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路上的陌路人

　　下课的铃声刚刚响起，走廊里就传来了学生们蜂拥而出的嘈杂的声音。那吵闹声中不知谁在喊着“吃饭”，不知谁在喊着“占座”，也不知谁在嘻嘻哈哈地大声笑着。正午的阳光总是炽热而明亮，打在教室里的时候，将灰白色的桌椅映得一片花白——花白得甚至有些刺眼。
　　坐在空荡荡的教室里，肖楠楠懒散地趴在课桌上，感觉着阳光照在身上的温暖，忽然感觉到了久违的宁静。略高的温度让人昏昏欲睡，渐渐安静下来的四周带来安逸的错觉，她缓缓合上了眼，于是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黑板上还留有老师随手写下的数字，耳边还听得到走廊里传来的声音，如果不是心境变了，人变了，或许这一切看起来是再平常不过的。
　　手机忽然在口袋里震了起来，安静下显得躁动而恼人。接了电话，肖楠楠轻声“嗯”了一声，然后便站了起来走了出去。楼下，西装笔挺的苏辉站在花坛附近，那温柔的笑容衬得他儒雅而谦和。
　　“时间不早了，我们先去把菜点一下吧。”苏辉推了下眼睛，边走边说，“你不回去换身衣服吗？时间还来得及。”
　　“不用了。放心，晚上我会好好打扮的。”肖楠楠勉强地笑了一下——不是因为苏辉的话，而是因为接下来要做的事。
　　距上次和秦宇见面已经7天了——父亲的手术也迫在眉睫——她本来想能不见就不见，但是当接到他打来的电话时，还是决定当面说清楚。秦宇的声音在电话里听起来太过沙哑，虽然只是简短的几句话，但在肖楠楠听起来几乎是带着哭腔。
　　她无法不做了断、一句话也不说就转身离开；无法潇洒地转身，后退，逃到他找不到的地方；她深知那种在希望与无望间挣扎的苦闷——过去的四年里，她将希望给予那无望的爱情时就已经注定自己被禁锢——只是因为他走的时侯，什么都没有说。
　　但自己要说的是什么？想说的是什么？她一遍一遍地问自己，却苦苦寻不到答案。唯有疼痛的感觉在清醒的时候一次又一次刺向心房。

　　点了菜，和苏辉相邻着坐在餐桌上，肖楠楠感觉着被牵起的手，扯了下嘴角笑了笑。表的指针指向一点一刻，于是门被敲响，然后秦宇便出现在了包间里。他的脸是青黄色的，一身的休闲装扮也无法掩饰疲惫，一眼看上去就知道是在强打精神。
　　并没有惊讶苏辉的在场，只见秦宇走了过来，直接坐在了椅子上。他笔直地看着肖楠楠，平静又有些无奈着。
　　“我听说你和余悦见过面。”先打破沉默，他深吸了口气说道，“无论你做过什么，我都不怪你，毕竟一开始对不起你的人是我，楠楠。今天来这里，我不想吃什么饭，只想要你一句话，你是真心喜欢他吗？”
　　“很重要吗？这对你很重要吗？”似乎没有料到气氛会如此早地陷入僵持，肖楠楠沉默了几秒后说道，“你只要记住我们已经结束就够了。至于我的事，不必你来操心。”
　　上菜的服务生一盘一盘正端上了菜，但似乎也感觉到了餐桌上微妙的气氛，放下菜连菜名都没报就匆匆走下去了。而这期间苏辉一直依靠着坐在椅子上，似笑非笑的表情下似乎在想些什么，但丝毫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父亲的事你帮了我很大的忙，我知道这不是一顿饭就能谢过的。但是，你也说过你有愧于我，所以这事过后大家就算两消了。今天见过面之后，你我互不相欠，阳关道也好，独木桥也罢，你走你的，我过我的，好聚好散吧。”肖楠楠说着，移开了视线，只觉得眼前一片花白，心跳突兀得厉害。即使不照镜子，她也知道自己此刻的脸色一定惨白。
　　“这就是你给我答案吗？”秦宇苦笑了下问道，顺手将口袋里的烟掏了出来。
　　“楠楠，起来去给他点根烟。”坐在一边的苏辉忽然开了口，视线与秦宇对视了几秒后，又转向了肖楠楠。脸上的笑容渐渐明显——却仿佛在炫耀什么一般，是一副胜利者的姿态。
　　或许我要的就是这样吧——肖楠楠从手提包里掏出烟盒，然后抽出一根想着——用最简单的方法让你知道，现在的我已经改变了……所以，请结束这一切吧，我已经累了。
　　浅浅吸了一口，然后起身将烟递到秦宇的手上，肖楠楠明明猜的到他的脸上会是什么表情，但心还是揪着疼了一下——那是种震惊、愕然、以及愤怒相交织的表情，就像受到了打击一般，哑然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却无法接受。
　　手是颤抖的，脸色是铁青的，秦宇低着头在猛吸了几口烟之后站了起来：“烟不适合你，戒了吧。”
　　他说着转身走了出去，没有回头，也没有犹豫，只剩下那个宽厚的背影在肖楠楠眼中越来越远——仿佛弥补了四年前缺失的记忆一般，画面似乎和曾经重叠起来，一样的难过，但这次却流不出眼泪。

　　半月之后，夜里，八点三刻。

　　安静的房间，空旷的大厅，肖楠楠一个人窝在沙发上漫不经心地看着电视。刚刚母亲来过电话，说是父亲的手术非常成功，听大夫的意思，只要恢复的好，出院回家不过是几个月的事。母亲还说，秦宇在确定父亲手术成功之后，似乎就立刻回国外了，临走的时候还叮嘱过，不要跟自己提起这些事。
　　蜷了蜷身体，她忽然随手拿起放在旁边的专业课，低下头翻了两页，然后不耐烦似地移开了视线。今晚苏辉不回来了，即使不说，肖楠楠也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陪着他那些所谓的朋友喝酒吃饭，然后抱着别的女人快活享乐。
　　拿出烟缓缓点上，她透过那宽大的落地窗看着外深色的夜幕，深深叹了口气。现在的她差不多已经知道了秦宇不喜欢她学抽烟的原因了——说是“不喜欢”，其实用“厌恶”更贴切吧——想想他母亲的肺病，再想想他母亲抽烟的样子，想必秦宇是因为害怕吧。
　　风吹过，烟灰缓缓掉落，四周的空气里充斥着呛人的烟味，虽然淡，但也让肖楠楠微微蹙起了眉。有些事即使习惯了也无法喜欢，或许和有些人即使离开了也无法忘却是一样的。
　　手机不合时宜地震了起来，她看来来电的号码，稍稍愣了一下。
　　“喂？”
　　“小楠姐，在哪呢？”电话里是赵飞的声音。自婚礼过后，他们已经有两个多月没见面了。虽然这期间发过几条短信，但肖楠楠能不回就不回，一半是因为不想说起自己的事，另一半是因为苏辉不喜欢自己跟其他任何人有来往。
　　“我现在在外面住。你们的蜜月旅行怎么样？小诺开心吗？”肖楠楠笑道，不知为何，赵飞那久违的声音让她感觉到温暖——因为熟悉，所以温暖。
　　“开心，还给你们带东西回来了呢。”除了说话声，电话里还传来了街市嘈杂的声音，“出来聊聊啊，我在小广场等你啊？”
　　“你过来了？”肖楠楠惊讶地说道，原以为他是在家里打的电话，却没想到他已经回到了D市。
　　“是啊，你以为我为了谁啊？哈哈，广场离你住的地方远吗？要不你告诉我地方，我再找你啊？”
　　“不用，不远。你等我一下，我十分钟之内就到。”
　　一边挂了电话，一边换着衣服，肖楠楠拢了拢头发，揣着手机就下了楼。赵飞的到来对她而言有些突然，虽然有些突然，但却也带给她了不小的惊喜。和苏辉在一起的这些日子里，她觉得自己只是一具会呼吸的空壳，一方给钱，一方卖笑，坦白点儿说，有着被包养的性质，却没有爱。
　　——至少她是感觉不到爱的，身体上也好，精神上也好，都在忍耐。
　　深蓝的夜色，昏黄的路灯，看着广场上那熟悉的身影，肖楠楠不禁加快脚步走了过去。温暖的风拂过脸颊，掠过肌肤，她忽然觉得说是只隔两个来月，但感觉却过了很久很久……
　　“哟，小楠姐，瘦了不少呐。”赵飞嘻嘻哈哈地说道，“最近过的怎么样啊？”
　　“还是那个样子。”肖楠楠说着坐到了一侧的长凳上，“你记得上次在KTV见过的那个男人吗？我现在是他女朋友。”
　　“我听秦宇说了。哈哈，几天前见他的时候，要不是他病着，我真想再打他一顿。”没有坐下，赵飞站在肖楠楠的斜对面咧着嘴笑道，“不过看在他为你爸忙上忙下的份儿上，就算了。不过啊，楠姐，你家出这么大事，你什么都不跟我说啊？要不是我给阿姨打了电话，你是不是也不想告诉我啊？还拿不拿我当朋友啊？”
　　眼里微微湿润，肖楠楠听着赵飞的话，看着他那笑呵呵的样子，被感动了。抿了抿嘴，缓了口气，她笑着说道：“这不正赶上你结婚么，我不想看你和小诺因为我的事着急。再说，现在不也没什么事么。”
　　“话是这么说，但事可不是这么做……”赵飞说着掏出了钱包，然后从里面掏出了什么递到了肖楠楠的面前，“这是一万块钱的支票，本来是准备给阿姨的，但她说什么也不肯收，你就收下吧。叔叔的事儿放谁身上都不好过，你有钱是你的事，我给钱是我的事，无论怎样我想你收下。”
　　“不用了，你拿回去吧。”肖楠楠说着，只觉得胸口闷得厉害，那含在眼眶的泪水无法阻止地流了下来，惊得她立刻低头擦了下。
　　“别啊，怎么嫌少啊？要是不嫌少就拿着！”赵飞一面说着，一面将支票塞在了她的手里，脸上的神情有些茫然。
　　他前几天回来的时候专程去医院看过肖爸爸，也就是那时候他看见了秦宇，谈了几句后，知道的只是肖楠楠和秦宇散了，和别人好了。他当时就气不过骂了秦宇，真的想再打他一顿，因为他不相信肖楠楠对秦宇是说放手就能放手的——如果真能放得下，四年里什么都放下了。
　　可是，当看到秦宇默不作声，连辩解都不辩解的样子时，他放弃了——不知为什么，那一刻他只是忽然觉得凄凉，莫名的凄凉。
　　“别躲啊，”看着肖楠楠背到身后的手，赵飞着急地说道，“你跟我客气什么啊？拿着！”
　　“我不要！求你了……别给我钱了……”肖楠楠低下头哭着说道，本想压抑的呜咽变得无法抑制，于是眼泪决堤而出，而整个人因哭喊不停地颤抖起来。
　　她想告诉他自己已经堕落了；
　　她想告诉他自己为了钱竟然肯出卖□□；
　　她想告诉他自己收了30万把秦宇给卖了；
　　她想告诉他现在的肖楠楠配不上任何人的同情和关心……
　　但是她说不出口，怎么也说不出口，即使胸腔里有声音在叫嚣、在回荡，她也无法把这些话说出来。双手捂着脸不停地哭着，肆无忌惮地放声大哭，她只是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说道：“我不要钱……我什么都不要……什么都不要……”
　　“你别哭啊，到底怎么了啊？”微微怔了一下，赵飞忽然伸出双手握着她的肩头说道，“楠姐，你别哭啊……算我求你了啊……看你哭我心疼啊。”

　　寂静的广场，寂静的深夜，那让人悲伤的恸哭带着绝望的悲情回荡了一夜。路人都以为那个女人疯了，痴了，却无法从那哭声中洞悉到让她趋于痴狂的原因……

　　用自己的手毁了自己，所以不怨天，不愿地，觉得不幸也怨不得他人——她这样想，这样念，但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如果一定要说，也只有用长长的叹息和眼泪来替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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