慢慢亮光扩大起来，如满月破云而出一般从丝幔之间显现出来。“神子”一看就知道是阿泰来送蜜汁的银盘。
　　阿泰来跪下来，把银盘举向齐眉高，递向“神子”。银盘里放着两只双耳金杯，一杯雕着七茎莲花，另一杯刻着卷草样。
　　“哇！这杯子两只耳朵，好可爱哦！”
　　“我一杯。”“神子”拿起常用的那只莲花杯，把另一只杯子递给莎提娜，“你一杯。”
　　“好喝吗？”莎提娜透过烛光看着杯中液体美丽的光泽。
　　“嗯，尝尝吧，又甜又解渴！”
　　莎提娜信赖地点点头，一口气把汁水喝光了。

　　窗外天黑如漆。不断闪烁的星辰似乎预告今夜的不寻常……
　　“卡拉大人，莎提娜回去了。”
　　“很好，你们也休息吧。”卡拉阴着脸，凝视着正壁高傲的神像。
　　垂着金色流苏的造像仿佛罩着黄色光环，看得久了，似乎那强悍的身躯就要从光环中跳出似的。
　　“不能让神子爱上别人，不然，这个国家就属于他人了！”

　　垂帷幕的软桥停在一座华丽精巧的建筑前。
　　“哥哥！”莎提娜跳了下来，兴奋地跑向一位青年。
　　“和‘神子’玩得开心吗？”
　　“进来哥哥，我给你讲，听我讲嘛！”莎提娜把哥哥往自己房里拽。
　　稍顷，一种尖锐的声音响彻了房间。
　　“啊……啊……”
　　莎提娜发出难受的呻（*）吟（*）摔倒在地板上，而且手脚抽搐着，一副痛苦的样子。
　　“莎提娜！莎提娜！”萨桑将军惊慌地抱住她。
　　莎提娜那苍白的脸在他臂弯里象癫疯病人一般的痉（*）挛着，就像受伤的蚯（*）蚓扭（*）着身子，全身的筋肉伸（*）缩着，不顾一切地挣扎。可就是发不出声音。将军的呼救声和侍女失魂的喊叫几乎同时响起。

　　是昨夜的噩梦，还是今日的现实？
　　天上落着细细的黄沙。
　　白日有如夜晚，昏黄的神灯发出令人迷醉的薰香，吊在密密的柱廊深处。
　　随着不断的靠近，他看清了那张坚强美丽的脸，她是那么的认真和苍白。在这张白净的脸上，嘴不断地蠕动着，像是怀着极大的热情祈祷。
　　“卡拉，莎提娜死了。”
　　卡拉的念诵声嘎然而止，她回头向他望了一望，平静地放低声：
　　“‘神子’很难过吧？”
　　“神子”呆在那里，表情象要哭出来。
　　“不会是卡拉杀死莎提娜的吧？”
　　“为什么不？”卡拉笑了笑——反而更令他恐怖——直勾勾地望着他的眼睛。
　　“就象卡拉的妈妈杀死你弟弟的妈妈一样？”
　　“没有办法呀。谁让我们喜欢的人都喜欢上了别人。”
　　“你就不信我会象你爸爸杀死你妈妈一样杀死你？”
　　卡拉象胸口受到重重一击……她笑容收敛了，表情变得淡漠起来。视线虽说还在他身上，可看上去很恍惚。
　　“你说什么？哦，你想说神子想要任何东西都可以办到，想要任何人的性命也可以？”但是，她并没表现出他预计的绝望，只是越来越冷了。
　　看起来似乎厌倦了这番无聊的谈话。
　　“难道不是？我是神子！代表至高无上的现世的神！”
　　“神子”一语掷地，为了确认效果似的，审视着卡拉的表情。
　　笑容浮现在她的嘴角。大大的笑声突然爆发出来。
　　“哇哈，哈，哈……哈哈哈……”
　　如果不是听到卡拉后半段充满理性的可怕言语，“神子”在那一霎间第一个反应就是可悲的卡拉已被他逼疯了。
　　“我们都错了，雀蓝，你错了，我错了，神也错了，”她笑得前仰后合，“全国的人都被愚弄了。”
　　“什么？”
　　“一开始神就不需要什么儿子，只要一个代言人——那就是我！——卡拉女王！”
　　“什么？！”
　　“你没有价值了，雀蓝。你是天上的孩子，该是回到天上的时候了。”
　　被这出乎意料的事件弄傻了的雀蓝神情异样地盯着卡拉。
　　“我的确用母后的老办法毒死了莎提娜。可你和莎提娜都喝了昨晚的酒啊！为什么只担心她不担心自己呢！”
　　“你…..”雀蓝终于意识到了。两只金杯，他常用的那只——莲花双耳杯……他感到好像有一股粘乎乎的液体在他体内来回翻转。两只瞳孔也像扩散了，周围的景物在眼前越来越模糊。
　　“两只金杯，都下了，只是——早晚而已。”卡拉轻飘飘一句话，落入耳中，有如雷鸣。
　　“知道你为什么能多活一阵吗，活到现在？”卡拉的锐利的目光柔和起来，可在雀蓝眼里显得越来越遥远，声音也像从丈外传来似的，“因为我想你在身边多呆一会儿，让我多守你一会儿……”
　　雀蓝凝固的视线望着她的下颌寂寞地张合着。

　　“卡拉大人。”
　　廊道上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假面武士们闯了进来。
　　卡拉只是冷静地对他们说：
　　‘神子’回到天上了。”
　　他们看到“神子”的头有气无力地枕在卡拉的臂弯里，还挂着一种从未见过的
　　异样的笑容。
　　武士们似乎长长舒了口气。然后，他们团团跪伏在卡拉身边。
　　“女王陛下！”

　　数日后，一场帝王般尊荣的葬礼在般罗若国都的圣山举行。
　　数匹精壮的骏马，拉着一辆华丽的棺辇。棺材是用黄金铸成，缀以各种最珍贵的宝石。象篱笆一般挤在大路两旁的人群，眼睁睁地注视着护送灵柩的女王和她的亲卫队。身着七宝铠甲的她无上庄严，显得不同凡响。后面，最英勇的军团正在列队行进——极其威严雄伟，显出整齐的秩序和严明的纪律。
　　在拥挤地充塞在街道的人墙之间，有一双眼睛正向仪葬队投去仇恨的光芒。
　　攒动的人头后，萨桑将军的身影时隐时现。
　　“女王。”卡拉身后，负弓箭的白衣武士忽然感到那道怨恨的目光，他急忙低声提醒女王。
　　卡拉轻轻地冷笑。

　　山顶。人们把灵桥在火葬的柴堆旁放了下来。送葬的人开始柴堆上浇香油，抛散种种香料，堆上不计其数的鲜花。
　　“神子”已躺在了柴堆上面，卡拉凝视着他匀称的细眉下，清秀浓长的睫毛。
　　她缓步上前，亲自点燃了柴堆。
　　一阵火焰突然迸发出来，随之迅速蔓延开去。终于，整个柴堆发出无数蜿蜒飘动的火舌，被一阵阵云雾一般的芳香的浓烟所笼罩了。
　　“神子升天了！”
　　卡拉仰望长空，高声叫道。
　　“神子！”人们发出沙浪一般的喧哗和咆哮。
　　那熊熊燃烧的火堆，就象一场冲天大火，染红了周围的山顶，持续升向上方的天空，如卡拉般苍白而冷艳的天空……

　　“母亲错了，父亲错了，我错了，你错了。
　　“父亲不该杀了孩子的母亲，还留下她的孩子。
　　“母亲错了，她不该杀掉威胁她的女人，却留下变心的男人。
　　“雀蓝，你违背了你的誓言，就像父亲背叛母亲那样。
　　“但我不会犯母亲的错！
　　“我会在所爱之人杀我之前，杀掉他的爱人，再杀死他！”

　　后记：

　　——神子升天，三日后萨桑将军下朝途中遇流民袭击，不敌，身亡。女王下令彻查，将城中流民或流放或驱逐。从此王城大安，政教合一，百姓尊其“神女王”。神女王终身未婚，二十年后归天，将王位传于爱将托罗伽。新王托罗伽延袭了般罗若国号，但前王族一脉，就此彻底断绝。

　　（译于《伽罗卫国记*列王本纪第九章*神女王传》）

　　（本话完）
　　（2021年5月24日 20:22发于晋江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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