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渊师

作者:云小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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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27 章


      苏岱十三岁的时候,第一次跟着老教主离开沂泽岛,乘舟渡过岑海,游历蓬安。

      原本两人只是扮作寻常父子,在此间闲晃,不知怎的被当时的蓬安城主知道了,非要迎入府中,好生招待。

      苏岱是个淘气鬼,城主府里规矩多,他待不住,三天两头的往外跑,城主便安排了镇北将府的小公子温峤做他的玩伴。温峤当时不过十二岁,但是玩物丧志的本领却一点儿不赖。苏岱从小在岛上长大,没见过什么招猫逗狗的玩法,连斗蛐蛐都觉得新鲜,日日跟在温峤后头东游西荡的,觉得蓬安事事新鲜,一高兴,干脆在城主府里住下舍不得走了。

      温峤第一次当人“大哥”,也兴奋得不行,天天领着苏岱到处玩,但是再新鲜的事物,也有耗尽的一天,苏岱越来越觉得这些玩意不够刺激。于是有一天,温峤脑子一热,甩开随从,拉起苏岱的手就跑,“走,大哥带你见识见识。”

      温峤带苏岱去的地方,唤作红楼,门口站着几位女子,一个赛一个的丰乳肥臀,脸上浮着浓厚的妆,衣服穿得极不端正。她们像没骨头似的,东倒西歪地倚在一起,手持团扇,一见着他两个乳臭未干的华服小公子,一个个笑开了花儿,笑得胸前两团肉一颤一颤的。

      其中一个女人挤出来,伸出一只手自然地搭在温峤臂上,牵引着他们往里头走。

      那女人该有一定年岁了,一双手虽然敷着白粉,却依然能看得清细密的纹路,五个指甲上都涂着鲜红的花色。

      不知为何,温峤觉得有些嫌恶,但碍于在小弟苏岱面前,他没有推开她,只是将手往里头缩了缩,只由她抓着外衣。

      那女人在风月场上见惯了眼色,一下子明白了,便知趣地只攥着他的袖口往里走。

      有个年轻的窈窕女子点着碎步拥上来,身着鹅黄衣衫,含羞带臊,偏着头,左手执杯盏,右手刚想攀住苏岱的肩,被他一个闪身躲过了。

      黄衣女子顿时僵住了,脸上一阵红,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一双秋水含薄泪,望着领他们二人进来的女人:“宁姨。”

      宁姨摆摆手,示意她退下。老道的目光在两个小公子身上逡巡着。

      苏岱面无表情地瞧了瞧周遭,只觉得吵闹混乱,正欲撒手走人,却突然瞧见风吹起纱帘,不远处的雅间里,有个与他们一般年岁的青衣男孩捧着琵琶唱:“美人招素手,延客醉金樽。君今不醉将安归?”

      他回首对温峤道:“教主夫人也会弹琵琶,尤其爱在冬夜里,坐于白梅丛中,煮酒、倚梅弹奏。”

      温峤听闻,便道:“这好办。”他从腰间掏出一锭金子,丢到宁姨怀里,“听到了吗?我们要听琵琶。”

      宁姨一张脸,笑得脂粉都浮了上来,腰都快弯到地上去了,忙道:“哎,两位爷儿这边请。”可是当苏岱真的走近了瞧见那男孩时,却又觉得十分失望。

      那小倌儿怯生生的,身材羸弱得像是只剩了骨头,脸上也同门口那些女子般涂着厚厚一层脂粉,不敢拿正眼瞧他两人,总是垂着头,一句一句唱。

      苏岱听了半晌,觉得没意思,便拉着温峤走了。

      温峤见今儿苏岱没玩尽兴,颇有些惭愧,主动送了他两盅桃花酒,“苏小弟,等过几天,我应大哥办案回来了,让他带咱们玩,他懂得可多了!”

      苏岱每日都会从温峤嘴里听到好几次“应劭”这个名字,磨得他耳朵都长茧了。

      在温峤的形容里,应劭,城主独子,长得好看,人又聪明,功课好,武功也好,还不耽误玩,玩得也比别人好,简直就是个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奇才。

      苏岱从不相信这世上会有这么完美的人,于是在温峤的描述中,他逐渐将应劭想象成了一个八面玲珑、伪善做作、无时无刻都披着无数张皮的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小人。

      他甚至暗暗期待,若有一天真的见着了这个传闻中的蓬安城主独子,一定要扯下他的面具来。

      不过苏岱没想到,这天晚上,他就有了这个机会。

      这天晚上,苏岱半夜三更的睡不着觉,突发奇想,一个人在应府院子里,对着月光湖色,一杯接着一杯,把温峤送他的拿两盅酒全给喝光了。他在沂泽十余年,不曾沾过酒,一来这儿,被温小公子带着尝了尝,十分喜欢,但一直来也没贪杯过,这会子两坛子下肚,就有些昏昏沉沉不知东南西北了。

      更深露重,苏岱觉得有些困了,便摇摇晃晃地一路摸索着回屋睡觉。

      他摸着摸着,就摸错了屋子,自己浑然不觉,脱了鞋袜外罩,就翻身上床,却忽觉眼前刀光一凛,有冰凉的金属贴在自己燥热的颈间。

      有个声音讶然道:“是你?”

      紧接着,束缚住他双手的桎梏松了,脖子上驾着的匕首也移开了去。

      就着窗户纸上透进来的月光,苏岱瞧见了一个人。

      那人长得极为端正,眉眼俊朗,虽不是那种浓墨重彩的美,却自有自的锋利,就像一泓清冽的甘泉,却是千里戈壁里唯一的水源。

      此人正是蓬安城主之子,应劭。

      苏岱借着那股子酒劲儿,扑上去拦腰抱住了他,嬉皮笑脸问道:“你认得我呀?”

      应劭身子一僵,劈手打掉了苏岱的咸猪手:“你住在我家,我能不认识你么?你是跟着沂泽岛三花教教主一起来的,未来的沂泽第七十三代护法,苏岱。”

      苏岱咯咯咯笑了,没脸没皮地道:“打听得挺清楚啊……你叫我名字好听,快多叫几声。”

      应劭皱了皱眉,轻轻踢了他一脚,“你没事上我床干嘛?回自己屋睡去。”

      苏岱也学着他的样子皱了皱眉,撒起娇来:“温峤不是说你过几天才能回来吗?”

      应劭道:“早回来了,不能说。得等最后一只老狐狸落网。”

      苏岱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因为喝多了酒,觉得浑身又热又痒,便不住地扒拉起自己领口的衣服。

      应劭冷冷地扣住他的手反肘别到身后,“你干嘛?”

      苏岱吃痛,咿咿呀呀地叫唤起来,应劭怕引来府中卫兵,只得松了手,警告:“回你屋去。”

      苏岱摇头,笑着搂住他的脖子,凑在他耳根子边道:“我认得你。”

      应劭扒开他的头,“我刚刚都自报家门了,你若还不认识,就真的是榆木脑袋了。”

      苏岱依旧摇摇头,笑得花枝乱颤的,半个身子都绵绵无力地靠在他身上,掐着喉咙悄声说:“劭公子,我认得你,你是那个酉时在红楼雅阁里扮小倌儿弹琵琶的。”

      应劭眸色一凛,半晌才问:“怎么认出来的?”

      苏岱酒劲儿彻底上来了,嘟着嘴不愿说,借着月光,一双贼手在应劭脸上摸来摸去。

      应劭不好发作,忍道:“我是在办案。”

      苏岱只是笑,依旧一言不发,从鼻尖摸到下巴,再从下巴摸到了喉结。

      应劭只得将他两只不安分的手捆在一起攥住,厉声问:“你想怎么样?”

      苏岱的脸上红扑扑的熟透了,一双眼睛忽闪忽闪,像个无邪的总角孩童,撒泼道:“你抱着我睡一夜,我就什么也不同温峤说。”

      应劭十五年来,从未这样被人威胁过,他僵硬地躺下来,伸出左臂没有感情地搭在苏岱身上。

      苏岱很是满意,搂着他的脖子,把头蹭在他宽厚的胸膛上。

      苏岱:“你能唱首歌吗?”

      应劭:“不能。”

      苏岱:“你先前不是唱得挺好的吗?美人招素手,延客醉金樽。君今不醉将安归?是这样唱吗?”

      应劭:“……闭嘴。”

      苏岱:“谁教你的琵琶?”

      应劭:“看一遍就会了。”

      苏岱:“吹牛。”

      应劭:“……”

      苏岱:“听温峤说,你斗蛐蛐儿最厉害,是真的吗?你哪儿来那么多时间,又学文又习武还玩蛐蛐,你是不是总在大家睡着了偷偷起床写功课?”

      应劭:“……有没有人说过你话很多?”

      苏岱:“没有,你是第一个。”

      应劭:“……”

      ******

      应劭这几日乔装办案,总是夜里才回府中小憩一会儿,天蒙蒙亮就得走。他起身的时候,苏岱还睡得正酣,他只能轻轻将苏岱抱回了他的客卧,便离开了。

      苏岱这人酒品一般,酒后的记忆却极好,翌日清晨,便分毫不差地将昨夜醉酒后的每个细节都回忆了起来,瞬间尴尬到肝肠寸断无地自容,恨不得一锤子敲死自己。

      在此后的一段日子里,温峤发现苏岱这人比之前暴躁了很多,对他这个大哥也越发不尊敬了,日日同自己抢酒喝,甚至还学会顶嘴了。

      苏岱的狂躁脾气在应劭回来的前夜到达了巅峰,看谁都不顺眼,一股生人勿近近我者死的气质。温峤觉得他这是犯病了,既然自己已经驾驭不了这头脱缰了的小野马了,干脆让应大哥来治治他。

      应劭办案立了头功,俘获了一众作奸犯科之人,并当场缴获了证据。城主大悦,在应府大摆宴席,恭迎爱子回府。

      席间,应劭奉父之命,一桌桌敬酒,到温峤苏岱这一桌时,他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苏贤弟年少,又久居沂泽,不知这酒虽好,万不可贪杯,还是以茶代酒为好。”

      温峤以为二人第一次见面,便帮忙引荐了几句:“应兄放心,苏岱在我的训练之下,已经能喝上几杯了。”

      苏岱笑道:“正是,俗话说,好酒配好乐,席间有歌有舞,似乎还有吾最爱的琵琶之音,怎能不小酌一杯助兴呢?”

      应劭点点头,一饮而尽,“那我们便今朝有酒今朝醉,往日恩仇,来日烦忧,如酒过肠,不必计较。”

      苏岱眼眸清凉,瞧着他,好一会儿,也将杯盏中的酒一饮而尽,道:“如此甚好。”

      温峤看着两人一言一语,总觉得他们话里有话,但具体什么玄机,他却又道不出来,只知道那一天后,苏岱的狗脾气总算没了,他们二人依旧一同玩乐。应劭平日里忙,但空闲的时候,也会带他们二人四处走走看看,日子过得好不悠闲。

      彼时,苏岱还没有成为蓬安的英雄和沂泽的罪人,应劭也没有经历丧父之痛一夜之间担起城主的责任,温峤曾以为,日子会一直这样轻松自在、无波无澜,直到多年后回首看,才知道那是一段多么珍贵的年少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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