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役千金想过平静生活

　　从外表判断，昏迷的少女大概十一二岁；蜜糖色的卷发乱蓬蓬地挤在她苍白的脸颊两侧，让她看起来像个娇小可爱的人偶。

　　娜塔莉亚越打量越确信自己确实见过这张脸。但就是想不起来在哪。

　　“殿下，您见过这个孩子吗？”她不禁向奥斯瓦尔德征询。

　　王储停下召唤水雾的魔法，想了想之后摇头：“我没有印象。”

　　娜塔莉亚有些意外。受邀参加王室午餐会的一共没多少宾客，而奥斯瓦尔德在漫画原作中就有惊人的图像记忆，对人脸堪称过目不忘。

　　奥斯瓦尔德没有急着下定论：“也只能等她醒了之后再询问情况。”

　　清凉水雾喷洒了一阵之后，少女的眼睫终于颤动起来，她徐徐启眸。一睁眼就看到两个陌生少年，她吓了一跳，立刻蜷起肩膀坐起，左右四顾，果断起身藏到了娜塔莉亚身后，紧紧抓住了她的裙摆。

　　“……搞什么啊。”柯林姆撇嘴。

　　“呃？……”娜塔莉亚回头看向比她还要矮不少的少女，无端产生了自己多了个妹妹的错觉。

　　少女有双小鹿般湿漉漉的棕色眼睛，她小心端详着娜塔莉亚的面孔，流露出些微的怯意，揪住大小姐裙摆的手稍微松了一点。

　　王储殿下可能是生平第一次被人这么避之不及，呆了呆才摆出亮闪闪的微笑：“这位小姐，您没有受伤吧？我们来到这里的时候，您躺在平台边缘，不省人事。”

　　少女没有回答，警惕地从娜塔莉亚身后探出来观察了一下，随即又缩了回去。

　　奥斯瓦尔德看向娜塔莉亚，一脸“交给您了”。

　　“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在这里？”娜塔莉亚回身蹲下，与少女平视，尽可能和蔼可亲地发问。话说回来，让一个社交技能为负的（准）恶役角色负责和怕生的小孩子打交道真的没问题吗。

　　“我叫狄来拉，我……一睁开眼就在这里了，大姐姐你也是？”

　　狄来拉……娜塔莉亚还是想不起来。也许是在《伊西斯之书》中匆匆过场的什么配角，甚至没有留下姓名？

　　一边努力回忆着漫画前中期剧情，娜塔莉亚答道：“差不多……只不过这不是我睁眼之后抵达的第一个地点，狄来拉，你的父亲母亲呢？你和他们走散了？”

　　狄来拉咬住下唇，眼眶有点红，低低地应答：“爸爸妈妈都不见了。”

　　娜塔莉亚原本还想问少女与双亲失散的详情，但眼见着狄来拉一副要哭出来的表情，只得转换话题：“那么你之前有通过其他的房间吗？”

　　“房间？”狄来拉困惑地眨了眨眼，“啊，是说别的地方？嗯，我穿过好几个才到了这个地方。”

　　“那么沿途你有没有碰到过其他像我们这样的人？”

　　狄来拉摇头。

　　娜塔莉亚看向奥斯瓦尔德。她感觉不到什么异常的魔力波动。而如果少女在刻意隐瞒什么，也只有奥斯瓦尔德这么敏感的家伙能判断出来。王子殿下摇了摇头。狄来拉似乎不在说谎。

　　眼下谜团太多，娜塔莉亚对柯林姆说道：“我问话的时候，你查看一下周围的情况吧。”

　　柯林姆点了点头，绕着平台走了一圈，什么头绪都没发现。他在镂空的门洞前站了片刻，忽然将手向外伸出。

　　奥斯瓦尔德皱眉，立刻上前，抓住了柯林姆的手臂，阻止他做出什么无谋的试探行为：“小心有陷阱。”

　　柯林姆却一耸肩，抬起另一只手，直接将指尖探入快速流动的云雾之中。

　　什么都没发生。

　　他得胜似地咧嘴一笑：“看吧，我就觉得这没危险。”

　　奥斯瓦尔德没搭理他，敲了敲大理石围栏。与此前的房间一样，没有发出声音。

　　与此同时，娜塔莉亚继续试图从狄来拉那里获取有效信息：

　　“能告诉我你姓什么、家住在哪里吗？那样的话我们才能把你一起送回去。”

　　狄来拉犹豫了一会儿，绞着手指说道：“那么我只说给大姐姐你一个人听。”

　　娜塔莉亚点头：“好。”

　　于是少女凑到娜塔莉亚耳畔，小心翼翼地报出人名和住址：“爸爸是查理·汉宁医生，我们的家在红树街29号。”

　　不论是汉宁这个姓氏还是街道名对娜塔莉亚而言都十分陌生。她再度转头：“殿下，您有没有听过汉宁医－－”

　　语声戛然而止。

　　悬空的平台之上，已经不见其他两人的踪影。

　　怎么可能？她没有感觉到丝毫的魔力波动，怎么做到的？到底发生了什么？

　　身体立刻做出反应，娜塔莉亚连退数步，盯着少女惹人怜爱的面庞，从齿缝间挤出问句：“你……究竟是谁？”

　　应答她的是银铃般的清脆笑声。

　　“他们去哪了？你对他们做了什么？！”

　　又是动听而刺耳的笑声。

　　在笑声中，映在娜塔莉亚视野中的少女身姿变得虚浮，宛如在阳光下炙烤太久褪色的书页插图，描线和色块开始互相侵染混合，随时会失去形状。如果一定要形容，那就像融化滴落的梦魇。

　　不能看！施术者的本能在尖叫。这是不可直视之物，直视就会被强烈的魔性裹挟。

　　但娜塔莉亚已然无法移开视线。她的身体僵住了，感官却没停下，她的双臂上爬满鸡皮疙瘩，双腿无可抑制地打着寒颤，太阳穴突突直跳，血流随加快的心跳蹿上头顶。但她动弹不得。最低限度运转的魔力基盘不足以抵御所见之物的冲击。她感觉自己正在逐渐成为一座活的雕像。

　　随后，一切开始因为魔力波动而震荡。娜塔莉亚试图追踪波动的源头，源头发现不在“那团东西”。

　　这里的魔力波动根本没有中心，没有边界。

　　她立刻明白了：

　　并不是以那团无可名状的东西为中心散发魔力，而是这一切、这整个平台、整个空间从一开始就都是对方的魔力，充溢着仿佛要将容纳之物融化再重新塑形的力量。

　　她就在敌人里面。

　　这描述陡然唤醒模糊的记忆：《伊西斯之书》中，女主角克洛伊在剧情中段某个篇章也落入过相似的险境，那时她也在敌人正中！也就是说－－

　　剧烈的魔力震荡陡然停止。

　　少女的身姿再次变得稳定明晰。她提起裙摆，像夜晚第一支舞曲奏响前般优雅行礼。而后，她以纯真澄澈的棕色眼睛望向娜塔莉亚，轻轻说：

　　“封印执掌者，永无之梦·狄来拉。这好像是我的名字。”

　　“……！”

　　娜塔莉亚抽了口气。永无之梦，这确实是克洛伊碰见过的神秘敌人使用的代号。在漫画中这位少女没有报上自己的名字，出场的戏份也只有短短数话。而在狄来拉登场之后，又发生了太多新的事件，怪不得娜塔莉亚只觉得眼熟，却一时对不上名字。

　　但娜塔莉亚还记得，永无之梦擅长操纵梦境，也善于预判梦中人的行动，因此，只要坠入她织出的梦网，就极难逃脱。

　　也就是说－－

　　“现在我，不，不止我，所有参赛者都身处你制造出的梦境之中吧？”

　　狄来拉点了点头。

　　娜塔莉亚思考着对策，同时继续对话拖延时间：“你自称封印执掌者，阿诺是你的同伴？”

　　“嗯，我认识阿诺先生，”狄来拉虚幻的微笑中多了一丝哀伤，“我看见他会被大姐姐你杀死，让他不要去，但他没有听我的。”

　　“你能预知未来？”

　　狄来拉颔首。她细微的表情和动作与刚才看起来别无二致，措辞却更宁静沉稳，好像随着真名揭开，年龄也长了几岁：“好像是的。但离开我的梦之后，我的预言就会被忘记，所以什么用都没有。”

　　娜塔莉亚扯下了礼服上的胸针。虽然很可笑，但这是眼下她身上最有杀伤力的东西了，在他人的梦中全无用处的凶器。聊胜于无。娜塔莉亚尽可能镇定地问：“你是来给阿诺报仇的？”

　　狄来拉愣了一下：“不。阿诺先生经常来看我，对我很好，但我也知道，他杀害过很多人。而且那样……也许他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了。我为什么要给他报仇？”

　　少女的表态实在出人意表。

　　“那么你为什么要把我们困在梦中？”娜塔莉亚捏紧胸针，掌心没有传来丝毫宝石雕刻面硌到的痛楚。

　　“因为档案员先生要我这么做。”

　　“档案员先生是谁？”

　　“我也不知道。他就是档案员先生，他给了我永无之梦这个名字。”

　　“档案员先生是个什么样的人？”

　　狄来拉歪着头想了一会儿，苦恼地说道：“我说不出来。”

　　“你为什么要听他的话？”

　　“因为……我和他约好了的。”

　　“约好什么？”

　　狄来拉又答不上来了。

　　看来为了隐藏身份，“档案员先生”给狄来拉施加了特殊的咒语，一切可能会泄露真实身份的答案都有口难言。

　　娜塔莉亚改换提问角度：“你是怎么侵入北十字宫的？”

　　“档案员先生说会有人帮我铺好抵达意识之海的路。”

　　也就是说，北十字宫里有内应？

　　狄来拉出奇配合，看起来有问必答，除了展露真貌的那片刻以外，没有表现出丝毫敌意或侵略性。隐隐约约，娜塔莉亚甚至觉得少女希望她多提几个问题。

　　深吸一口气，娜塔莉亚鼓起勇气问：“刚才和我在一起的那两个人，现在怎么样了？”

　　狄来拉别开脸看向云雾之中，那里有娜塔莉亚无法解读的图样。她平静地答道：“还在我的梦里。”

　　“其他人呢？其他参赛者。”

　　“等他们玩累了，就会做个美梦，然后醒来的时候就离开这里了。”

　　娜塔莉亚狐疑地追问：“你不打算伤害他们？”

　　狄来拉好像觉得这问题很有趣，轻轻笑了：“当然不啦。我为什么要那么做？档案员先生没让我那么做。”

　　“那你为什么要特地现身，还把我和他们分开？你……想要什么？”

　　“大概……因为我想知道杀死阿诺先生的是个什么样的人。”

　　“……”

　　“另外，我看到了你的未来。”

　　狄来拉投来注视，她刚才也以相似的目光打量过娜塔莉亚。蜜糖色头发的少女再次瑟缩了一下，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怖的东西。

　　“大姐姐，你会死掉。”狄来拉不安地预言说。

　　“……我知道。”

　　狄来拉不可思议地瞪圆了眼睛。

　　娜塔莉亚敷衍过去：“是人就会死掉。”

　　少女激动起来，结结巴巴，急得随时会哭出来：“不，我、我说的不是那个意思－－你真的会死掉！你也会－－”

　　娜塔莉亚罕见地有些焦躁，她宁可对方满怀恶意，这副怎么看都是善意的态度反而让她头痛。她打断狄来拉的话：“我不明白，你是阿诺的同伴，却似乎完全不打算伤害我，现在还警告我未来有危险，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在梦中碰到过的人，如果他们未来有危险，我都会警告他们。也许离开这里之后还会记得、或者有一点点印象呢？那样的话，我会好受一点。”

　　“你打算放我走？”

　　“当然了。大姐姐，你现在想要醒来吗？”

　　“不，先不要，我还有问题。”

　　娜塔莉亚不知道狄来拉的话有多少可信度。

　　梦是会骗人的，梦魇化身般的少女当然也会。她的全盘坦诚也许正是欺骗的手法。

　　看着少女毫无作伪痕迹的担忧神色，娜塔莉亚不禁想要苦笑。反倒感觉自己像个多疑的被害妄想狂，也不知道像谁。她摇摇头，重新发问：“总之先不要管我，档案员先生还交给你什么任务？”

　　狄来拉忽然有点露怯，没有立刻回答。

　　娜塔莉亚略微沉下声音：“狄来拉？”

　　少女的声量和头一起低下去：“档案员先生让我困住大哥哥，只有他一个，不能让他醒来。”

　　“是哪个大哥哥？金色头发的那个？”

　　狄来拉一瞬的迷茫停顿狠狠揪住娜塔莉亚的胸口。

　　“不是的，是黑色头发、看上去很凶的大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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