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当共剪西窗烛

　　刘空楼带了两份饭回来。一份他自己的，一份朱颜的。“我在食堂遇到了钱沁，她说朱华现在在帮方夫子批注作业，和夫子一道吃饭。”又在床前支起小桌，把两份饭菜一一摆上，把筷子递给她，把勺子放到粥碗里。
　　朱颜平素并没有被人这么照顾过，一时有些不好意思。
　　刘空楼又说，“我猜想你一个人吃饭怪孤单的，就拿了饭菜来和你一起吃。你若是觉得厌烦，我再……”
　　“没事的。”朱颜端起那碗粥，试图掩盖住自己有些发红的脸颊。
　　“这是梗米粥。你以前喝过吗？”
　　朱颜摇摇头。
　　“粳米各地皆有所产。青竹书院搬来之时，临江城的城主赠了不少东西，除去笔墨书籍，还赠了许多的米和菜，刚才我去食堂还听见厨子抱怨说粳米太多、怎么都吃不完呢！”
　　“他们以前也不吃粳米吗？”
　　“吃不惯的。我们在青竹山上的时候——你知道青竹山在哪吗？”
　　朱颜又摇头。
　　“青竹山在浮云城西南方向。我们在山上的时候，吃的米都是山下的人特意为书院种的米，口感比较柔，香气浓郁。”
　　“为你们特意种的米？别处没有吗？”
　　“可能是那块地的原因，种出的米分外好吃。”
　　“哦。”
　　刘空楼道，“我是不是话说太多了？你该听烦了吧。”
　　“没有……我也想听听你们的故事。我和妹妹十八年来一直呆在察城，也没怎么出门，这次出门才见识到了不少的东西。”
　　“你十八岁？”
　　“十月就要过十八岁生日了。父亲说让我们在临江城玩一玩，生日前赶回去。”
　　“倒是巧了。”刘空楼笑，“我与你同岁，比你大半年。”
　　半年……那不就是四月？现在不就是四月？所以这个人最近要过生日了？朱颜在脑子里掰着想象中的手指头算了算，的确如此。不如……要不要……帮他买个什么礼物？毕竟晕倒是他背回来的，药是他熬的，饭是他带的，还帮自己把脉又叮嘱了许多，还陪自己说话解闷……说起来，怎么朱华絮絮叨叨的时候就老让自己觉得生气，可是这个刘空楼说话就让自己很想接着听下去呢？
　　温柔的人果然有力量啊。朱颜在心里找了一个完美的原因，又听他讲下去。
　　“青竹山上有处好看的景，叫落星坡，上面长满白楠花。白楠花比较娇贵，不好养，可能落星坡风水好，白楠花每年都开花。”
　　“白楠花好看吗？”
　　“白楠花……我倒是未曾留意，只记得是白色的。白楠花最独特在于，一旦遇到雨，就会融化。下雨的时候，第一滴雨落到花上，花瓣就开始边枯萎边融化，就像你把一张纸扔进火里。雨再下一会，白楠花就全部都融化了。不过啊，这些都是阿沁跟我说的，她说女孩子都喜欢这些花花草草……不过也多亏了她，要是没有她的话，我今天还不知道说什么给你解闷呢。”
　　朱颜很喜欢他的声音，干干净净自在又舒服。她想了想，打算也回报对方一个故事，“我们察城也有种奇花，叫纸笔花。察城本来就是文化之城，这个叫纸笔花也算应景。这种花的花瓣不是带弧度的，跟纸张一样完全是硬的，四五瓣花瓣，没有叶子，茎光秃秃的就跟笔似的，所以叫纸笔花。纸笔花最好看的是粉色，粉色纸笔花在漫漫野一开，大家就知道，春天来了。”
　　“迎春花？”
　　朱颜点点头，“一个意思。不过纸笔花只在我们察城有，算得上是察城的报春花吧。”
　　“察城是个好地方。我们曾想邀请察城的文人墨客去往青竹山授课，不过可能是由于青竹山路途遥远，沿途又多有些匪类不安全，便一直没人能成行。”
　　“察城面积很小，全靠文化出名。不过，这些年数得上名的画家不多，不过仇乌啼、白歌斐、萧卧等几个人，然而少年天才萧卧很快息笔，再不画了。而文学家，不过还是几十年前那一派，如今年纪也大了，总爱编写儿歌；新的也有几个，爱写话本子，朱华天天看，还去人家家里催更。书法家我就不太知道了——我的字写得一向不好。”
　　“果然还是本地人更了解一些。”
　　“不过，现在青竹书院搬来临江城，这里交通便利，以后再有什么想法，就方便请人了。”
　　“是啊，”刘空楼起身把二人吃剩的饭菜收拾好，把小桌清干净又收起，继续说道，“银月夫子和方夫子如今都离临江城近，来回也方便，这才答应来的。”
　　“安心门和方家算是对头，你们能把他们二人同时请来，算是很厉害了。”
　　“那是叶夫子的功劳……”
　　饭毕二人又闲聊许久。
　　朱颜很久没有说过这么多话，一时有些累。除开小时候，她一向是冷漠的，朱华多说两句她都嫌弃妹妹聒噪，今天却有些不像自己。
　　刘空楼把一切收拾妥当，回身看到朱颜表情不太对，便问，“是累了吗？”
　　朱颜想，怎么会有这么温柔、又看得懂人心思的人啊。

　　朱华批注好最后一份作业，打了个喷嚏。
　　方士泽远离她一步，“不要弄脏学生的作业。”
　　“我好歹今天帮你收作业、打饭、还一份一份批注作业，从天亮被你使唤到天黑，不给工钱也就罢了，我跟你说方士泽，明天我走你最好去送我，如果你不送，哼哼——”
　　“走去哪？”
　　“临江城啊。”
　　“这就是临江城。”
　　“还要往东走，去姑妈家。”
　　“往东……到海么？”
　　朱华挠挠头，“不记得了，好像到海吧。”
　　“那你们可以去赶小海。”
　　“什么叫赶小海？”
　　方士泽用怜悯的目光看她一眼。“你真是失去了很多童年的乐趣。”
　　“所以什么叫赶小海？”
　　“去了你就知道了。我小时候就抓螃蟹回来养着，养大了就吃掉。”
　　“……兄弟，何必如此。”

　　朱颜身体好受了一些，朱家三人便要继续东行。虽然只有一天的交情，但是青竹书院这种重礼数的地方，钱沁、钟月瑶、温子苑一众人等都前来送行。说是“前来”，其实不过就是在书院对面的客栈门口话别。
　　朱颜还是有些虚弱，总觉得心口偶尔有针扎似的疼，便呆在马车里不下去，朱华一个人在下面跟众人道别。她掀开车帘，见一个有那么一丢丢熟悉的身影从书院方向走来——是方士泽。方士泽这种冰块脸都来送行了？看来昨天妹妹没少干活啊。不晓得要钱没。朱颜放下车帘，钱沁正好上来看她。
　　“我听满川说你昨日不舒服，好些了么？”
　　“好多了。”
　　“那便好。你们在路上若遇到什么事情，若一时找不到人帮忙的，可以派人骑马回来找我们。”
　　“多谢。还要请你帮个忙……”
　　钱沁疑惑地望着她。
　　朱颜从身侧拿出一个小盒子，木质的，比手略大，外面雕刻着白楠花——如果小贩没骗她的话。那是她连夜托客栈的人买来的，里头分了三大二中四小共九个格子，最适合放些小的瓶瓶罐罐，她觉得对于医者来说或许是必要的。又在里头附了一张纸，写上祝他生辰快乐。本想当面给他，没曾想他竟没来。
　　钱沁把盒子收下，解释道，“今日空楼师兄和满川都被银月夫子喊去了，这会估摸在哪个偏僻之地寻找线索办案呢。礼物我一定转交他。”
　　“多谢。”
　　钱沁下车前又回头对她眨眨眼，脸上是“我已经看透了一切”的神情，笑着说，“我一定让师兄登门道谢。”
　　朱颜：“……”
　　（青竹书院·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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