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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除夕
俗语说年下无日,眼看着要过新年了,乌嬷嬷越发忙得四脚朝天,萧栖辰也带着阿典整日的在外巡视田产收成,我和豆儿倒成了闲人,每日只管吃饱睡足了再在庄院里四处逛逛解闷。
虽是严冬,但因这园子正窝在山洼里,庄前又有一带密密的林子遮挡,再大的风刮到这里也变得和缓了,因此园子里竟不算太冷。豆儿告诉我,这处庄子原是她母亲的陪嫁,因地处偏僻,原来也只作夏日避暑和秋日狩猎之用,自母亲故去后,家里又连遭巨创,这里便来得少了,连上这次,才是三年来的第二次。
豆儿带着我逛了两天,连庄外的林子也被我们逛到了。乌嬷嬷虽知道我们出去,但一则她自己忙得顾不上,再则也知道豆儿一路上闷得狠了,故此竟不曾来教训我们,只将跟我们的大丫鬟叫去交待了一番。
但这园子实在是不大,外面又冰天雪地的,豆儿终究怕我身体吃不消,第三日上我们便不再出去,只带着几个丫头在萧栖辰、乌嬷嬷和我们自己的屋子里清理扫尘,归置物件摆设,做些贴窗花、挂桃符等零碎活计。忙碌了两日后,新年终于到了。
因这是主家第一次在这里过年,庄里的年夜饭便准备得分外热闹丰盛。因晚上豆儿要随兄长出去见庄子里的大小管事,午饭后只稍事歇息了一会儿,我便将她拖起来催着梳妆。豆儿正犯困,老大不乐意的磨蹭了好半天才开始梳洗。
我拿出当日在如意楼的本事帮她描眉匀脂、调配首饰,刚有八九分意思时,乌嬷嬷带着个小丫头子来了。
豆儿一见乌嬷嬷便十分亲热地扑上去,抱着她胳膊撒娇道:“嬷嬷你现在怎么有空过来?”
乌嬷嬷笑吟吟的伸指在她额上一点,笑道:“还不是不放心,你今儿可是要跟着少爷去受礼的,若收拾得不好反倒叫这庄里的管事媳妇们笑话了,我这老脸可没处搁!”
豆儿听了这话,撅嘴不依道:“嬷嬷别瞧不起人,我如今可不比从前,况且还有云姐姐帮着我,你看我今日的衣妆,哪有不妥?”
乌嬷嬷将豆儿拉到她面前,前后细细打量一番,笑道:“果然不错!”说罢,她转身将小丫头子怀里抱着的包袱打开,从中拿出两件雪白的裘皮长袍递给我们,笑道:“这是少爷吩咐阿典专门给你们置办的,刚刚才从京里送来,你们穿上试试看,若不合身就赶紧叫丫头们改改。”
豆儿接过裘袍,忙忙地抖开来披在身上比划一番,欢喜道:“我的很合身,不必改了。”转眼看我还捧着袍子不动,便道:“云姐姐,你快试试,若不合身的话紧着改改,晚上咱们一起穿。”
我拿着裘袍却颇有些费踌躇。这件袍子毛色雪白可爱,触手水润光滑,想来应是价值不菲,我若是毫不推辞地就此穿上,似乎不大妥当。
我这里还在犹豫着,乌嬷嬷也发话了,“云姑娘做什么只管出神,莫不是这衣裳不合心意?”
我忙笑道:“嬷嬷说哪里话来,这袍子很好,只是这么贵重的衣裳,我……”
乌嬷嬷见我言语吞吐,立时明白我想说什么,她伸手拿过裘袍抖开来给我披在身上,温言道:“不说姑娘与我家小姐情同姐妹,就只论你曾救过他兄妹二人,一件袍子也是受得起的,更何况你才打南边来我们这苦寒之地,若是冻坏了身子骨,少爷小姐心里也会过意不去的。”
一席话说得我心里又熨帖又服气,只得乖乖将裘袍穿好。豆儿笑嘻嘻地帮我系好束带,又将我拉到铜镜面前与她比肩而立,照着镜中影子笑道:“云姐姐,咱们明儿给玉儿也做一身,将来元夕观灯时一起穿上,岂不好看?”
我正看着镜中的自己发呆,忽听她提起玉儿,心内不觉一酸,忙掩了面上神色笑道:“好呀,等回去了我就告诉玉儿,让她来找你要衣裳,到时你若肉痛银子不肯认账,连我也是不依的。”
屋内众人登时大笑,乌嬷嬷又打趣了几句才带着小丫头子走了,我和豆儿便又忙着调换配袍子的首饰,直折腾到傍晚时分,才算是收拾妥当了。
待豆儿去前院后,我便将留下听唤的小丫头打发下去休息,自脱了那件裘衣,换上家常穿的棉袍,歪靠到炕窗边休息。
窗外风有些大,吹得炕窗上贴的喜鹊登梅的窗花随着窗纸微微起伏,我看着那窗花,想起去年与白老先生、华言萧、庆春、绡儿、玉儿大家一起过年时的热闹情景,心里不觉有些发苦。
今年我不在家,庆春她们担着我的心,想必这个年也过不痛快了。一时又想起爹娘,心里越发酸楚,索性趁着无人,痛快地掉了几滴泪。
正萧索间,忽听见门口帘子响,我怕被哪个丫头看见再来啰嗦劝解,便忙侧头用帕子拭去腮边泪痕,待转身看时,却见萧栖辰站在门边盯着我。
我一愣,连忙下炕行礼道:“大人可是来找豆儿的?她早已去了前院了。”
萧栖辰微微蹙眉,似乎没有听见我的话,一双眼睛只管怔怔的盯着我。
我被他盯得头皮发麻,只觉得房内气氛怪异得紧,只得放轻声音试探的叫了一声:“大人?”
萧栖辰目光微闪,几步走到我面前,低声道:“你……在哭?……可是有什么委屈?……还是下人……”
他身形本就高大,此时站在我面前微微俯身说话的样子迫得我几乎不敢喘气,忙侧身后退一步才敢轻轻呼气。闪眼间见他似乎还想趋前探问,连忙伸手阻住他道:“大人别想岔了,大家待我都很好,我刚刚只是被灰迷了眼。”
听了我的解释,萧栖辰半晌无话。我见他不语不动的站在面前,心里越发觉得尴尬,又不敢出声,只得低着头站在炕边,拿眼角去瞄他举动。
静默间,那人抬了抬手,似乎想来拉我,我身上一僵,却见那人又将握拳的手收回了身侧,头上传来一声轻咳,“既然无事,那便到前边去给乌嬷嬷帮忙吧,豆儿已经过去了。”
我忙应了一声,抬头要走时却见那人还杵在那儿,便忙收住脚,“大人?”
萧栖辰上下打量我一番,皱眉道:“怎么不穿新做的那件裘袍?不合身么?”
我忙道:“袍子很合身,只是那衣裳忒也贵重了些,我怕弄脏了,便收起来了。”
萧栖辰瞪我一眼,沉声道:“是人要紧还是衣裳要紧?还不赶紧换上,此地不比南边,若是冻病了岂不更耽误事?”
我还想辩解两句,那人却不等我说话,自掀了帘子出去了,我一时楞在当地,正发怔间,却听见他在外间道:“还不快些!”
我不敢再耽误,忙换了衣裳出去。萧栖辰还站在院门处等着,见我出来,便背着手缓步走出去,我放慢脚步,远远的跟在后面,一前一后走到了前厅。
此时天已黑透,大厅里灯火通明,门外廊前不时有丫头小厮们忙忙碌碌的进出,一见萧栖辰俱都俯身行礼,萧栖辰摆摆手,迈进门内,一时只听得厅内众人轰然向他问好。
我站在院中,却不知该往哪儿走。此时前厅内正在招待庄子上的男人们,乌嬷嬷和豆儿定是不在里面。正没抓寻处,却见乌嬷嬷身边的一个小丫头子摇摇晃晃从院外走来,我忙招手叫她过来,小丫头一见我,乐的直冲过来,一边拉着我往厅后行去一边炒豆子般说道:“嬷嬷叫我去请姑娘,我寻了半天也没找到,原来您却跑到这儿来了,您快些吧,再找不着您,嬷嬷就该嚷我了。”
我抿嘴一笑,跟着那丫头绕到大厅后一处偏厅内,乌嬷嬷和豆儿正在里面。此时厅里地下一溜儿摆了五张大圆桌,桌边坐的净是庄内管事的媳妇子们和有些体面的老妇人,此时见我进来,纷纷与我打招呼,我一边点头一边慢慢走到上首豆儿身边坐下。
因来的人多,乌嬷嬷忙着周旋照应,便是豆儿也不得闲,不时的要起身敬酒,我少不得要替她挡几杯。
北地毕竟不比南边,不说男子,便是妇人也多是爽朗豪阔的,闹到深夜,众人这才慢慢散去。豆儿因多饮了几杯,有些不胜酒力,早就被丫鬟们扶到炕上去歪着了,我因有在如意楼那几年练出来的酒量在,倒是还算清醒。
乌嬷嬷扶着我的手强打精神送走众人,这才得坐下歇一歇,只是她一坐下便似瘫了一般,脸也红得有如火烧。我见她实在是不成,便想要她的丫头扶她回房歇息,谁知她却不肯,只说除夕必得守夜,现在未交子时,还睡不得。
无奈,我只好将她扶到炕上与豆儿一处歪着,又招呼丫头们收拾了地上的东西,摆上解酒汤和茶果来。一时收拾妥当了,我便打发众人回去休息,只留下两个小丫头子在地下围炉听唤。
待喂她两人吃过醒酒汤,我忽然想起萧栖辰,只看妇人们的表现,便知道他今晚在外厅也必定不得轻松。本待不去管他,只是翻来覆去,心里总是放不下,末了还是交代了小丫头子们一声,自己走到前厅,在廊下侧耳听里面动静。
房内此时热闹非凡,猜拳行令、说笑劝酒声几乎没将房顶掀了去,我在窗下听了半天,也没听见萧栖辰的声音,心说这人是不是已经躲出去了,又不敢进去看,正踌躇间,却见阿典歪歪斜斜地从厅内出来,一急之下我也顾不得避嫌,一把扯住他的衣袖,问道:“萧大人还在里边儿吗?”
阿典睁着一双醉眼,半晌才认出我来,勉强行了一礼道:“原来是云姑娘,你来得正好,这些混账东西个个都要攀着少爷喝酒,把少爷灌得几乎站不起来了,我正要到外边找个帮手去给少爷解围呢,你快跟我进去,扯个由头把少爷弄走。”说着不由分说便推着我跨进门内。
厅里众人都已有了不少酒意,个个面红耳赤,有几个甚至已经醉得睡到地上去了,我看得好笑之余又更加担心萧栖辰。阿典遮遮掩掩地带着我走到上首,桌上却只有萧栖辰和两个老者在座,其余众人想是敬酒去了。
我见他面上虽不甚红,眼睛却有些涩殇,似睁非睁间便如含了一汪春水,见我立在面前,他咧嘴一笑道:“你也来敬酒么?”说着便去摸面前酒杯。阿典忙夺过他手中杯子,又对同桌两个老者陪笑道:“伯伯勿怪,小姐在后面有事,要少爷过去一趟。”
那两人忙起身笑道:“少爷几年不来,今年好容易来了,这帮猴儿们都乐得不知东南西北了,看把少爷灌成这样,快扶回去歇息吧。”我见阿典已经将萧栖辰半扶半抱地扶起来了,便忙跟那两人告了声罪,赶紧跟在后面帮忙照应。
好容易走到门口,却不知被哪个眼尖的看见了,高喊起来:“少爷别走,我还没给你敬酒呢!”说着,三四个人便踉跄着步子向门边走来。阿典一看不好,忙将萧栖辰交给我,自回身去绊住那几人。
萧栖辰实在是醉得不清,我搀着他胳膊往外走,他却几乎连门槛都跨不过去,无奈,我只能咬牙将他胳膊搭到我肩上,自己一手搂着他腰,一手拽着他的手拖着他往后面偏厅走去。
高一脚低一脚的走到廊下,正要拐弯,却觉得那人似是被什么东西挂住了一般,死活拉不动.我回头一看,却见他空着的那只手勾住了廊柱。我又好气又好笑,只得将他半抱在身前腾出手去拽,刚要伸手,那人却又自己收了手,一把搂在了我腰上。
我惊得冷汗都下来了,抬头看时,却正正对上他那双有如秋波荡漾的眸子,一时间竟看怔住了。
“阿云……你别担心……我没醉……”
待我回过神来,那人已经将我拥入怀中,俯在我耳边喃喃细语。我心如鹿撞,伸手将他一推,他却立脚不住,径往一边歪去,我连忙抱住他的腰,好容易才稳住他的身子,却是再也不敢推挡了。
那人似是知道我的窘状,索性抬手将我揽在怀里,又往后退了一步,靠到廊柱上。我见他站稳了,便忙去掰他的手,想要从他怀中挣出来,他却不允,双臂一紧,我便如被铁箍锁住了一般,被他禁锢在怀里。
我气急了,用双手在他肩背上狠捶了几下,他却不知痛似地,任我乱打一气,就是不松手,待我打累了,却在我耳边轻声道:“阿云,我让你打,你不生气了可好?”
我人被他紧紧按在怀里,没法儿抬头,只能在他胸口闷声道:“吕云从未生气,大人快松手,叫人看见了可不好……”
话还未说完,那人却伏在我肩上低低笑起来,“阿云,你又口不对心了,你明明就是在生气,先我去找你时,看见你哭了,你还不肯穿我给你做的袍子,刚才你还……打我……”
我听得又是着恼又是好笑,这人还说他没醉,若是没醉,怎么会这样撒娇?罢了罢了,我何苦跟一个醉鬼计较,“是,刚才是我错了,我也不生气了,您还是快放开吧,我快被闷死了。”
听了我的话,他闷笑起来,我趴在他胸前,感觉着他身上的热气和着胸腔里的震动一起透衣而出,熨在我的脸上,心里忽然一颤,想起自己还在爹娘膝下承欢时,也曾幻想过长大后有这么一个人,能与我寒夜相偎,只是我万万没想到,那人却是一个醉鬼。
我这边心里还在百转千回,那人却已经松开了我,两手捧起我的脸与他对视,“阿云,我知道你是想家了,这次是我不对,我不该用那样的手段将你诓来,可是你知不知道,我听说你与那个张彦来往密切,心里有多难受吗?我从未试过这样牵挂一个人,可是我又不能随意去找你……”
听着他的醉言醉语,看着他灯光下越发清俊的眉眼,我似是被蛊惑了一般,呆呆地瞪着他,连他的嘴唇压上来也没反应过来,直到他用牙齿在我嘴角轻轻啮咬时,我才彷如被雷劈中一般,猛醒过来,连忙手脚并用的挡开他,后退几步,却见他犹自在那里咂唇傻笑,“阿云,你好甜……”
羞意和恼意此时一股脑的冲上来,我恨恨地跺了下脚,毕竟不敢再到他跟前去,只得转身跑掉。
一口气跑回偏厅,那俩小丫头正靠在炉边打瞌睡,乌嬷嬷此时倒有些精神了,正摇着豆儿让她起来,见我一阵风似地跑进来,吓了一跳,忙问我怎么了,我怕被她看出蹊跷来,便作势边捂着胸口喘气边道:“刚阿典来说萧大人喝醉了,让我去帮他把人扶回来,谁知半路上阿典又被人缠上了闹酒,我一人扶不住,又怕大人在外边受凉,便忙跑回来叫人。”
乌嬷嬷一听,果然着急,忙着叫醒地下的小丫头子,让她们喊来几个小子一起去帮忙,又叫我给他们带路,我假装脚疼,只说刚才跑得太急,扭了脚脖子,便把扔下萧栖辰的地方告诉了他们,让他们自己去寻。
不一会,小子们便架着萧栖辰回来了,乌嬷嬷指挥着将他轻轻放在炕上倚好,便忙着打发人去打水拿醒酒汤,我站在桌边远远的看着,却见他眼睛亮晶晶地冲我咧嘴一笑,“你刚怎么扔下我自己跑了?可是恼我不该……”
不待他说完,我忙走过去拿手捂住他的嘴,在他耳边恶狠狠的小声道:“你再乱说,当心我……”话还未完,我忽觉掌中麻麻痒痒的,连忙拿开看时,却是那个仗着酒醉耍酒疯的人拿舌头在我手心舔了一下。我惊得几乎厥过去,连忙将手在身上蹭干,远远的避到离他最远的椅上窝着,再不敢近前。
幸而乌嬷嬷以为我的脚真的扭了,没有喊我去帮忙,好容易捱到子时,我拉着豆儿一起给乌嬷嬷和萧栖辰拜罢年,便连忙回屋去,再不敢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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