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生愿

　　第二日一早，当顾涣顶着两个黑眼圈出现在褚昱面前时褚昱一点也不意外。

　　顾涣听话但也倔，昨天临睡前一番话他知道顾涣没听进去多少。也不全然是听不进去，只是情绪一旦涌上，人是很难控制住自己的，他明白。
　　但褚昱无论如何也不会猜到顾涣这种情绪是因裴昭暮而起。

　　“抱歉，前辈。”
　　“无妨，收拾好了便出发吧。”褚昱笑道。
　　“嗯。”顾涣点头道。

　　本以为接任仪式过后还要在裴府里住上几日，却不想褚綮却道：“城中偏东有一处府邸是父皇当年为了褚昱建的，只是他不要，一心想待在裴府，许是心里放不下裴三娘还有府里那位小公子。如今朕将这府邸赐予你，不知将军可否愿意？”

　　顾涣闻言慌忙答道：“皇上的恩赐岂有拒绝之理？臣谢过皇上。”

　　褚綮与褚昱对视一眼：你看，小将军内涵你不知好歹。
　　褚昱：不用你告诉我。

　　回府途中，褚昱道：“近日你就可以搬进去，前些时日我已经派人打扫过了。”
　　“啊？”顾涣只是应了褚綮，但还真没想要这么快就住进去。
　　“怎么，方才答应得不是很爽快？”褚昱调笑道。
　　“前辈，”顾涣自然听出了褚昱言下之意，“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褚昱不再逗他，两人回府路上行得很慢，转而看到了一间茶庄。

　　褚昱忽然道：“去坐坐？”

　　闻言，顾涣看向褚昱指的方向忽而觉得褚昱方才的话不突然了，这是褚昱最喜欢的茶庄，裴昭暮以前说过。

　　进了茶庄，小二很快迎了上来，“是将军啊？这边坐！”
　　褚昱闻言笑道：“什么将军，马上就不是了。”

　　褚昱不为帝王的缘由很多人都知道，世人在叹百姓少了一位明君的同时又不禁羡艳这位年少有为的将军与江湖中那位举世无双的神医两人之间的感情。

　　男子与男子之间向来不是所有人都可以接受，而这两位因为共同经历过生死又真如神仙眷侣那般般配，足以让世人忽略他们本都是男子。

　　小二听罢，立马会意，看来这是将军最后一次来茶庄了。

　　“还是与以往相同吗？”小二问。
　　“嗯，”褚昱环顾四周半晌，道，“大伯呢？”

　　“哦！他老人家在后院呢，我马上去给您叫！”忽而又想起什么，小二转过身道，“前些日子大伯生了场大病，那个时候他还念叨您来着！”

　　褚昱心里登时紧张起来，问道：“大伯现在身体如何了？”

　　“将军放心，大伯挺过来了，现在身体安好呢！”小二笑道，“说起来也是托了您的福，若不是您常来茶庄看他，他老人家兴许会觉得孤独也就没什么念想了。”

　　褚昱终于放下心，也跟着笑了，“是吗？”
　　“是啊，您且先等着，我去后院叫大伯。”小二道。
　　“有劳。”

　　顾涣忽然又想，如果裴昭暮知道大伯生病了会不会也跟褚昱一样着急？会吧，前世他知道时明明也很难过。

　　两人在茶庄坐到日暮才回府，正如小二所想，褚昱这是离开皇城前最后一次来了。

　　临走时，大伯出来与褚昱道别，又送了很多褚昱喜欢的点心。其实褚昱从来不喜甜食，这些都是裴昭暮喜欢的。
　　褚昱知道，顾涣也知道，但谁也没有开口去拂大伯的好意。

　　路上，褚昱掂了掂手中的点心无奈笑道：“这点心和那些桃子酒是一样的命运啊，屯着也不知道给谁吃……”

　　鬼使神差的，顾涣道：“给我吧前辈，放着也是浪费。”

　　其实顾涣也不喜甜食，但还是收下了，也不知道他要屯给谁。
　　这种点心只几日就坏，更何况现在天气还正炎热。

　　顾涣还是住在了裴府，他对褚昱道：“待前辈走了我再回去吧。”
　　褚昱自然答应。

　　又过去几日，眼看到了褚昱离开皇城的日子，这次却只有顾涣一人来送。

　　皇城外，烈炎下。

　　“就送到这儿吧。”虽是分别，褚昱眼里却含有笑意。
　　顾涣心里也为褚昱高兴，更为顾浔高兴，“前辈，你与兄长定要好好的。”
　　“当然，回去吧。”虽然知道那人不会仔细听，但褚昱还是叮嘱道，“你一个人在皇城也照顾好自己，少折腾点儿！”
　　“我知道。”顾涣应道。

　　罢了，左右不过两年他便及弱冠了，总不会任何事心里都没有数。

　　褚綮将先皇为褚昱建的将军府赐给顾涣，有褚昱的提议在里面。
　　好歹是一座府邸，当然该让它充满生气，也算是褚昱的心意。

　　丢下这么个梁给顾涣挑着，自己与顾浔共享世外桃源之乐，褚昱心里多少有些过意不去。
　　还好顾涣胸有一腔热血，甘愿为国效力。

　　除却府邸，褚綮又赐给顾涣许多下人，顾涣只留下几个便谢过了，他一个大男人有手有脚的实在不想那么多人伺候。

　　闲来无事，顾涣用过膳后在府里遛弯，没成想发现了他不该发现的东西。

　　后院里，一丫鬟竟在与一男子私会！

　　顾涣立时警惕起来，闪身躲进了一处拐角。

　　仔细看去，那男子一身黑衣，身形竟与上一世他与裴昭暮在山涧抓鱼时碰到的黑衣人有八分相像。亦或者说，就是那个人！

　　察觉到这一点，顾涣顿时眉头紧皱。想不到褚攸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地在他府里安插了人！

　　“在这里时时刻刻提防着点！这里可不是风华庄！”是那黑衣人的声音。
　　“我知道，就你操的心多！”那女子嗔怪道。
　　黑衣人无奈叹气道：“你知道我没那个意思。”
　　“知道了，”那女子笑笑又道，“对了，裴昭暮怎么样了？”

　　听到这里顾涣心里登时一紧。难道他猜得没错，褚攸当真对裴昭暮做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事？

　　顾涣屏息凝神，又听那黑衣人道：“如你所愿，阁主给他用了‘沁漉’，已经一个月了。前段时间为了处理闫府那些人，夫人又受了不少苦。”
　　“那都是他应该的！”那女子忽而咬牙切齿道。

　　然而那黑衣人并不觉得此女子凶狠，只安慰道：“好了，过去那个风华庄已经不在了，裴三娘也走了。现在只剩下阁主夫人，如今他中了‘沁漉’这辈子也只能被阁主操控了……”
　　之后那两人再说什么顾涣都没有心思听了。

　　“沁漉”、操控……
　　他果然没有猜错！

　　回到房间已是夜幕，顾涣左思右想还是起身去了书房。
　　如果这东西跟巫术有关，那问兄长就一定没错！
　　至于府中那女子，顾涣暂时不打算揭发。
　　他需要时间搞清楚那女子以及那黑衣人的身份，幸运的话也许会发现更多有关于褚攸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一封信写完，顾涣忽而又想到什么，于是又提笔在信的最后加上一句，“吾有一事想请教前辈，宫中可有哪位大人姓‘闫’？”

　　“夜里寒凉，夫人还是回屋待着吧！”
　　篠篱不知这是第几次来劝裴昭暮了，然而那人只摇了摇头，又问道：“他人呢？”
　　“阁主他去幽沁阁了。”
　　篠篱看向裴昭暮，语气里难免有些心疼。

　　没过几日裴昭暮就要被送走了，虽然嘴上不说，但篠篱知道裴昭暮并不愿走。

　　裴昭暮抬头看向天边的明月，再往下是成片的屋檐还有湖对面摇曳的几棵合欢。

　　“再过些时日，合欢花该败了吧？”裴昭暮这一句好似在问篠篱，又好像只是在对着自己说。
　　他在这里的日子只剩下几天了，褚攸竟还躲去了幽沁阁。

　　你是有多想送走我？

　　“夫人，我们回屋吧，好不好？”篠篱为裴昭暮披上件外衣，又劝了一句。
　　裴昭暮不答，转而打量起眼前这亭子来。

　　一月前，裴昭暮刚醒来时篠篱陪着他来过湖心亭。
　　听篠篱说，湖心亭是因为他喜欢褚攸才命人去建的，以前王爷府没有这亭子。
　　可这话他什么时候说过，裴昭暮一点也不记得了。只隐约觉得这亭子很熟悉，好像与他儿时的记忆有关，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了。

　　裴昭暮总觉得他好像忘了很多很重要的东西，但府里上下又好似什么也没发生过，下人们的反应有时候还会让裴昭暮猜疑自己是否过于敏感过于矫情了。

　　篠篱说过，褚攸是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人，裴昭暮曾也如此以为。
　　而现在，他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念全都崩塌了。

　　裴昭暮一直以来都不理解府中上下为何都称他为“夫人”，他与褚攸既然没成过亲又何必如此？
　　褚攸要送他走，却也默许下人如此称呼他，还真是矛盾啊。

　　又过了许久，裴昭暮才终于起身。

　　“我们回去吧，篠篱。”裴昭暮淡淡道。
　　“好。”

　　篠篱正准备去扶裴昭暮，裴昭暮抬手制止了，他道：“我是心情不好，又不是身体不好，你不必如此。”

　　可下一秒裴昭暮突然感觉一阵头晕目眩整个人险些摔了下去，一个黑影眼疾手快地接住了他。

　　“谢……”这人是谁？
　　“夫人，我先送您回房吧！”那黑衣人道。

　　裴昭暮已然没了力气，只好点头答应，也没有顾得上去想便陷入梦境中了。

　　安置好裴昭暮，篠篱与那黑衣人一同出了房门。

　　“你怎么出现了？阁主不是让你暗中保护夫人吗？幸好夫人没问，不然可就麻烦了！”篠篱指责完那人又拍了拍胸口，方才她是真的被吓到了。
　　“我……我看夫人要摔倒了，没忍住就……”那黑衣人断断续续的解释，与刚才的身手相比仿佛不是一个人。

　　篠篱叹息道：“禾臾，你以后……打算一直如此吗？”
　　“什么？”那人问。
　　“一直守着昭暮。”篠篱道。
　　“嗯。”那人答的干脆。
　　“可你永远都会是一个人。”篠篱不解道。
　　然而那人只是笑道：“在阁主手下做事本就是一个人，也不在乎以后如何了。”

　　能有个人给他守，又何乐而不为呢？

　　篠篱听出禾臾所言之意，也没开口再问。

　　是啊，在阁主手下做事永远只能是一个人。
　　这路太暗太窄，他们没资格找人来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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