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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7 章
轩怡回到家中,见老陈一个人孤坐在厅中。桌上摆着四杯茶,茶水已凉,却还未收拾。她走到老陈面前,问:“楚县长他们走了,事情都谈完了?”
“嗯,都谈完了。”老陈一边回答,一边端起茶杯,目光不自觉地落在桌上的一叠纸上,若有所思。
“这是什么?”轩怡看见桌上的一叠纸,好奇地问。
“哦,没什么。”老陈用手遮住纸面。
轩怡却看见纸角上的数字,“两万!”她脱口而出。这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医药费么?”轩怡又问。
“嗯。”见瞒不过她,老陈承认。
“爷爷,这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我们家有那么多钱么?”轩怡拿起账单,一边翻看,一边问。特别监理,呼吸机,省城专家会诊,进口药物,一大笔一大笔的费用都在住院的前一个月发生,到了第二个月,费用却急转直下,只剩下三级护理和常规用药。
“钱的事你不用担心,爷爷会想办法解决。”老陈伸手拍了拍轩怡的肩,笑着说,“爷爷还不至于要你来考虑这件事。”
“如果家里实在没钱,我可以出去打工。正好顺生也要出去打工,我可以跟着他去。”轩怡低声道,心中却有一丝凄凉在游荡。
听了这话,老陈深深地看着轩怡,良久才悠悠地说:“不说这些,县长答应帮你联系县高中,下星期一跟我去县中学办手续。”
“真的么,那太好了,我可以读书了。”轩怡抬起头,高兴地叫了起来,伸手拍着老陈的肩,可转念一想,“不对,爷爷,您不是要出远门么,下星期一?”
“不去了。”老陈侧头,似有深意地看着肩上的手。
“噢,”此时,轩怡才发现自己行为的不妥,急忙将手从老陈的肩膀拿开,转而向前伸出,双手将爷爷的腰搂住,学着撒娇道:“爷爷。”
“轩,好好地陪爷爷吃饭。下礼拜起,你又要开始住校了。”老陈显然很享受这样的搂抱,微眯着眼,满眼的宠溺,用手抚摸着轩怡的头。
“你啊,好不容易才回来。”老陈转而叹气,语气中尽是不舍。
“爷爷。。。”轩怡靠在老陈的怀里,不禁双眼浸润,说不出话来。
中午这顿饭,一家人都吃得开心,轩怡放下了心中的芥蒂,爷孙俩有说有笑。老陈毫不介意地提起往事,轩怡也安心地接受爷爷奶奶的照顾,碗里的菜堆得满满。老陈的妻子只是在边上默默地吃着,跟随着他们的对话,听到有趣的地方,露出微微的笑意,却不去追问他们是如何变成这般的亲密。饭后,轩怡抢着帮奶奶收拾碗筷,奶奶却伸手制止,说以前的你也没收拾,吃完饭丢了碗就跑,执意不让轩怡动手。老陈却笑嘻嘻地看着两个女人争执,并不阻拦。
也许,这样的生活,才是一家人该有的生活。
睡过午觉,轩怡想起下午与伙伴摸鱼的事,时间尚早,在家里无事可做,又不知何处可去。轩怡想起了自己带来的那部随身听,以前午后的这段时光,他总是一个人躺在床上,听着随身听,消磨着时间。过去了两个多月,不知东西还在不在。想到这,轩怡起身,往陈氏宗祠走去。
午后的宗祠,阳光将大厅照得通亮,所有的东西都是明晃晃的,屋子正中的巨幅祖宗画像在光线的照射下,分外鲜明。轩怡第一次注意到大厅正中还挂着画像,不禁抬头仔细地端详。画中的老人清瘦,面部已被烟熏得有点黑,眉目间有着爷爷的模样,眼皮微垂,嘴巴微闭,目光威严,仿佛透过千年的时光依旧在默默地注视。这就是‘自己’的祖先?轩怡双手合十,向着画像拜了拜。曾诚不信佛,可对祖辈依然保存着敬重之心,这一拜,即是对轩怡祖辈的尊重,更是对这俱身体的尊重。
轩怡走近自己住的房间,房门已经被锁上,门的中央落了个大大的锁。轩怡摇了摇锁头,结实而沉重,只好放弃打开房门的想法,转而趴在窗台边上,透过窗棂的空隙向屋内张望。
屋子已被收拾干净,原本散落,四处乱放的衣物已全然不在,床上已没了席子,光秃秃地露着床板,床角原本放置行李包的角落也空无一物,仿佛未曾住过人。这是预料中的结果,可真切地出现在自己的眼前,轩怡仍感到有点失落,不甘心地仔细察看,寻找着曾经存在的痕迹。
“小姑娘,在看什么?”耳边传来的一声询问,叫住了轩怡。轩怡转过头,看见一位光着膀子的男子在对面的屋子门口看着自己。估计是没有料到这个时候会有女人进来,那男子正匆忙地拿起一件背心往自己的身上套。
“哦,是轩怡姑娘啊。”那人认出她来,尴尬地笑了笑,理了理自己的衣服。
轩怡也认出了那位男子是供电局的测绘人员,便问:“这屋子里的东西呢?”
“都拿走了,车祸后,村长领着一个女人来收拾,说是曾书记的妻子。”那人回答。
妻子来过,轩怡心中不禁一紧,“什么时候的事?”
“大概是车祸后一个礼拜。”那男子答道,“她是中午过来的,将屋里的东西都打包带走。”
“那她当时是什么样子,”轩怡迫不及待地问,心中一急,眼泪便涌向眼眶,“能说说当时的情况么?”
那男子见轩怡几欲潸然的样子,不免放低了语调,柔声说道:“她表现得相当的坚强,先是独自在屋里站了一阵子,一动也不动,至少有十来分钟,她那样子大家看得都挺难受的,然后才开始收拾曾书记的衣物,收拾的时候一言不发,慢慢地整理,把每件衣服都折得整整齐齐。大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慰她,也不敢进房间,只是在屋外等着,看着她收拾。她收拾完曾书记的东西,拎着包出来,还向每个人鞠躬,说是替曾书记感谢大家对他的照顾。当时就有人受不了,哭了起来。陈村长建议她住下,不要太劳累,明天早上再走,她却坚持不留,说人一定会找到的,她只是先拿东西回去,还会再来。后来,大家送她出门,是王主任陪着她坐车回去的。”
轩怡听完,愣在了原地,眼睛迷茫,被泪水模糊。这是她,是她,是我的妻子,她就是这样,心中有再大的苦,外表也不会表现出来。
“轩姑娘、轩姑娘,”那男子见轩怡没了动静,走上前,轻轻地拍着她的肩。“我怎么跟你说这些。”那男子见轩怡流泪,自责道。
几下的轻拍后,轩怡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低头用手背将两颊旁的眼泪擦掉,尴尬地冲着他笑了笑。
“轩姑娘,怎么你。。。”见她这么大的情绪,那人小心地问。
“没,没什么,就是想到曾书记。。。”轩怡低下头,抽着鼻子,小声地说,“我没事。”
正当轩怡低头神伤的时候,大厅外走过一人,见轩怡在大厅中,连忙叫道:“轩,怎么在这里,还不赶快出来。你爷爷快要过来了。”
这一声叫唤,打破了两人的沉默,他们同时抬起了头来看向那个人。那男子认得来人,“虎子爷,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轩怡也认了出来,问候道:“虎子爷。”
“轩,赶紧出来,别被你爷爷看见你进了大厅。”虎子爷边说边拉着轩怡往外走。
轩怡还沉浸在刚才的情绪中,顺从地随着虎子爷出来。到了厅外,虎子爷才放开她,“待会儿你爷爷要过来跟村干开会,你可别被他逮着。”
“我,怎么了?”轩怡茫然,抬起依旧挂着泪痕的脸问。
“你爷爷虽然平常由着你,可从不许你进宗祠。你也别怪你爷爷,祖宗立下的规矩:非祭祀女子不得入。他当族长的,不能带头坏了规矩。”虎子爷严肃道,低头看向轩怡,才发现她的眼睛通红,泪痕未干。
“你怎么哭了?”虎子爷问。
“没什么,”轩怡摇了摇头,“你刚才说什么,为什么我不能。。。”第一次被人限制,轩怡有点不太确信。
“哦,忘了你。。。”虎子爷忽然醒悟,“唉,下次记住了就是。”
“嗯。”轩怡应了下来,心中却是不满,她回头看了眼宗祠大厅,也不等爷爷来,径直向村外走去。
傍晚的摸鱼,轩怡没了心情,并没有下水,而是坐在塘边看着小伙伴们捞鱼。虎子他们三人先将小鱼从远处赶到塘边浅水处,再用小网兜慢慢地靠近,迅速地捞起。小鱼机灵,总能在网兜起来的一瞬间,迅速地改变方向,脱身而出。不过虎子他们配合得十分默契,不一会儿,在三人的合攻下,鼠子便逮到了一条,高兴地将抓到的小鱼丢到临时挖出的水坑中,三人又兴奋地冲进了远水处赶起鱼来。
轩怡心情不佳,使起了小性子,在他们合围起来,网兜靠近时,丢了个石子到他们的面前。石子激起的水花,惊吓了小鱼,飞快地四散开来,游回塘中。
虎子他们白忙活了一场,立起身来,瞪着搞破坏的轩怡。
“轩,干什么呀,你不下来也别搞破坏啊。”虎子不满地说。
轩怡依旧不理,又丢了一个石子到他们三人的面前,溅起的水花差点打湿了他们卷起的裤管。
鼠子用网兜捅了捅虎子,示意他过去,“去问问,她怎么了?”
虎子没了脾气,叹了口气,不情愿地走到轩怡身边坐下。
“怎么了,轩,谁惹你不高兴啦?”
“你说,我爷爷是不是不喜欢女孩子。”轩怡问,眼睛盯着水面,头都没抬。
“这个。。。”虎子挠了挠头,组织了下言语才道:“也不是,你爷爷对你可好了。你想想,咱们村有几个女孩能读书,很多像你这般大的都已经嫁了人,要不就出去打工了。”
“也是,我也知道我这个年纪,在你们农村应该早早地结婚了,”轩怡无奈地说,“爷爷在这点上确实跟别人不一样,可为什么不让我进宗祠?”
“你说这个呀,”虎子豁然,不自觉地挺起了胸,“祖宗定的规矩,不是祭祀的时候,女人是不能进宗祠大厅的。”
“凭什么呀,我就不是他们子孙啦!什么规定!”轩怡愤然道。
“行了,行了,其实大家都知道,你爷爷也就在这点上没顺着你。不过你也经常拉着我往里面跑,你爷爷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当着他的面闯进去就行。你爷爷是族长,面子上过不去。”
“死要面子!”轩怡又捡起了一个石子丢到鼠子的面前。好不容易聚拢起来的鱼又四下逃散。鼠子气得在原地乱跳。
“好了,不就这点小事么,至于么。”虎子安慰道。
轩怡一愣。这什么话?是自己无理取闹,还是自己过于敏感?性别上的差别对待一下子就激起了自己的愤怒。那是一种长久不被肯定的感觉,是从曾诚懂事起就一直有的感觉,是自己再怎么努力,也会被别人轻松的一句话给完全否定的感觉。长久以往的打击,让他将愤恨积压在心里,敏感而易怒。
想到这,轩怡释然,怒气也消了不少,自己纠结的终究不是性别,而是自尊。她转头看着直挺着腰的虎子,上下打量了几番,目光落在他高高鼓起的胸口,手握拳狠狠地捶了下去。“瞧你个熊样。”
“走,捞鱼去。”轩怡拍了拍手,起身向水深处走去。
“等等我。”虎子揉着胸口,笑嘻嘻地跟了上来,“你下手也太很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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