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话]火里栽莲

　　“玉鼎道兄留步。”

　　清透如山中寒泉的声音响彻在玉鼎真人耳畔，真人回首，见天际一轮金芒疾驰而来，愈靠近，愈能感受到那如同太阳一般的灼烈。
　　等等，太阳？

　　玉鼎真人眼中神光一闪，玉泉山有他设置的禁制结界，除却他交好的同门以外，寻常修者难以进入。

　　杨戬忽道：“是金乌。”
　　他话音一落，着素色水合服的少年悄然降落，红绫在半空中飞扬。

　　来者肩头正窝着那轮金芒。

　　玉鼎真人讶然：“灵珠子？”
　　灵珠子的修为比之他高深不知几个境界，若有心掩盖身形，也无怪他方才没有看出来者是他。

　　灵珠子朝玉鼎真人点点头：“打扰道兄了，我有点小事来寻杨戬。”

　　杨戬把自己缩在玉鼎真人身后：“灵珠子哥哥……”

　　他话还没说完，灵珠子肩头的金芒刹时炸开，一只毛绒团子破光而出，拍打着翅膀冲到杨戬面前，绒毛根根炸开，好像一团金色的着火的蒲公英。
　　团子张口：“小坏蛋！不许你喊灵珠子哥哥！”
　　中气十足的声音，满腔愤怒都要喷薄而出。

　　杨戬看见他本有些心虚，孰料对方开口就这么冲，他也有几分生气了，叉腰道：“就要，灵珠子哥哥灵珠子哥哥灵珠子哥哥——”

　　这下团子更气了：“啊啊啊啊啊你这个小坏蛋，你不许抢我的灵珠子哥哥！”
　　他扑腾着翅膀就要啄过去，杨戬松开玉鼎真人的衣袖，走位灵活转了一圈躲到灵珠子身后，围着灵珠子开始和小团子你追我赶起来。

　　被围在中间的灵珠子不由得扶额：“雅琼，你不是说，要我带你来找杨戬报仇吗？”
　　见到人后反而和人家玩起来了，这就是所谓的报仇？

　　灵珠子属实不太能理解现在小孩子们脑子里一天到晚在想什么，若非情况不许，他真的想从归墟底下把青莲薅出来对付他们。
　　玩小孩、阿不，应付小孩他家青莲是一把好手。

　　玉鼎真人眉头跳了跳，他看着那只叽叽喳喳飞来飞去的三足金乌，以及看到金乌后格外活泼，活泼到近乎要显露本性的杨戬，忽然想到一件旧事：“金乌太子……”
　　原来如此。

　　玉鼎甩了甩袖子：“杨戬。”
　　灵珠子同时捏住小金乌的脖颈，甩了甩道：“我刚刚问的话，雅琼你是一个字都没听见？”

　　小金乌本能察觉到了某种杀气，忽然记起来他拜托的是灵珠子，不是可以随他肆意玩闹的青莲，于是缩了缩脖子，支支吾吾道：“听到了。”
　　杨戬见状也停了下来，仰头露出一个乖乖仔笑容：“师父，我和小七闹着玩呢。”
　　玉鼎真人垂眸不言，他第一眼就看穿这个弟子的性格，此刻也不会为他的乖巧模样所迷惑。

　　灵珠子又晃了晃手上的小崽子：“报仇？嗯？”

　　杨戬像之前一样拉了拉那垂落的红绫，发觉对方似乎没有对他有像舅舅留存的影像里那般姿态，稍稍有些松口气，于是直接道：“你干嘛偷跑出来找我？”

　　金乌七太子炸毛：“我不是故意逃班来找你的，我有排好时辰！”

　　杨戬说：“噢，那你就是特意来找我的咯。”

　　金乌七太子：“杨戬！！！你就是故意的！是你爽约！”

　　杨戬听到最后两个字，原本有些骄矜的神态方才散开：“这是我不对，我没想到舅舅动作那么快。”

　　“我想，我需要一个解释。”灵珠子没耐心在这里陪两个小家伙玩游戏，他眼尾漫上些许红色，声音也低下来。
　　他原本在玉虚宫里处理事务，金乌七太子雅琼冲入昆仑神山，也不知道这小崽子怎么找到他的，跑过来说他被一个家伙欺负了，要过来找他报仇。
　　灵珠子本来不想搭理小朋友之间的恩恩怨怨，奈何金乌七太子飞上飞下吵吵闹闹得有些烦躁，索性就带他来找人。

　　结果又是一通胡闹。
　　他头一回觉得羲和真不该强制及金乌太子和月兔公主沉睡的，导致这群小崽子年岁不知多少万载，大半都还是幼崽心态。

　　“还是由我来说吧。”玉鼎真人道，“徒儿，这位就是当年被你塞进荷包里的小太阳？”

　　杨戬猝不及防被戳中黑历史，脸颊染上薄红：“师父，这种小事情就不要再提了吧？”

　　金乌七太子拍拍翅膀：“有什么不好意思提的，被塞荷包的是我和六月又不是你。”

　　灵珠子：“嗯？”

　　玉鼎真人轻咳两声：“大约百年前，玉皇大帝的亲外甥在六重天把当月值班的太阳、太阴抓了下来，放在荷包里玩耍，天地一下子不分昼夜，好赖有轮班的金乌月兔及时顶上，没造成什么大的后果。”
　　这件事发生在天庭，当时并没有多少人知道，无奈那时他正在天庭做客，把前因后果看得一清二楚。

　　也就是说，其实那日在玉虚宫，并不是玉鼎真人第一次见到杨戬。

　　杨戬听着玉鼎真人简略的描述，默默地把头低了下去：“那时我还小嘛……”

　　“哼，你就是觉得好玩。”金乌太子飞在空中，气呼呼道，“灵珠子哥哥，他们是一伙的，根本没说完，看我来——”

　　“小七！！！”

　　小金乌往上飞了一点重新窝回灵珠子肩头，大声道：“他被他舅舅发现了，还在地上打滚死活不肯把我和六月放出来呢！”

　　“哦？还有这回事？”灵珠子看着杨戬急得通红的脸蛋，心下不知为何有些好笑，“那最后怎么解决的？”

　　玉鼎真人无奈道：“玉皇哄他日月催人老。”

　　金乌七太子补充：“他那时候可怕老，急得要哭出来，他舅舅就说你把日月拿出来，舅舅许你年年十八。他就同意了。”

　　杨戬的头更低了，鬓发间露出来的两只耳朵耳尖尖都通红。

　　灵珠子把小金乌薅下来放到杨戬头上，轻笑道：“果然是小孩子。”

　　小金乌看着他的笑容，呆呆道：“灵珠子哥哥，你现在的笑容好像以前哦。”
　　这双点漆眸里荡开的清浅笑意，就像从前看他们和昭明哥哥玩闹一样。

　　灵珠子一愣，旋即笑意收敛，轻轻点了点小金乌的头：“既是来寻朋友的，何至于说寻仇。”
　　杨戬鼻子皱了皱，敏锐察觉到方才那一瞬间气氛的凝固：“是我的错，我和小七、六月姐姐约好等他们放班一起去北海玩，结果舅舅带我来了昆仑，是我失约。”

　　小金乌也耷拉下脑袋：“对不起，我也有错，那件事情我们早就和解了，我不该胡说八道。”

　　灵珠子摇头：“雅琼，以你们如今的情况，怕是很难在族外寻到可交心的友人，切莫因言疏远。”

　　“知道了……”

　　灵珠子看着蔫巴巴的两个小崽子，终究还是说：“杨戬，我与你舅舅舅母也算有些渊源。日后有什么事情，也可来寻我。”
　　说罢，他朝玉鼎真人致意，在对方若有所思的目光里离开玉泉山。

　　金乌七太子眼巴巴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难过道：“我又说错话了。”他不该提起来的，要是被幼玟和九月知道，他肯定死定了。
　　杨戬疑惑地眨了眨眼：“小七？”

　　玉鼎真人看着他们互动，心下确信了某个猜测。
　　灵珠子果然不是师尊说的，阐教镇压气运的重宝之灵这样的身份。往后在教养弟子的同时，或可往截教走几趟，与碧游旧友叙叙旧。

　　*

　　灵珠子从玉泉山出来，并没有着急着回玉虚宫。
　　他躺在一朵白云上，任由云朵载着他四下飞散，指间微动，闪烁着神光的琉璃牌便显现出来。

　　半透明的琉璃牌上，莲花与银杏叶的纹路交相辉映，恰似故人衣上锦。

　　云朵载着他往人间去，熙熙攘攘的声音从云下传到他耳中，难得多为欣喜之声。
　　灵珠子听了许久，慢慢地想，千山千里外，时光万载越万载，原来又到了人间的新年。

　　远在洪荒时代，人族部落就会在每一年的末尾举行祭祀活动。不同的部落祭祀方法、讲究都不同，但终究都有同一个目的：祈求来年部落继续传承下去，亲友安康，人族万年。
　　那是非常热闹的场面，寿数、修为远不及洪荒万族的人类，在那段日子里迸发出来的情绪足以令偶然路过的修者侧目。

　　他记得那时候，无论是往世还是今世，青莲总是喜欢拉着他们下来，掩饰身份混入在篝火中祈祷的人类之中，随那些笑容灿烂的人类一起玩闹。
　　是了，是了，他以为他都要不记得了，他的弟弟向来如此。
　　青莲爱热闹，也爱人类。

　　他向来偏爱人类。

　　灵珠子握着那块琉璃牌，仰面躺在云朵上，不知不觉间晃到了千万里外的东海之滨。
　　云端下碧波浩淼，海雾诡谲。他的目光悠悠落下，掠过东海下富丽堂皇的水族宫殿，望穿最深处那幽邃深渊。

　　云朵上再没有鸿蒙灵宝的身影。

　　“再等等……”灵珠子伸手触碰那无形的结界，半晌后半靠在归墟入口处低声喃喃，“你们再等等，我也再等等……”

　　“二哥，青莲，等到一切都结束，我们终将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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