蜗牛姑娘勇敢向前走

　　大三的寒假，贾嘉聪回到了自己的家，他没有给苏家电话说明回家的具体时间，只苏昌明去办事的时候听人说了一些事情冷着一张脸回家。他将苏惠拎到客厅，狠狠抽了半天的烟才问，“聪儿回来了你知道不？”
　　苏惠摇头，只要她给不他电话，就永远不会有他的消息。
　　苏昌明将茶几拍得响，玻璃水果盘在桌子上跳，刀子掉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音。苏昌明自从自己挣下家产后，就再没尝试过丢脸的滋味，虽然明知道大家都是冲那个钱字对他更客气，但是他也享受那样感觉。可是，贾嘉聪却给了他一个极大的没脸。苏昌明去找人办事，那人却故意问道，“老苏，看见你家小子没有？带了一个大城市的姑娘回来呢！”
　　苏昌明当时就老脸一红，端了几十年的架子差点散开，只讪讪道，“是同学吧？”然后在那个人戏谑的目光里飞快地走开，仿佛屁股后面有什么怪兽在追赶。
　　“你给他打电话，马上回来！”苏昌明洪亮的声音，“真当我治不了他了吗？”
　　张桂玉悄悄拉苏惠到后院，“你老实给我说，去北京的时候就知道了吗？”
　　“不知道，我没问他也没说，但是大学里很多人不都是在谈恋爱吗？”苏惠道，“正常吧！”苏惠有一种奇怪的心态，一边想和贾嘉聪白头到老一边却又抱着他必定要离开自己的想法来等待事情的发展，真到了当头却一点儿气愤和悲伤都没有了。
　　张桂玉捏苏惠的脸蛋，“早给你说了，你还偏帮他说要去北京，这下好了！”
　　苏惠嘴角勾起凉凉的笑，“妈，北京和南京有什么差别？要是不愿意，就在咱们镇上也能出事来，能怪得到我吗？”
　　张桂玉拍打苏惠的背，一半是气愤一半是不理解。她那一辈的人，亲事几乎都是家里决定的，跟媒婆谈论得最多的也不过是男方家里有无房子有无积蓄，至于感情和婚后的相处那都是其次的，因此在张桂玉的脑袋里，贾嘉聪的行为绝对是超过了尺度。
　　“你打我也没用啊！”苏惠喃喃道。
　　张桂玉道，“让你出去上班你还学会顶嘴了，赶紧去把人找回来。”
　　苏惠咬了咬嘴唇，回想叶子那明媚的笑容，那个女人并不是十分好看，但是眼睛里表情里有一种自由和奔放的青春气息让人移不开眼睛，苏惠不知道贾嘉聪带回来的是不是她，但是她想去看看。她推出自己那个女式的摩托车，一路风尘开过去，临近贾家的地方停车慢慢推车走过去。
　　贾家门口围了一圈人，贾嘉聪在外人面前是一个热情而健谈的人，邻居都喜欢和他聊天，因此每当他回家的时候附近相近年龄的男孩子们都会聚集过来一起打牌喝茶说话。苏惠远远看过去，一群穿着黑色衣服的人中有一个艳红色外套的女子。苏惠眨眨眼睛，将车停在路边一户人家，慢慢走过去。
　　早有眼睛尖的人拉贾嘉聪的衣服冲苏惠努嘴，贾嘉聪叫叶子进屋去看电视，门口的一群人也纷纷找借口走了。
　　苏惠站在贾家门口，红砖墙壁青色瓦片，小小的三间屋子收拾得干净又整齐。苏惠清清亮亮的眼睛看着贾嘉聪，道，“爸爸叫你回去吃饭！”
　　叶子从房里出来，歪头看苏惠，苏惠也斜眼看她。叶子冲苏惠笑一笑，很自然地走过来拉着贾嘉聪的手道，“我认识你啊，上次你来过我们学校。”
　　苏惠觉得那两只握起来的手真刺眼，更觉得贾嘉聪刻意抓住叶子手的样子太过了，她转身道，“我给你说了啊，你要不去自己给我爸说去！”
　　叶子听不懂苏惠的话，疑惑地看着贾嘉聪。贾嘉聪上前两步追过去道，“苏惠，我有话给你说！”
　　苏惠笑，“我要回去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贾嘉聪跟着苏惠走出去，道，“你上次说过的话我想了很多！”
　　“什么话？”
　　“我知道欠了你们家很多，我以后都会还的！”
　　苏惠回头看看站在贾家门前的女子，再看看贾嘉聪，一个那样的女子就能给他那许多的勇气？苏惠鼻子里一股酸气，冲上眼睛忍不住就要红。
　　贾嘉聪忙道，“你别哭啊！你是最知道我的！”
　　苏惠抹一抹眼睛，道，“我没哭！我只是想，你就只欠我们家钱吗？”张桂玉是怎么宠爱他的？苏昌明是怎么样信任他的？人的感情当然是不能用金钱来收买，可是也不是用钱就能还得清楚的。
　　贾嘉聪回答不出来，道理是人人都懂得的，但是总忍不住想要试探，苏家会不会给他更多的自由。他自己的心已经不能继续这样被束缚下去，如果大学毕业还要回来，那么考出去也不过是一个笑话而已。
　　苏惠转头，“我走了，你要来就来！”
　　苏惠从路边推走自己的摩托车，骑上一溜烟走了。
　　苏地太平，平得让人以为世界的尽头就是天和地接在一起，人站在这中央就会有无比孤独和渺小的感觉。苏惠在暮色中穿行，萧条的房屋，枯黄的树木，衰败的路边小草，田野间蒙蒙升起的烟尘，这一切都让她感觉她就是一个人。没有人会坐在摩托车的前面为她遮挡刺骨的寒风，她只能忍住痛回到家，躲到自己的房间里疗伤。
　　苏昌明异常恼怒，怒到最后只剩下了冷冷的笑。
　　张桂玉心中不安，她和苏昌明一起生活了几十年，最是了解这个人，重面子好争一口气，而目前的境况却生生剥下了他粉饰了近十年的面皮，要他冷静那是不可能的。
　　苏昌明淡淡道，“我能把他送出去读大学，也能让他什么都没有就回来求我！”
　　张桂玉在一边抹泪，却又什么都不敢说，她早就知道苏昌明给贾嘉聪多多的钱是有问题的，果然就出了问题。
　　苏昌明上楼对苏惠道，“聪儿也快二十二了，也能结婚了，你好好准备准备，这个年咱们就把事情给办了！”
　　苏惠愣愣地站在屋子中间，冬天的风从门缝里吹进来，冷得心脏都紧缩成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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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肖谨上楼看苏惠坐在窗口发呆，扯了扯自己的脸皮做出一张笑脸来，凑过去道，“在想什么呢？我看见阿姨在厨房蒸螃蟹了，晚上可有好吃的！”
　　苏惠回头，一张苦笑的脸，“你还笑得出来呢？”
　　肖谨歪头，“怎么笑不出来，就当叔叔在说玩笑话呢！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呢，还包办婚姻，要不咱们两个私奔吧？”
　　苏惠宽和地笑笑，温柔地拉拉肖谨头上的发，道，“你呀，一辈子都这样就好了！”
　　肖谨心头打鼓，犹犹豫豫道，“怎么？难道你还真听话要嫁不成？那可就太笑人了！”
　　苏惠不置可否，她知道，自己的心里有什么样的怪兽已经不被自己控制，要挣脱开来做一些很久以来一直想要去做的事情。
　　“苏惠，你不要让我太失望就是了。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憋着什么呢，正当的发泄一下是没有错的我也可以理解，但是要发泄过头了我才不会原谅你！”肖谨试图知道自己在苏惠心里到底有什么样的地位，越是在这个家里呆下去他就越发不确定了。
　　苏惠垂下眼帘，不想让肖谨看到她的眼睛。
　　张桂玉在楼下招呼两个人帮忙，肖谨利索地下楼帮忙摆桌子碗筷，张桂玉推辞却被肖谨笑嘻嘻地给拦了回去。厨房里就听见肖谨故意放慢了说话，好奇地问张桂玉这个是什么那个是什么，张桂玉也极其好脾气地回答，脸上尽是满足。
　　一个普通的乡村妇女，最高的欲望也不过是家宅安宁子女出息老年安定，再有一个小孩子在膝边环绕。可惜，多年来，苏昌明并不体贴，苏惠并不活泼，贾嘉聪在苏家更是别扭，真正能让她无负担地笑出来的还是眼前这个刻意讨好她的小伙子。
　　螃蟹蒸出来便是蒸鱼，张桂玉将洗干净腌制好的鱼摆在盘子里撒上姜丝放蒸锅里，又开了灶海参熬汤，肖谨一边看一边记在心里。这边请客的风俗，双数的冷盘和热汤，图个吉利。肖谨端了八个冷盘上桌，羊肉、咸肉、鸡肉、白灼虾、凉拌海蜇、油炸带鱼、皮蛋并一盘牛肉，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苏惠招呼两个老者上桌子，刚坐上去，贾嘉聪和贾嘉华又走了进来，手里还拿了两瓶红酒。苏惠撇了半个嘴巴，贾嘉聪就是这样子的人，即使口袋里只有十块钱也要拿九块出来买体面东西，这都是被苏昌明惯出来的坏习惯而已。
　　肖谨被张桂玉推上桌子，苏惠给几个人打了个招呼转身就躲进厨房。
　　苏昌明满面红光地招呼大家吃菜，肖谨肚子里空落落地，拿起筷子就近吃起来。其余几人太客气，苏昌明招呼吃啥菜几人才动动筷子吃啥菜，肖谨看看别人，再看看自己面前，努力吞下喉咙里的东西，装模作样放下筷子跟人行动起来。
　　苏昌明笑眯眯看着贾嘉聪，道，“我以前就觉得苏惠是个让我操心的，没想到她出去几年还懂事了不少。这个肖谨就是她资助的学生呢，说一起回来过年的。”
　　贾嘉聪冲肖谨热情一笑，问他读的什么学校什么专业，肖谨小心回答了，道，“是啊，苏惠就跟我家人一样！”
　　苏惠端了一盘子艳红冒热气的大螃蟹出来，道，“爸，肖谨自己有本事呢！大学的学费生活费都是他自己挣的，我最多就算给他提供一个住的地方。”
　　贾嘉聪淡淡道，“苏惠从小就好心！”
　　苏惠眼皮也不抬一下，道，“是啊，我是个好人！”也仅仅是一个好人而已。
　　苏昌明又招呼大家吃螃蟹，肖谨不客气地伸手去抓，一边吃一边不断说好，同时还跑去厨房招呼张桂玉赶紧出来吃了，张桂玉笑眯眯答应着，从锅里又盛一碗浓白的汤出来。
　　一边吃的过程中，各样热汤不断上来，几个人客客气气请来请去地吃菜，肖谨老早吃得肚子溜圆了那几人兴许才半饱而已。肖谨暗暗觉得好笑，这吃饭整成这个样子，到底是累还是不累呢！
　　最后的菜上桌后，苏惠和张桂玉才进来，两人随便吃了点东西便收拾桌子。
　　贾嘉聪在客厅站了一下，侧头看苏惠，苏惠想了一下冲他仰下巴，两个人极有默契地朝后院走。
　　“我爸叫你来干啥的你知道？”苏惠淡淡道。
　　贾嘉聪身高很高，一个长长的影子落在院子地上，他慢慢点头。
　　“你不反对？”苏惠眼睛抬起来看贾嘉聪，可惜他一直自认为坦荡的眼睛再不看她。
　　贾嘉聪苦笑，“现在的我能反对吗？”
　　一股怒气从苏惠心底冲上头，最后成一声冷笑从嘴巴里出来，“为什么不可以？只要像当年一样做就好了，你知道，我什么都会成全你的！”
　　贾嘉聪的眼睛里仿佛埋藏了千言万语，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这样的反应并不是苏惠想要的，她咬咬嘴唇，道，“嘉聪，你曾经不是说过吗？咱们家是用钱来买你的，现在，你说你值多少钱呢？需要多少钱我就能买到你？”
　　贾嘉聪脸迅速发白，隐藏在阴影里。
　　苏惠的声音刀子一样，“我挣了不少的钱，回来之前不知道你什么样子，我还以为自己没希望了！不过看到你现在的样子我却觉得好笑了，你，现在的你，能值多少钱呢？”
　　贾嘉聪呼吸急促，转身要走。
　　苏惠尖声道，“你不要走！”
　　“等着你来侮辱我吗？”贾嘉聪淡淡道，“只是没有想到你现在是这样想的，你还是苏惠吗？”
　　苏惠凉凉地笑起来，她本已不是原来的苏惠，她不过是原来那个苏惠心中生出来的一个魔障而已，为的就是眼前这一刻。
　　“如果我说，我有足够的钱，我要怎么样来买你？”
　　贾嘉聪回头看看客厅里的灯火道，“本来已经决定了剩下的几十年或者可以补偿以前的错误，现在却少了几分对你的愧疚！苏惠，你这样，会让我很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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