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离

　　“嗨，同学，这么巧，你们也对《似锦如烟》感兴趣？”

　　孟灼身侧，探出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热切地跟他们打着招呼。

　　女孩一头粉色长发非常显眼，黑曜石般的眼睛明亮清澈，笑起来时有些萌萌的。

　　她笑着说：“我是枫城大学的学生似锦，此次来庄家村是带着研究课题来的，你们呢？”

　　孟灼身上有种稚气未脱的青涩气质，被称呼为同学无可厚非。可晁大锤却是满身风尘的老男人，跟同学二字明显不搭边，女孩起初欲意打招呼的也不是他。

　　可晁大锤自动将自己列入同学其列，同学的称呼让他瞬间飘了，感觉一下年轻了几千岁不止，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能被人称呼为同学，当即熟络地与女孩攀谈起来。

　　“我们此行是为了斩妖除魔维护世界和平的。”晁大锤非常骄傲地拍着胸脯瞎扯淡道。

　　这中二的回答，孟灼与狗剩同步翻了一个白眼。

　　“哇，这么厉害，你们是说庄家村有妖魔？”女孩捂着嘴低声惊呼，虽有些害怕，却满眼写着好奇。也不曾质疑晁大锤的话，一副别人说什么就信的单纯。

　　晁大锤越过孟灼，伸着长长的脖子，跟怕谁听见似的，神神秘秘的，对着女孩说道：“岂止是妖魔，还有鬼怪呢，你看这庄家村藏于群山环抱的深山老林，常年雾气弥漫，说不定里面什么妖魔鬼怪都有。”

　　女孩果真被吓到了，身体很应景地抖了抖，眼睛里却是激动与兴奋。一看就是个喜欢听鬼故事却又害怕听鬼故事的小姑娘。

　　两人一个敢信一个敢说，孟灼主动给晁大锤让位，方便二位能更好地交流。

　　孟灼拿出周旋的手机，握在手中轻轻捏着，手机屏幕亮起又变暗反复来回切换。周旋的手机没有密码，孟灼也不曾翻看，手机也不曾接收到新的电话或是信息。

　　周旋的手机与他的手机一样，是几天没有人打扰的安静。

　　孟灼是跟着奶奶长大的，五年前奶奶因病去世，从此在这世间就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他受过正规的九年义务教育，上过大学，身边人来人往，可最终能陪着他长久的朋友也就一个聒噪的梁小斌。
　　他是不善言辞的，也不爱与人打交道，性格也格外安静。身上唯一的烟火气，也就与周旋在一起的时候。然而大多时候，他就像神游于天地之间温煦的风，似有若无，没有多少存在感。

　　“我来之前做过不少功课，你们听过关于《似锦如烟》的传说吗？”

　　女孩的话，拉回了孟灼的思绪，他竖起耳朵成为了二人聊天的听众。

　　“什么传说？”晁大锤也来了兴致。

　　“听说，这幅刺绣是民国时期庄如烟的作品，画上的两人其实是对双胞胎姐妹，而作品就是出自双胞胎中的妹妹庄如烟之手。而关于这两姐妹的传说也五花八门的，其中一种说法是，民国时期，庄家是户富裕的地主人家，也是当地村民的村长。而庄家的两朵姐妹花盛名在外，姐姐艳压群芳人比花娇，妹妹虽长相普通却女红了得。乡里邻里相传而开，不想却传到了歹人的耳朵里。”

　　“姐姐因长相出众被当时盘踞山头的最大的土匪头子惦记上，土匪头子强迫庄家嫁女儿，否则就放火烧毁庄家村，并承诺庄家嫁女后保护庄家村，不受其他土匪窝头的侵害。土匪什么时候都有，可那个时期战乱纷争频繁，这样占地为王的土匪窝数不胜数，规模也越来越大。尽是趁夜做些抢夺钱财杀人放火的勾当。庄家村村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庄家族长没有办法，便与土匪头子达成了协议。姐姐嫁过去后不久，就传来逝去的消息。妹妹常年病榻缠身，未能去见姐姐最后一面。于是，缠绵病榻时，她将对姐姐的思念通过手中的针线，一针一针地绣下来，以此纪念她逝去的姐姐。而多年对刺绣的苦心钻研，也就形成了今日享誉盛名的庄家华绣。”

　　女孩滔滔不绝，而孟灼关注的却是她口中的双胞胎。他听到的传说里，并没有双胞胎一说。

　　沈家姐妹是双胞胎，庄家姐妹也是双胞胎，她们之间有什么联系吗？孟灼皱眉思索。

　　这幅刺绣作品，他见过，作品如同一幅画卷主要描绘两个女孩，一个露出正面一个是展示背面，而作品点睛之笔在于正面女孩的眼睛，双眸保持年纪该有的纯真，瞳孔里却倒映着世间万象，据说每个人看这幅作品时因心境不同，感受也不尽相同。

　　这便是这幅作品最神奇之处，而若人眼不细看，乍一看还以为是幅画作，很难想象它是一针一线巧妙勾勒而成。

　　晁大锤自然也见过，却未曾听过这样的传说，若是根据作品《似锦如烟》杜撰，非常不切实际，他非常疑惑地问：“就只绣了一个正面一个背面，你从何听说她们是双胞胎的？”

　　“我们学校的一个网络论坛帖子上，一个前辈师兄，也曾研究过《似锦如烟》这幅绣品。根据当地老人口中不同版本的传说与作品相结合，觉得这个版本的传说才最符合作者的表达寓意。他开了一个讨论话题主要分享对这幅刺绣作品的个自感悟，他说，他看见《似锦如烟》时，看出了作品中背面女孩想冲破四方框架冲破困住她的一方白布。寓意是冲破牢笼的挣扎。也就与传说中姐姐嫁入土匪窝不见天日的生活相映照。很多人支持他的说法。”

　　“也有人觉得，这绣品上就只有一个人，只是作者分开描绘，一半背面一半正面。正面指他人眼中的自己，背面指内心深处的阴暗。而无论是正面还是背面，也真假难分。这个版本支持的人也很多。大家欣赏完这幅作品后，感受都不一样，众说纷纭。我也仔细看了作品，可惜，我啥也没看出来。”说完，女孩撑着下巴叹气。

　　她调侃自己的悟性不高，所以才跑这一趟，就是为了更近距离欣赏这幅作品，完成课题研究。

　　心境不同，感受也大有不同，看到的世界也有所不同。
　　果真有些意思。
　　孟灼心想。

　　《似锦如烟》中正面女孩眼睛里的世界，孟灼以前仔细看过，只觉得女孩眼神苍白无力，像是被什么困住一样。而背面女孩的背影并没有细看，并未发现什么特别之处。

　　“这么神奇？”晁大锤有些诧异，以他见多识广的路数，不可能不知道这幅作品的精妙之处。
　　可是，在他眼里两坨黑漆漆的东西，怎么会扯出这么多花里胡哨的名堂。

　　晁大锤满脸困惑，摸不着头脑道：“我也看了，我看完后想到的怎么是我家方虞做饭时用的两口黑漆漆的炒菜锅呀。”

　　这领悟力基本为零。

　　女孩面色一黑，像看一个怪物一样不可置信地看着晁大锤。

　　说人家小姑娘奋力研究的东西像炒菜锅，他也真敢说。
　　晁大锤见势不对，赶紧圆场：“哈哈，如此说来，还真不一样哈，是我孤陋寡闻了。”

　　女孩这才面色好些。

　　孟灼摇头笑笑，逗着怀里的猫。

　　“你的猫真可爱。”女孩发现了孟灼怀里的猫，伸手对它打着招呼：“嗨喽，小猫咪，你的眼睛真好看。”

　　狗剩大人简单地瞄了一眼，不甚在意这个突如其来的陌生人。只是紧紧地抓着孟灼。也许是突然来到陌生的环境，它有些缺乏安全感。

　　孟灼对着女孩歉意地笑笑。

　　“哎，今天天气阴沉沉的，希望不要起大雾，若是碰上大雾天气，大巴车就无法前行了。”女孩望着窗外祈祷。

　　孟灼问：“大雾天气很严重吗，连车都无法行驶？”

　　“很严重，听师兄们说，严重的时候可见度低于50米。”

　　女孩指着山下又说道：“你们看，特别出名的九道弯，死亡弯道。因为是车祸高发地段，被封路了。”

　　大巴车正绕着盘山公路行驶，此刻视野正好俯视整个死亡弯道，九个弯道很大又没有护栏的车道，看着就很危险。

　　乌云袭来，天色昏暗，黑云压制盘山公路山顶，阵阵阴风，飘起了细雨，大雾于山间沟壑中弥散开来。

　　天气变幻莫测，一切来得太突然。
　　车内一片喧闹。

　　“大家别慌，系好安全带，抓稳扶手，起大雾了，我们要马上赶到山脚下，半山腰上停车太过危险。”司机全身警惕并提醒乘客注意安全，面对大雾天气，像是面对一个怪物一样。

　　“握草，这大雾天气说来就来。”晁大锤抓紧扶手，仔细瞧着古怪的阴风，却看不出端倪。

　　“对不起，我不该乱说的，都怪我这张乌鸦嘴。”女孩看着车窗外笼罩的雾气，当即就被吓哭了。

　　孟灼将狗剩放进包内背在胸前，见这么胆小的女孩太过害怕，出口安慰道：“这不是你的原因，别自责，抓好扶手。”

　　“你真好。”女孩深深望着孟灼，却带着疯狂的语气，开口又道：“你这么善良的人，你一定不介意帮我一个小忙的对吧？”

　　车身摇晃，突然一个急转弯，孟灼靠窗而坐瞬间撞在了玻璃窗上，他不由抱紧了怀里的背包。

　　孟灼刚才隐约听到女孩说了什么，转头看向女孩，位置上却空无一人。

　　环顾四周，依旧没有人影。

　　大巴车突然转道，闯过栅栏，驶入死亡弯道。

　　司机跟没有瞧见似的，向前疯狂加速。

　　“不好，我们入了迷阵，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我又不会破解阵法。”晁大锤解下安全带，跌跌撞撞去阻止司机疯狂举动，怒喊道：“停车，你给我停车！”

　　司机不知什么时候被蛊惑，双眼全黑，战斗力很强，晁大锤也控制不了，司机一踩油门疯狂往前加速，两人扭打间，车身左摇右晃根本停不下来里。

　　车内乘客东倒西歪，心理素质不好的，放声大哭起来。

　　孟灼解下安全带，不断寻找，也没有粉头发女孩的影子，仿佛这人不曾来过一样。
　　眼看晁大锤制止不住，他来到车头，准备同晁大锤一起制止司机。

　　突然一个左转弯，转向一个深不见底的山底，大巴车急冲而下。一车的人全是尖叫哭声。

　　因为惯性，孟灼撞向了玻璃窗上，玻璃撞碎，飞出了窗外。

　　“孟灼！”

　　晁大锤看着从身侧飞出去的人，双目惊恐，伸手去抓，却晚了一步。他带出来的人，没有护住。

　　孟灼本想帮忙的，不想没有帮上。

　　撞向玻璃的瞬间，跟想象中的不一样，他没有感受到疼痛。反而觉得身体越来越轻，就好像飘到了云端之上。

　　他是要死了吗？

　　可是，他还没有见到周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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