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皇

　　画阁之中，王允直视貂蝉，跪而言曰：“目今，贼臣董卓把持政令，称孤道寡，将欲篡位，而朝中文武，碍其淫威，无计可施，只得沦为鱼肉。

　　但卓有一义儿，恰是吕布，骁勇异常，又掌长安驻军，颇有实权。我观二人皆莽夫，均是好色之徒，德不配位，且吕布贪慕富贵，早有背主先例。

　　如此，老夫欲用连环计，先将汝许嫁吕布，后献与董卓。汝从中取便，相机离间他父子，致其反颜，再令布杀卓，以绝大恶。

　　蝉儿啊，汉室凋敝，江山欲倾，主上蒙羞，吾等身为重臣，亦无半分尊严。重扶河山，皆汝之力也。望汝勿要推辞。”

　　貂蝉闻之，悲从中来，果如夏小郎君（注：即曹洛，二人初见时，曹洛为隐匿身份，谎称自己姓夏，详见第9章）所言，身为姿色绝伦的女子，挣扎于乱世，注定逃不过献媚这一劫。只是，我要不要依当日之计脱身呢？

　　貂蝉犹疑，面露难色。

　　一旁的王允声泪俱下，仍在苦苦哀求。貂蝉见其两鬓斑白，老泪纵横，毫无公卿做派，不禁生出几分不忍。

　　须臾，她擦了擦眼角的泪，啜泣两声，红着眼眶，叩首行礼：“妾生于贫贱，命如草芥，孤苦无依之时，得大人怜悯，苟活至今。大人于我，恩同再造，今许万死不辞，且献妾与董贼父子。妾自有道理。”

　　允闻之，大喜，连连称善。

　　少顷，他似想到了什么，双眸微闭，眼珠一转，沉声道：“女儿行事，务必谨慎。若风声泄漏，我灭门矣。”

　　貂蝉点了点头：“义父勿忧。吾省得轻重，不敢疏忽！”

　　允见状，再度拜谢。

　　却说吕布此人，出自寒家，有武勇，善骑射，臂力过人，号为飞将。

　　自投靠董卓后，布迁至中郎将，封都亭侯，风头无两。卓自以遇人无礼，多恶行，恐人谋己，行止常以布相随，护卫左右。

　　然卓性刚而褊，喜怒无常，尝小失意，便责难吕布，后者气量狭小，不堪羞辱，心中郁结，阴（注：暗地里）怨卓。

　　是日，王允清点私库，拿出家藏明珠数颗，令良匠嵌造金冠一顶，使人密送吕布，扬言欲与其交好，结为密友。

　　布甚欢喜，亲至王宅致谢。

　　待其入门，王允整衣迎迓，备嘉肴美馔，接入后堂，延之上坐。

　　期间，布解下佩剑，倚案而坐，笑曰：“某乃相府一将，司徒却是朝廷大臣，声名显赫，何故费此周折，大礼错敬？”

　　允闻罢，连连摆手：“将军何故自贬？！方今天下别无英雄，惟有奉先耳。允非敬将军之职，乃敬将军之大才也。”

　　听罢，吕布面露喜意，挑了挑眉，端起酒盏，一饮而尽。

　　王允见此，忙命人再献佳酿，殷勤敬酒，口称尚父并布之德不绝。

　　布愈加抒怀，大笑畅饮。

　　一个时辰后，王允估摸着火候差不多了，招来一奴仆，吩咐道：“去唤娘子前来。”言罢，乃叱退左右。

　　少顷，二青衣引貂蝉艳妆而出。但见其一身绯色曲裾，耳戴银珰，身姿婀娜，腰如束素，齿若含贝，嫣然一笑，顾盼生辉。

　　醉眼朦胧的吕布见之，惊为天人。

　　王允见吕布直勾勾地望着貂蝉，心中不屑，面上却挂着浅笑：“吾闻将军与小女貂蝉相识，故令其前来相见。”便命貂蝉执勺，为吕布添酒。

　　待盏满，貂蝉送酒与布，后者趁机拉住她的手，顿感如玉温良。貂蝉心中一紧，面色发白，方欲挣脱，却瞧见王允眼色，暗叹一声，认命般不再反抗。

　　须臾，王允无视吕布的轻浮之举，埋首佯醉曰：“孩儿央及将军痛饮几杯，尽兴才好。将军勇武，又居高位，吾一家全靠着他哩。”

　　布急忙谦让，连道不敢，却身体前倾，轻嗅女子体香，又请貂蝉坐。

　　貂蝉心知自己已是入了虎口的羔羊，无法脱身，只好戏作全套，拿捏着分寸，假意欲入。王允人老成精，怎生瞧不出门道来，趁机劝曰：“将军乃吾之至友，孩儿不必拘着，但坐无妨。”貂蝉从之，坐于布侧，低眉顺眼，尽心侍奉。

　　吕布目不转睛地盯着貂蝉看，那火辣的目光中充斥着毫不掩饰的情/欲。数息之后，他连饮数杯，有了决断，正欲开口，却听王允插话道：“貂蝉仰慕将军久矣，常在府中嗟怨，不能伴君左右，红袖添香。吾为之惋惜，故抹下老脸，前来说合，请问将军肯纳其为妾否？”

　　吕布一听，正中下怀，喜上眉梢，豁地起身，出席谢曰：“若得如此，布甚感司徒之恩，当效犬马之报！”

　　听罢，允捋须而笑：“既如此，早晚选一良辰，送至君府。”

　　布得了允诺，开怀大笑，频以目视貂蝉：“那日与娘子相见，某便无一日不思念。曾想，此生若无佳人相伴，生有何意，若幸得娘子垂怜，死亦无憾。”

　　貂蝉闻之，心有触动，却无情意，一时间黛眉微蹙，愁肠百结。

　　少顷席散，允曰：“本欲留将军止宿，恐太师见疑，不敢擅专。”

　　布再三拜谢，临行之际，走到貂蝉身旁，伏在耳际低语：“布倾心于娘子，愿白头到老，生死相依。”

　　闻罢，貂蝉不知如何回应，只面色复杂地望着吕布，直至后者上马离去。

　　夜深，王允独坐于房中，面沉如水，暗忖道：吕布已上钩，且看董贼是否入套了。貂蝉啊貂蝉，你可要笼络住这两个莽夫。天下之兴亡，老夫之生死，就全仰仗你了。若是成功，则汉室有救矣，若是失败，王家便不复存在了……

　　过了数日，允在朝堂，见吕布外出巡视，不在卓侧，遂寻一时机，单独觐见相国，伏地拜请曰：“允欲请尚父屈尊，摆列车骑，到草舍赴宴，未审钧意若何？”

　　听罢，董卓眉尾一扬，不动声色道：“司徒相邀，即当趋赴。”

　　允拜谢归家，水陆毕陈，于前厅正中设座，锦绣铺地，熏香满堂，内外各设帏幔，又与管家分说，翌日在后堂设宴，佳肴浆果尽数铺张。

　　次日晌午，董卓按约而来。

　　允具朝服出迎，再拜起居，极尽殷勤。卓见之，甚是满意：“还是司徒识大体。”遂下车，左右持戟甲士百余，簇拥入堂，分列两傍，威严愈重。

　　王允小心应对，于堂下再拜，未敢有丝毫马虎，卓命扶上，赐坐于侧。

　　须臾，允躬身，高声赞颂：“相国盛德巍巍，功绩昭昭，伊、姜（注：伊尹、姜子牙）不能及，管、乐（注：管仲、乐毅）不可比也。”卓欣然，笑而纳之，自鸣得意。

　　此后，两人又聊了些不痛不痒的朝事。一个肆意嚣张，一个伏低做小，自是相谈甚欢。天晚，允请卓入后堂行宴。

　　卓量王允乃一无胆文人，不敢为大不敬之事，故叱退甲士，独自前往。

　　入座，酒菜齐备，董、王二人对饮。

　　允捧觞称贺：“吾自幼颇习天文，有所见地，夜观乾象，知汉家气数已尽。太师功德振于朝纲，声望显于四海，圣德伟茂，规矩邈然，休声美称，天下所闻。若舜之受尧，禹之继舜，正合天心人意。”

　　卓双目微眯，嘴角一咧，放下酒盏，假意推辞：“司徒慎言，安敢望此！”

　　允答曰：“自古有道伐无道，无德让有德，天命如此，岂过分乎！”

　　卓听之，眼角微缩：“司徒真是这么想的？若果天命归我，成九五之业，尔当为元勋。”允拜谢。恰时，堂中点上画烛，红光摇曳，女使翩跹，进酒供食。

　　不多时，王允又道：“教坊之乐，不足供奉，免污君耳，偶有家伎，色艺双绝，敢使承应，不知相国允否？”

　　卓本是急色之人，好嬉乐，当即应下：“甚妙，叫上来便是。”

　　允领命，唤来近侍，放下帘栊，笙簧缭绕，簇捧貂蝉舞于帘外，盈盈数步，宛若广寒仙子、姑射神人（注：原指姑射山的得道真人，后泛指美貌女子，出自《庄子·逍遥游》：“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淖约若处子”）。

　　貂蝉之美，举世难寻，其舞之绝美，名动史册，后世有诗赞曰：“榆钱不买千金笑，柳带何须百宝妆。舞罢隔帘偷目送，不知谁是楚襄王。”

　　舞罢，卓神情恍惚，命貂蝉近前。后者不敢怠慢，转入帘内，深深再拜。

　　卓见貂蝉清丽无双，心中荡漾，偏头望向王允：“此女何人？”

　　允应道：“歌伎貂蝉也。”

　　卓了然，卒爵，摸了摸胡子，再问：“既能舞，不知能唱否？”

　　王允微微挑眉，即命貂蝉执檀板低讴一曲，声若莺啼，婉转动人。

　　卓甚喜之，称赏不已，允见此，知事可为，命貂蝉把盏相陪。

　　酒至正酣，气氛愈热，王允起身，拜曰：“有道是，世间之极乐，莫过于醉卧美人膝，我欲将此女献予相国，未审肯容纳否？”

　　董卓岂有不收之理：“子师果忠心矣，如此见惠，何以报之？”

　　允急忙辞谢：“此女得太师青眼，乃是三生有幸，托天之福。”

　　席散，允备毡车，先将貂蝉送到相府，卓亦起身告辞。

　　不多时，王府复归平静，一瞎了左眼的老妇拎着包裹，站在街角背光处，望着缓缓离去的车驾，轻叹一声：“可惜，如此女子，最终还是入了狼窝。唉，却不知她为何不向主公求援，以‘无间’之力，救她不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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