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思量

　　果然，他一转头，就见蒋莺莺怒目瞪着，站在身后。

　　历关撤下招式，往蒋莺莺面前站，要牵着她往屋里去，蒋莺莺却甩开他的手，对檀远铭说：“铭儿，你那伤好些了没？”

　　“好多了，蒋姨。”檀远铭喊答。

　　“明日我再给你熬碗汤。”蒋莺莺笑说。

　　“好嘞。”

　　历关被晾在一旁，赔着一张笑脸，脸都笑抽了，却也不见蒋莺莺来理他。

　　“铭儿，时候也不早了，你快去歇息吧。”终于，蒋莺莺收了笑，柳叶眉冷对着历关，问，“我性子暴躁吗？”

　　历关摇了摇头，柔声道：“不，莺莺你温柔得很。”

　　蒋莺莺劈头盖脸将历关骂了一顿，说：“明知道铭儿受了伤，还要去同他比试，喝了酒就分不清轻重，你下回再喝，再喝，就别给我进屋了！”

　　历关捉住蒋莺莺的手，低声下气讨好着她：“我下回再也不喝这么多了。”

　　蒋莺莺似乎还不解气，抽出手来拧了下历关的耳朵，虽然她面上愠怒作咬牙切齿状，可手下并未用多大力气。历关倒颇为配合，龇牙咧嘴做求饶状，歪着脑袋连连说：“娘子饶命。”

　　“呦呵，这又怎么了？干爹又惹着干娘了。”历英听得声响，端着饭碗从对面屋子里走了出来，蹲在门口大石块上看戏。

　　“打情骂俏呢。”檀远铭说。

　　“哦。”历英点点头，又埋头吃饭。吃到一半，忽然觉得上头好像有把芒刀不停刺下来。他扒饭的动作逐渐慢下来了，缓缓一抬头，见檀远铭正盯着他，眼神中杀气逼人。

　　“王，王爷？”历英有些被盯得心里有些发毛，他脑中拼命回想，自己可是做错了什么事，可思来想去，也没想出来。

　　于是，他又慢慢将脑袋低下了，强装镇定，继续扒饭。可饭还没扒几口，他便被檀远铭拎着衣领丢回了屋里。

　　“王爷？！”历英好不容易将手中的碗端稳了，半带气愤半带委屈地望着檀远铭。

　　“当初我怎么同你说的，你这小子一张嘴怎么比老妈子还碎，比那罗姨娘都要能扯！”
　　檀远铭将屋门关上。

　　“我什么都没说！干爹威逼利诱我，我一个字都没同他说！”历英将碗啪的放在桌上，气鼓鼓地说。

　　“真不是你说的？”檀远铭带着狐疑。

　　“真不是。”

　　不是历英这小子，难不成是时杰那家伙，可不该啊，时杰性子稳重……檀远铭又重新审视着历英，历英见檀远铭不信，正要辩驳，便听得内屋里传来一阵砰砰响，他二人走进一看，见时杰面色醺红，歪斜躺在地上，一条棉被半卷在他身上，半在炕上搭着。

　　“时杰，就是时杰！”历英扯着檀远铭袖子，“这家伙酒量浅，几杯下肚就酩酊大醉，定是干爹把他灌醉了从他嘴里套话呢！”

　　檀远铭恨恨叹了句，转身走开了。

　　*

　　“卓大人，这几日各地知府入京述职，情况如何？”楼落时问对面卓敬山。

　　当时因为楼落时女子身份，卓敬山这老古板对她厌恶之极，以为她是个红颜祸水。可几年下来，楼落时的政绩真当让他刮目，他二人也有了层浅交。

　　今日，楼落时为了解昭国各地官吏情形，特地邀卓敬山到茶楼雅间一聚。这茶楼正对着昭京府衙，楼落时说话间，捏住一个白瓷薄杯，往窗外看。

　　“该罚的罚，该奖的奖。大都无功无过，不过，那平宁知府今年却格外出挑。”卓敬山轻摇扇子。

　　“平宁知府？”楼落时在脑中搜想，“刘宜？”

　　卓敬山点头，又说：“刘宜今年正巧要升任，他离任时，平宁百姓还送了他把万民伞。他进京述职，还特地把这把伞给带来了。”

　　楼落时轻轻一笑，对刘宜这举措不表态，只是问：“这江宁是个富庶地，年年缴上来的税都比别地要多许多。去年不是还新设了个茶马司么？”

　　“是的，刘宜前日还说，与边境的茶马交易开展的正盛旺。”卓敬山顿了下，略有思忖，说，“可这茶马司，我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却说不上来。”

　　楼落时点点头，当时朝堂之上，她同卓敬山都对开设茶马司一事存疑，官府统一收购茶叶、布帛，再去与西南番党族做买卖，将茶布换得马匹，送往东北边境。这议价权都压在官府手中，一口价买卖，若官府压迫，以低价征收，那民众是苦不堪言啊。

　　“价格这事，官府同百姓谈妥了？没闹出事来？”楼落时问。

　　卓敬山摇了摇头，道：“没有，刘宜这人太奇怪了，我与他几番接触，只觉得他是个极为贪财之人，可吏部那处的考核结果却是完美。其真几何，我不敢妄下定论。”

　　“刘宜？平宁？张延庆的祖宅可在是在平宁平州？”楼落时说，说完，她又随意往窗外看了一眼，正见一个衣衫破烂的乞丐站在昭京府衙的大门前，吃力拿住鼓槌往大鼓面上敲。咚咚咚，鼓声震天响，将街上人流都吸引住了，大家都往那处聚拢来。

　　乞丐敲了一阵后，府衙里出来几个差衙，他又回头望了眼大街上，等到门口水泄不通围了几重人，他才停下手，一瘸一拐地转过身来，颤巍巍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将纸一抻，高声念道：“平宁知府刘宜，欺压百姓，鱼肉乡里，伙同平州张氏，苛政敛税……”

　　他声音激昂，在对面茶楼里的楼落时同卓敬山都听得一清二楚，他二人对视一眼，卓敬山道：“这刘宜，该查！”

　　“初设茶马司，宜以低价强征茶叶布帛，穷者更窘，无以生计。后茶叶布帛无收，茶马交易毋行，宜竟收地责众养马，以充朝供……”

　　“今平宁上下，怨声载道，贱民王充，愿以血祭天，使上闻之，惩讨恶贼，救平宁万众于水火！”

　　“不好！”楼落时脱口而出，站起身来，冲下头大喊，“拦住他！”

　　可话音刚落下，就见王充将手中纸奋力扬起，拖着一条残腿，一头直直往昭京府衙门口的石狮子上撞去，顿时血溅三尺，满头浆糊，瘫软倒地。那在半空中飘荡的诉状悠悠落下，正铺在他胸前。

　　周围民众见此惨状，纷纷惊叹，有不忍心看者转身掩面。那门口站着的几个衙役显然是被吓呆了，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让让，让让！”有几个大汉拨开人群，拿出一张草席，要把王充的尸体挪走。

　　“干什么呢！”有百姓厉声呵斥。

　　“你管得着么？”一个蛮脸汉子推开百姓的阻挡在前的手。

　　“干什么干什么！”那几名衙役回过神来，走上前去。

　　“哎哟喂，官爷，这是我们家的私事，这疯子是我们府上的奴仆，脑子不好使，今日没看住，教他给跑出来了，给各位爷添麻烦了。”那蛮脸汉子是个变色龙，见着差役，一脸横肉都软了下来，赔笑说着，还悄悄往带头的衙役手里塞了块银子。

　　带头衙役接过银子，五指攥紧，嘿嘿笑着说：“对不住了，兄弟，这事是在这府衙前发生的，你看，周围百姓都瞧着呢，若上头问起来了，我也不好交代！”

　　“明白明白！”那蛮汉嘿嘿笑着，连连点头。

　　“明白就好。”衙役笑着说，却突然脸色一变，冲身后人喊，“将这几人都给我带下去，待会大人要审问的。”

　　“啊？兄弟，你这是作甚么？”蛮汉一脸震惊。

　　衙役将手中那块银子扔到他脚下，冷言道：“时下，不兴这个了。你去同向大人交代吧。”

　　原来春情阁命案后，楼落时就以玩忽职守的罪责将原昭京府衙给下狱了，将向度鸣推上了位。这向度鸣是个公私分明勤政爱民的，三年来，在昭京府百姓里声望颇高。

　　围观百姓发出一阵欢呼，直言要为这王充，为平宁百姓讨一个公道。

　　蛮汉咬牙威吓那衙役：“好，我们走着瞧。”

　　“那便走着瞧。”楼落时已经下楼了，走到了昭京府衙前。

　　“楼大人。”衙役行礼。

　　楼落时颔首，一同走入了昭京府衙。

　　平宁王充一事，在昭京朝堂上掀起轩然大波。原来刘宜是个十足的贪官恶徒，不仅在平宁大肆敛财，更是借着茶马司由头，将茶叶布帛低买高卖，赚了不少。教人更后怕的是，因为茶马交易不顺，不能按时按数往东北送良驹。这刘宜就想出法子，勒令平宁百姓养马，百姓生计更加困窘。

　　“这，此事只是王充一面之词，如何能信？”张延庆还在试图为刘宜开脱。

　　“张大人，你还要如何，平宁望乡百姓在困顿之际，倾全乡之财供王充上京诉讼。王充抱着一腔热血，只愿为乡民为平宁百姓请命。昭京偌大，他不知道如何才能不辜负父老期望，唯有以身直谏。

　　张大人，王充一条命便不是命了么？”楼落时直视着张延庆，道，“此事还要拖到几时，到那平宁饿殍遍野民不聊生，走投无路揭竿而起之时么？”

　　朝堂众人神情肃穆，皆不敢言。

　　“平宁之地如何可以养马，这批劣马送往东北，如何能同兀哈族对抗！若东北战败，刘宜死千万遍都不足惜！”

　　“斩了，将刘宜给朕斩了！”檀镕琪在上头拍案怒道，他听得楼落时激昂痛斥，心中也被搅起了一股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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